胤禎走後,康熙要例行出巡塞外。這次他欽點弘曆隨駕,爲示恩寵也點了弘明。除了在京值守的,康熙也帶上了史上最龐大的皇子隨行團。可問題是他把關鍵人物都帶走了,叫我如何是好!爲搶在康熙出巡前預先籌劃我的大事,我決定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後一次,違反胤禎的鐵血家規——拜訪廉郡王胤禩。
常明對我此行十分驚訝,但這不屬於胤禎的死命令範圍之內,無可奈何地服從了;蘭姑姑不用說,良妃帶出來的人,追隨胤禩多年,自然不會攔阻;淡月本就不說話,依令而行。人員沒問題了,可總不能明白張膽地往胤禩的府裡闖吧?何況雍正大人在他家隔壁,婉鳳女士不是省油的燈,讓不讓我見還是回事兒呢!又到歸去來?那個地方也不夠隱密。面見八爺黨消息傳播得比風速還快!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際,弘暐過來跟我說要開生日party,把我弄愣了。他生日是正月初九,與胤禎同一天,這會子四月啊!弘暐板着臉告訴我不管,就要開party,而且party還掛在嘴邊上不放下來了。兒童逆反心理!小傢伙還開列了要請的小阿哥名單,看到上面有弘昇的名字,我不禁心頭一動。又利用人家?唉!最後一次,過得這關,一定讓胤禎保證弘昇襲上恆親王的爵位,也封弘昇一個鐵帽子王!我便答應下來。
小孩子有目標幹勁兒特大。弘暐拉了弘映和弘暟當副東,籌劃做這個做那個。我這個額娘加那個嫡額娘,給他忙前忙後地置辦。臨寫請柬的時候,我問弘暐寫什麼由頭呢?弘暐放下毛筆,歪着頭說道:“家母皇十四子撫遠大將軍王嫡福晉佟佳氏新制點心四款,菜式四品,特請各位兄弟品嚐。”滿屋之人無不躬腰屈背,掩面而笑。原來可以這麼簡單!我無語了。
弘暐的帖子竟然非常有效。正日子那天,不但收到請柬的小阿哥來了,沒收到的也來了。害得“小小破孩孩”弘暐和弘暟、弘映在門前站了一個半時辰,才把所有的人都接進去。而且弘映和弘暟可以就站在門前,弘暐卻要來往應酬,豈是一個煩字能寫明的!入席的時候,弘暐的小臉都白了,連筷子都懶得舉了,唯有瞅着我新“研製”的點心和菜餚咽口水,欲哭無淚地看着各路兄弟們疾風暴雨、風捲殘雲。席散之後,弘暐半躺在地上,弘暟和弘映半趴在椅上,對着我齊聲說道:“再也不給他們嘗額娘做的東西了!”
回房後,淡月就上來,悄聲稟報在席間已將信送交弘昇。我點頭。淡月稟道:“世子爺說一定將信親手送到恆親王手上,還說明兒準有回話兒。”又說道:“世子爺說了句‘十四嬸嬸別無它意,可阿瑪……’就嘆氣沒再說。”弘昇早已成家立業,又不是小孩子了,就是半句話也不該多說!曖昧!
淡月見我無話,便服侍我安置。鏡間的淡月眉心間籠着一撫愁煙,我隨口問道:“怎麼了?家裡有不順心的事兒了?”淡月說道:“沒有。哪兒能呢!那一個待我再好不過了。都是託着主子的福。”託主子的福,可一天主子不再風光了,這些年或多或少仰人鼻息的情緒,大約要宣泄出來吧。我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你攢私房錢了嗎?”淡月忙跪下道:“奴婢不敢。”我笑道:“你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咱們主僕這麼多年了,我只把你當姐妹看,並無二意。女人終歸要有些梯己,以備日後不如意時使用。”我向妝臺的抽屜裡,拿出一疊銀票,說道:“這些你帶到府外藏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總有用得着的時候。孩子大了,捐個貢生也是好的。”淡月重重地向我磕了個頭,又咬了咬嘴脣,輕聲問道:“嫁給十四爺這麼些年,十四爺待福晉好得沒得說,按說福晉該總是高高興興的,奴婢可怎麼總覺得福晉解不開的愁結呢?”我嘆道:“快了。解得開還是解不開,都快知道了。”
次日飯時,接二連三,與弘明、弘映、弘暟、弘暐相契的小阿哥都有回禮,來蹭飯的禮更厚些。我揀出弘昇的書啓,極其小心地拆開,裡面卻是胤祺的手書——“明日巳正未曾謀面之所”。未曾謀面之所?這個啞謎倒有些意思了。搜腸刮肚地想了一回,肯定是那裡了。我連忙收理東西,又把所想之事重新梳理了一番,只盼巳正之約。
第二日絕早,我就帶着一票人出門。雖然我猜得是西直門外的草亭,也怕自己猜測有誤。康熙六十萬壽那年,我暈倒在那裡,是胤祺送我回的忠勇公府。這應該是未曾謀面吧?想起這個孩子,我的心就酸酸的。婉鳳那句話仍讓我心涼涼的,也恨恨的。
“池陽去去躍雕鞍,十里長亭百草幹。衣袂障風金鏤細,劍光橫雪玉龍寒。晴郊別岸鄉魂斷,曉樹啼烏客夢殘。南館星郎東道主,搖鞭休問路行難。”百草幹?初夏時節,正是欣欣向榮之時!曉樹啼烏?就是胤禛這隻大烏鴉在叫!客夢殘?就是這個夢裡不知身生客的可憐小女人的美麗的夢碎了!東道主?不知是胤祺還是胤禩,卻又是何人呢?搖鞭休問路行難?路再難也得走,問也沒用。
我自嘲地笑笑,不覺草亭已經到,亭前已有一人負手而立。絳紅剪絨箭袖,黃帶束腰,腰上懸着一塊美玉,側面的輪廓帶着些許柔美,至下頷陡然剛硬起來,短髭微蓬,略帶風霜之意。這樣卓然偉岸的男子,這人臣之極的爵位,卻爲何如淒涼的秋葉,籠在愁思之中呢?理了理酸澀地心情,我上去行禮,含笑道:“恆親王來得早?”胤祺轉過身來,笑道:“你來得早了些!”我笑答:“早出來些,就是猜錯了也有改的餘地。”胤祺點了點頭。
楊海捧了坐褥,鋪在石凳上,胤祺命我坐,自己也坐下,說道:“你過得很好。”我不知如何展開這個話題,只得微微一點頭。胤祺說道:“雖然十四不在家,但是他把你安排照顧得很好。我很放心。只是南苑那樣的日子不會再有了。”那好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我沒話找話地問道:“那次在南苑,我恍然聽見廢太子和賈應選說,你在三戰準噶爾受傷另有隱情?”胤祺淡然地說道:“是。有人把我的行蹤故意暴露給準噶爾部。”我掩住驚呼,早在那個年代,康熙的兒子們就開始自相殘殺了嗎?胤祺輕聲說道:“這也未見是壞事。不然哪來得這些自在逍遙的日子。而且,你的指婚,也全靠皇祖母的盛怒。”他頓了頓,說道:“那天我向皇祖母稟明瞭受傷的真相,皇祖母纔會挾雷霆之勢強逼皇阿瑪指婚的。”淚早已模糊了雙眸。我忙低下頭來,淚水滴到掌心再化開。
緊接着就聽胤礻我的大嗓門嚷道:“我就說十四福晉早到了!九哥偏不信!看!那不是和五哥早等着了嗎?”我趕忙彎得更低了,拿袖子拭淚,早有一方雪白帕子遞過來,我忙接了。胤祺就施然起身,迎了出去,笑道:“你們倆一起來的?老八呢?”胤禟和胤礻我行禮後答道:“八哥府裡府外人多人雜,出來要小心。八成在甩尾巴呢!”胤礻我笑道:“八哥忒小心了。像我這樣過得多自在。”胤禟說道:“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胤礻我笑道:“我看你都快成八哥了!”
我出亭向三人行禮。胤禟看着我,問道:“今兒的事比上次還嚴重?把五哥都拖進來了。”我訕訕地低下頭。胤祺說道:“別逗她。說正經兒事。”我忙不迭點頭。胤礻我跟着笑問道:“又送信?八哥府裡進不去,打發個人過去跟九哥一說保管成。大費周章地叫我們出來,神神秘秘的。女人干政!”我不熟悉胤禟和胤礻我,聽到此話越發地窘迫了。
胤祺見狀,說道:“萱兒裡面等着。”待我進去,他指着胤礻我低聲說道:“她若非有絕難之事,斷不會如此。堂堂十阿哥,巡視旗務的敦郡王,只圖嘴上一時痛快?”胤礻我不敢回嘴,憋得滿臉通紅。胤禟也不則聲。胤祺便不再說話。正此時,胤禩率幾騎飛馳而至,下馬向胤祺行禮道:“五哥先來了!恕我來遲了。”胤祺笑道:“大家都來早了。十四福晉比老九、老十來得還早。”說着四人一起過來。
胤祺含笑向我道:“幸不辱命。”我忙不迭福道:“恆親王言重!言重了!”胤禩柔柔的目光輕輕落在我身上,又輕輕地飄走。胤祺接着說道:“你邀約的都已到齊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我又肅身,目送他上馬。他背對着我說道:“有事儘管找我。讓楊海帶話。”接着一帶繮繩,飛馳而去。
胤礻我一晃頭,說道:“五哥總這樣算什麼!”胤禟嘆道:“五哥有他做人的道理,就像,”頓了頓,繼而笑道:“說正經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