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認出來了!我轉過身來,尷尬地笑着向胤禩行禮。胤禩含笑道:“萱兒難得來一趟,怎麼不進來坐呢?”胤禎僵硬地笑道:“雖說萱兒小時候熟門熟路,可自從嫁給我做福晉,就沒再登過廉郡王府門!八哥這樣邀請也未免過於熱絡了吧?”胤禎也挺有攻擊力的!胤禩只是微笑道:“十四福晉七年未登門,不知可否進來小坐?”依舊謙和有禮,我差點就邁步了,幸好及時清醒過來生生頓住。胤禎得意地抓住我的手,也不想想他現在握着一個“小太監”,不怕人誤會他有“龍陽之癖”?我奸笑地想着扳回一局!誰讓他說我小來的!
胤禎說道:“我和萱兒就不打擾八哥了。告辭!”拉着我就要走。胤禩有些受傷,只說道:“等等。”憂鬱的眼神不知飄向何方,良久方說道:“十四弟想爭撫遠大將軍,不如進來細細籌劃一番。”誘惑我們家胤禎?胤禎略有躊躇卻說道:“有八哥鄭重保舉,庶幾無礙。”胤禩又泛起笑容,我卻覺得哪裡不對。若鬥心機,我怎麼會是眼前這兩位的對手,便搶在胤禩前面說道:“皇上一道旨意,十四阿哥就是了。商量是否有朋黨之嫌?今日就當十四阿哥做客來了,而我麼,就是跟隨的小太監,進不進門都沒什麼妨礙的!”胤禎沒說話,眼神裡透着讚許。我又做對了?胤禩悵然說道:“我送你們出府。”胤禎阻道:“八哥既然不方便,我也不是外人!留步吧。”然後牽着我出來。
上車後,我伏在胤禎的肩上問道:“不順利嗎?八阿哥都答應了!”胤禎苦笑道:“正因爲八哥答應了,才壞事了!八哥不出面,或者持反對意見,爺這個大將軍王當定了。”我想了想,明白過來了。康熙對胤禩時刻防備,更對胤禎和胤禩之間的關係心存芥蒂。此戰將起傾國之兵,如果胤禩力薦胤禎,勢必引起康熙的懷疑,對胤禎的信任大打折扣,而且胤禎出征之後,西北必處處受掣肘,於行軍作戰不利。我理解康熙首先是君,然後纔是父,但這樣穩立於不敗之地,是否有些過了?可是反過來,如果胤禩反對胤禎出征,那麼在朝臣之中,胤禩的威信勢必大受影響。“以己之私利爲先”,“不能公忠體國”,這些大帽子又會扣在胤禩頭上,這必然不是胤禩所願!二難啊!
我的愁眉凝結起來了。但是歷史不可改變,胤禎註定將以撫遠大將軍身份出征。可歷史如果無法改變,胤禎的十幾年牢獄之災,就無法避免了!難道真要等到被開釋那一天,始知其兄雍正皇帝已然駕崩?我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次日五鼓,胤禎入朝。我放心不下來,早早地入宮給德妃請安。德妃問我早早地來做什麼?我無話可答,只默然行禮。德妃含笑望着我,說道:“是十四想當撫遠大將軍?”我訝然地問道:“額娘知道?十四阿哥說的?”德妃嘆道:“知子莫若母啊!昨天老四進宮來見我,也說了這件事兒。”我更加驚訝。德妃接着說道:“這可真真破天荒頭一遭。他進來不爲別的,就爲囑咐我,一旦皇上問起十四能否擔任撫遠大將軍時,要替十四力辭此職。還說爲皇上分憂是好事,實在憂心十四年輕擔不起這大任!可這何嘗又不是我的真心話呢?十四當了五年最小的阿哥!皇上一直偏疼他。好東西除了廢太子,就盡着他挑;有錯了不痛不癢的說兩句就完了。除了四十七年那一場,我真想不起皇上哪裡斥責過十四?這養成了十四橫衝直撞,一往無前的性子!他一走幾千裡地,又是沒有把握的一仗!我這心裡實在放不下。”一席話說得我也長吁短嘆的!兒行千里母擔憂,胤禎有我、有德妃、有康熙,還有佳蕊、淑惠、玲玲,可我只有胤禎,卻一門心思把他丟到千里之外!雍親王的話也不無道理!我能忍受得了對胤禎的相思之苦嗎?我的眼淚在眼圈裡直轉!
我和德妃都噓籲半日,方有些打起精神來。這時,聽得門外地磚被踏得山響!我和德妃相視微笑,果然見胤禎大步走進來,先行禮然後笑道:“我就知道萱兒在這兒!”德妃嗔着說道:“就想着萱兒,額娘在哪兒呢?”胤禎搶步坐到德妃的身側,說道:“額娘在這兒呢!”德妃笑命胤禎起來,說道:“也三十歲的人了!弘春都是到娶親年紀了,自己還這麼孩子氣呢!”胤禎笑答道:“當年我說不娶,額娘不讓,這孝順倒有一日成了作繭自縛了!”德妃望着我笑道:“你不也把萱兒娶進門了!又沒委屈她,又有了弘暐,還想拈額娘多少個‘過’纔算罷了?還不坐回去?”胤禎笑着起身,坐到下首,我在他之下。
德妃又笑道:“有好消息?”胤禎笑道:“是有好消息告訴額娘和萱兒!皇阿瑪宣詔,任命我爲撫遠大將軍,頒賜大將軍印,西北平叛。”胤禎說話之時平和淡定,卻又蘊含着凜然的氣質,把從前的銳利隱藏於無形。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一時間怔住了。德妃含淚笑說:“真是好消息!我的十四能爲皇上分憂了!”胤禎說道:“稟告這個消息,我要回府準備了。今日就不在額娘這兒多留了。萱兒,該向額娘告退了!”不等我說話,拉起我向德妃行禮就出來了!
回府,胤禎關上門就問道:“爺爭到大將軍王,你怎麼不及先時高興了?”我敷衍道:“你一走三四年,我會想你的!”胤禎笑道:“雖說此戰不確定性因素很多,但是兩年平定是有可能的!”我坐到妝臺前一邊卸首飾,一邊說道:“兩年哪夠啊!冷兵器時代,又靠步行,如雍親王所言,僅行軍就需三個月餘,你把軍馬帶回來,已是半年之久!這其中你首先要安撫將士,穩定軍心,非一日之功。真正的戰事又得天時地利人和皆具備,纔有望一戰成功。很可能你與策凌敦多布交戰無數,卻無法捕捉到他的主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道理你比我更懂。飛將軍李廣與匈奴交戰無數,直到死後才封列侯,還不是因爲只戰不勝嗎?最理想的狀態,你如霍去病一樣總能捕捉到最有利戰機,可青海、西藏方圓幾千平方公里,只追襲就幾月功夫……”我說不下去了,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心灰,眼淚滑過臉頰,滴到手上。
胤禎把我擁入懷中,輕輕吻了吻我的鬢髮,良久方說道:“你說得這些我都懂!我本想寬慰你,卻引得你愁思無限。”我含淚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你要走的時候,我再磨你!先給我講講今天殿上的情形。不是有八阿哥阻礙嗎?你怎麼過關的?”胤禎微微一笑,說道:“我想皇阿瑪早就有意派我領軍出征,只缺少策應罷了。今日朝議的時候,五哥先向皇阿瑪保舉我,落後四哥也贊同五哥的主張。只是八哥……”頓了頓,接着說道:“八哥在五哥提出由我領軍出征之後,堅決予以反對,被皇阿瑪斥責了一番。朝議結束後,又被九哥、十哥攔住追問。難爲八哥了!”
那個窗下淡若遠山的身影,又激起了我的心底的痛。無限愧疚壓抑着我。他該忍着多大的痛,去做這件對他百害無一利的事呢?“我的小魚兒,我等着你游回我的身邊。”他的眼眸彷彿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有些出神了。突然一痛,胤禎捏緊了我的雙臂,有些惱怒地問道:“想什麼呢?”我慌亂地說道:“沒!什麼也沒想!”胤禎皺着眉說道:“你替爺感激八哥,爺明白!但是八哥的情,爺有一天終會還清的!你老老實實地給爺想着出征的事兒!你這種笨丫頭,會害得爺出征後,又想着軍前,又操心後院!”我哼了一聲,說道:“大不了我回孃家去!”
胤禎爲之氣結,說道:“這像什麼話?爺不休了你,不許回孃家!”這句話正戳着我的痛處,剛纔還想着我只胤禎,他又提這道。雖然明明知道他是玩笑話,我仍然有些受傷,便說道:“你想休了我?”胤禎急着辯道:“爺是打個比方。皇子嫡福晉,回母家最多不過兩三日,這兩次生育,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你要回去住兩三年,指不定外面傳出多難聽的話來!爺替你着想!你要實在想回去,爺答應你一月小住一回,但不能超過兩天!就兩天!這偌大一個貝子府,你不打理誰替爺經管着?”我笑道:“我沒進府前,你和嫡福晉佳蕊過得好好的,也沒見天塌地陷啊?”胤禎說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不提那些不高興的事!萱兒,你親自下廚,給爺做一頓正經八百的飯。明兒起,爺忙得能不能回府都兩說呢!”我的眼窩又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