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事件後,忠勇公府對我保衛更上一層樓。別說外面的吃的,就是府裡的吃的,也查到底掉兒,纔到我的眼前。小心無大過,但這滋味卻難言表!
我計朝數日地盼啊!胤禎回來了!寶寶也要出世了!
我靠在胤禎懷裡,痛得滿臉冷汗!胤禎愛憐地拿帕子替我拭汗。嬤嬤已經再三再四地催他出去,他就是不答應。我也抓着他的手不放!看着他剛硬的眉眼,我就不害怕了。我怕失去他。我怕離開他。我怕!我很怕!我要守着他滄海桑田,守着他地老天荒。
陣痛襲來!我聲嘶力竭地喊着!眼前的人物來往穿梭,穩婆滿臉焦急,只說的什麼都被我的喊聲湮滅了。胤禎握着我的手,喊道:“快想辦法!這幫無用的奴才!敢弄得她痛成這樣,爺就把你們全家都發配極邊!”佳蕊在旁勸了一句,就被胤禎吼得掩面而泣。
我痛得天昏地暗,可胤禎的手被強行抽走了。我看見胤禟板着魅惑的面頰,拖着我的胤禎往外走。胤礻我也上來幫忙。我想抓回來,胤禎也想奔回來,可就生生被分開了!我都沒有機會悲嘆古代的缺少人性化!我剩下唯一的感覺就是痛!瀰漫性的疼痛把我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我像個溺水的人兒,掙扎着、呼叫着。
突然,額娘喊道:“小阿哥生出來了!”我渾身一鬆,遍身冷汗地望着穩婆抱着小東西——粉紅色的面頰,幾綹稀疏的小毛。我努力地擡起手想抱他,卻聽穩婆驚呼道:“小阿哥沒哭!”把他翻過來,重重地拍打着他的小屁股。一下一下地就像打在我的身上,就像撕扯着我的心頭肉。穩婆惶急地叫着“太醫!太醫!”我一着急也重重地暈過去了。
我晃晃地飄浮了很久,聽到胤禎在遠處不停地叫我。胤禎的面龐也在我眼前逐漸清晰起來,我努力地校正焦距,翕動着嘴脣,說道:“孩子?”胤禎的眼睛網着血絲,撫着我的面頰,說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伏下身吻着我的頸間。我兩天沒有洗澡了,又出過那麼多汗,該是什麼味道!我羞澀地扭動着,他不肯放,貪婪地吮吸着。我吃力地擡起手,撫着他的頭。
碧雲端過粥來,胤禎親自接過來餵我。吃了幾口,胃裡暖了些,我也覺得舒適了些,笑着向胤禎說道:“快把寶寶抱過來!我要看看他。”胤禎的眼神一黯,說道:“你剛醒,抱不動他。”我嗔着說道:“把他放在我身邊躺着。碧雲去抱過來!”碧雲垂下眼簾。胤禎的眼睛閃爍着,說道:“不急在這一時!”我想起孩子出生時沒聽到哭聲,不由得心頭一緊,提高聲音說道:“寶寶呢?你不抱來,我自己去找!”扶着牀板要坐起來。
胤禎扶住我,嗓音很低沉,說道:“孩子夭折了!”我如雷轟一般,怔怔地望着胤禎。胤禎不安地撫着我的面頰,說道:“我們還年輕!我們可以再生!可能是你年紀小了些,還沒有準備好!下一個定是健健康康的小阿哥!”我只喃喃地說道:“不!帶我去見寶寶!”胤禎用力環住我,說道:“孩子去了!你也昏睡了三四天!因爲剛出生就夭折了,按規矩從速安葬了,也免得你見到傷心!你當務之急是好好養身體!”我想起了藏紅花!太醫說沒事兒的!不!不可能!我的寶寶不會死的!可胤禎不會騙我!那種壓迫的感覺折磨着我!我慢慢地沉入黑暗!
我不知自己何時清醒的,只知道眼前晃動着紛亂的人影。我聽不見任何聲音。唯一感覺真實的就是我還在胤禎的懷抱中。他的形容憔悴枯槁,似乎在不停地叫着我。可是我支配不了自己。椎心刺骨的疼痛折磨着我!擡起眼簾,牀帳上依舊懸着我爲寶寶請來的金鎖。我曾虔誠地抱着金鎖前往白雲觀,求得三清的庇佑。我後悔曾經認定自己是無神論主義者,如果不曾存在靈魂之說,我又爲何會穿越三百年的時空,與我的胤禎形成交集。我以最謙卑的心靈,向中國流傳最綿長的神祇表示我的敬意,我誠敬地乞求他們,保佑我的孩子一生平安!可如今,我的寶寶人生未開始就已遠離這個塵世!是他不願經歷那些慘痛嗎?我就像浮於水泡之中,飄浮於空氣之上。我嘆息着生復何歡,死有何懼?
阿瑪和額娘頻頻地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們焦急的眼神使我心痛。可我就是浮着,我努力地想說,我很好,可我說不出來。胤禎不眠不休地守在我身邊,我卻無力擡起手,哪怕輕輕撫摸他青青的下頷。
突然有一天,胤禎不見了。在失去寶寶的傷心中,我又多了一份對胤禎的思念!我期盼着他的出現,卻很久很久都見不到他的身影。他該不會拋棄我這個癡癡傻傻的萱兒吧?我惶惑地想着。他也許是隨同他的皇父出巡去了吧?這會兒該是謁陵的時候了!而且今年叫做祫祭,就是祭祀太廟裡所有的神位!我等待他的歸來!我盼望他的歸來!可我在阿瑪和額孃的眼睛裡讀到絕望!我該不會不行了吧?不!我不要!我還要等到胤禎回來!
胤祺來了。他默然地坐在牀邊,久久地注視着我。比起康熙四十八年我初見,他更顯蒼桑了。自始至終,他未發一言。在他走的時候,我看見手心多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折枝的花朵很美麗,也可以綻放。但它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無論做何努力,也不過是等待它凋零。我更喜歡“寧可枝頭抱香死”!
胤禛來了。他出現的很恐怖!他戴着面罩,穿着夜行衣,在月黑風高之夜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想尖叫,仍然叫不出來;我想逃跑,卻一動不能動!我只能由着他把我抱在懷裡。我聞到了百合的香味,也知曉了這位“刺客”的身份。我試着掙扎,好像只能象徵性地動動手指。儘管毫無意義,卻使我欣喜若狂。至少我還駐紮在紫萱的身體裡,我的靈魂並沒有脫離肉體,我還有希望!我聽到他在我的耳畔絮絮地說了好多——他的執着與他的感情。我不感動,我只有恐懼!他解開了我的衣領,我驚慌地對上他的眼眸。他的眼睛竟然露出了笑意,低沉而清冷地說道:“你能聽見,能感覺到!很好!”撫着那個齒痕,突然低下頭重重地咬下來。我感覺很痛,仍然叫不出來,但我的身體跟着痙攣了一下。他小心地放下我,替我係了領釦,說道:“爺不會乘人之危!總有一天你會來求爺的!”說罷穿窗而去。
我憤怒地盯着胤禛的背影,盼着他被巡夜的緝拿歸案,可什麼也沒有發生!頸間的齒痕隱隱作痛,提醒着我,那不是夢!我快醒過來吧!至少抗爭也是一種結果啊!我擡起手,戳了這個新傷,痛得我的脣邊發出嘶嘶的聲音。我驚喜地坐起來,頭還很暈也很痛,但我勉力走到鏡袱前,審視鏡中的我,蒼白而羸弱,唯有脣紅如血。發如烏木,膚如白雪,脣如鮮血,我成白雪公主了嗎?我自嘲地對着鏡子笑笑,可那眉間的一抹哀愁,仍然把我籠在煙雲中。
碧雲進來了,卻怔住了,許久方哭道:“福晉!”我輕輕握住碧雲的手,可我還說不出話來。碧雲向我蹲了蹲身,忽地跑出去,帶着哭腔嚷道:“福晉醒了!福晉醒了!”不一時,全家上下人等,擠了一屋子!額娘把我攬到懷裡,大哭了起來。阿瑪也沒有行禮,只坐在對面慈愛地望着我。蘭姑姑邊抹淚,邊說道:“該給十四爺報個喜信兒。八爺也擔着心呢!”額娘一疊聲地叫人去辦,大哥介德笑道:“還在宵禁!城門都關着呢!”額娘笑說自己糊塗。阿瑪卻站起來,說道:“持我的令牌,至步軍統領隆科多家中,要求開城報信。你親自去。”介德本能地應是,卻又呆立了片刻,確定阿瑪的吩咐是認真的,便出去辦了。額娘在旁笑道:“只是這勞師動衆的,皇上該說十四爺了!”阿瑪也笑了,說道:“說不定皇上也在等這個好消息呢!”消息送出後,我很快就收到了胤禎的信。確切地說,是他寫給我的情書!他“文不刷點”寫了一千字,而且紙上多處被淚痕。我也淚水模糊了。
當胤禎滿面塵土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竟然疑似夢中。他把我緊緊地擁入懷中。聞着他的味道,聽着他的心跳,我安適了許多。他捧起我的面頰,輕觸我的脣,繼而大力吸吮着。他的脣很燙,就像岩漿肆虐,他的睫毛掛着一串亮晶的水珠,畫着好看的弧線。可我就像小美人魚,只能看着他,卻不能說“我愛你”。他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撫着我的面頰,柔聲說道:“萱兒,不必勉強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
胤禎沒有接我回府,倒是自己在忠勇公府住下了。朝野譁然。皇帝最親近的皇子,竟然住在領侍衛內大臣的府裡!兩個敏感的身份,兩個敏感的人物,使得更見蜚短流長。康熙沒有斥責他,或者沒有當衆斥責他,在他住進來的第四天,下了道口諭,命他攜我回府。我不能開口說話,勢必反擊的力度下降,對那些女人又不能“筆伐”,他不由得爲此眉頭深鎖。
忽然,他的眉頭展開了,含笑握着我的手,說道:“我們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