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我與胤禛單獨相對了。他站起來,我緊張地後退了兩步,卻聽他冷笑道:“爺又不是老虎,怕什麼?怎麼沒見你和老八、老十四這樣呢?”我乾澀地說道:“我沒怕。”他遞上帕子,說道:“都出冷汗了!”我接過來,慢慢地拭去鼻尖的汗珠兒,覺着心態略放平些,方說道:“雍親王打算怎麼辦呢?”胤禛說道:“你不必知道。”我就猜他會這麼說,便說道:“那我現在該幹嘛呢?”他有些玩味地說道:“安置。”我又退了兩步,拉開與他的安全距離,說道:“你是帶我去見你的福晉嗎?”他甚至泛起笑紋,說道:“就在這兒。”雍正大人,拜託您不要嚇我行嗎?至少您能多說兩句嗎?您不會學習胤禩,告訴我每一步的做法與目的!嚇我就很好玩嗎?
我悶悶地尋了張椅子坐下,說道:“好吧!爺請吧!”胤禛坐回主位,拿起摺子看起來。我就算無語了,也得打破悶葫蘆,於是問道:“四爺不回房嗎?”他指了指側面的牀帳,我略一猜,惡聲惡氣地說道:“你們都有睡書房的愛好?看來總被老婆趕出家門!”他總算有些情緒了,說道:“你當爺像老八那麼沒出息呢?福晉叫睡哪兒就睡哪兒!”我打了個呵欠,說道:“我累了,沒體力和可親可敬的雍親王玩文字遊戲!”跑到離他遠遠的一張矮榻,抱着肩靠坐着,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生怕他變成大老虎。
盯得我眼都酸了,也不見胤禛變換動作,仍舊一本一本地看摺子,又研墨逐項地寫條陳。正當我打算放棄時,他慢慢放下摺子,說道:“小几上有點心,還有你最愛吃的豌豆黃。”我驚訝地說道:“連胤禎都只知道我愛吃泡芙,你從哪兒裡探來的?”他的臉沉下來。又得罪他了!我往榻背處縮了縮。他安靜的狀態很可怕!那一點點沁出的寒意,冷得我直打寒噤。我抱着膝頭蜷成團兒,可憐兮兮地等着他的雷霆之怒。
這時,朱蘭泰進來急稟道:“爺,太子爺駕到!”胤禛神色凝重,問道:“到哪兒了?”朱蘭泰答道:“這會兒該到中門了。傳來的話兒,太子爺吩咐不許驚動爺。”胤禛說道:“叫張保拿雙繡鞋和女人的衣服來!你外面守着。機靈着點!”朱蘭泰低頭應是,也不瞧我,趕着出去了。我忙站起來,被胤禛喝住道:“做什麼?”我期期艾艾地說道:“看你們家的房頂好不好上?”胤禛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以爲太子爺吃過一次虧,還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張保奔進來了,抱着一整套女人的衣飾。給我換上也來不及了!再說換了衣服太子就認不出我來了?開玩笑!胤禛向我喝道:“牀上躺着去!”他那樣子又冷又嚇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時間緊迫,我就不與你計較了。我乖乖地抱着被坐在牀上,就見他吩咐張保把衣服丟在地上,還把內衣扯了個口子,然後他自己解衣,露出白棉內衣和石青的中褲,褪了靴子和襪子。我拿被子把自己裹成棕子,問道:“你幹什麼?”還不爭氣地帶着顫音。他冷聲說道:“把辮子解散!快!”我有點理解他的用意了,但非得用這個該死的辦法嗎?不過我依言照做!我不是沒骨氣!這叫識時務者爲俊傑!
胤禛躺到我身邊。我渾身的肌肉都收緊了,撫了袖中的匕首,仍然覺得緊張。他枕着雙手,說道:“爺不好這個!”我哼了一聲,又往牀裡躲了躲,他忽然側過身邊,近得都能讓我感覺到他的氣息了。我的心嚇得咚咚亂跳,他的手指劃過我的下頷,說道:“不過和你,爺不介意破例試試。”他的聲音清涼得使我在這數九寒天裡吞了個大冰塊!
外面朱蘭泰道:“太子爺?奴才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吉祥!”張保已經來不及躲出去了,便蹲在門首裝作守夜的太監,待太子邁步進來,趕着請安行禮。胤禛一掀牀帳,匆匆地繫上領釦,蹬上靴子,給胤礽行禮。胤礽笑着扶起來,說道:“這麼晚驚擾四弟的好夢了!”胤禛行禮道:“臣弟不敢。”又吩咐張保看茶。胤礽說道:“一概不用了。事兒你都聽說了?”胤禛說道:“太子爺可是指佟紫萱私離寧壽宮?”胤礽道:“不是這兒還是什麼?我也犯不着大半夜的請旨從宮裡出來!”胤禛維持着淡然的神態,問道:“紫萱出紫禁城了?”胤礽說道:“可不是麼!今兒報老八和一個小太監同坐馬車回府。下車的時候,老八還扶了那個小太監一把,雖然掩人耳目的要處置,探子卻回沒見誰被關到柴房裡。恐怕這個就是萱兒扮的!落後,八福晉又在府裡大哭大鬧的!不是萱兒,誰能招她吃那麼大的醋?”
胤禛說道:“臣弟明白了。可太子爺怎麼不在八弟府上呢?”胤礽冷笑道:“你也跟我打馬虎眼?老八能把她放在家裡嗎?問了聖旨問理由,又擺開了讓搜,我就知道這賤奴才早佈置好了!準定是搜不出來,也得把樣子做足!賈應選帶着人搜吧,我哪有閒功夫陪着老八鬧,就到你這坐會兒。”胤禛肅然地問道:“太子爺是懷疑臣弟?”胤礽笑道:“哪兒能呢?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弟!我落難的時辰,別人都趕着往裡扔石頭,只有你替我說公道話!我都記在心裡!”胤禛說道:“既然太子爺如此信任,臣弟更不敢辜負太子爺的期望。臣弟的府第與老八毗鄰,佟紫萱又喜歡翻牆,進了這裡也是有的。來人!引着太子爺的人各處轉轉!”胤礽只笑道:“老四,你多心了!”話是這麼說,早有人跟着朱蘭泰去了。
胤礽瞅着地上的衣服,曖昧地笑道:“都說你老四最正道了,如今怎麼也……”話未說完,又笑了。胤禛答道:“臣弟的一個侍妾,正趕上臣弟心情不好。太子爺千萬守住秘密,別讓皇阿瑪知道了!”胤礽說道:“什麼可人兒,我瞧瞧!”胤禛正色道:“她已經是臣弟的人了,不方便太子爺見。若她有那個福份,擡舉行家禮的時候,會給太子爺敬茶!”胤礽尷尬地說道:“還寶貝似的!不讓見就不見罷了!”又笑嘆道:“你就一個側福晉,還是出身漢軍旗!堂堂和碩親王有些寒酸了!趕明兒我給你尋一個人物、傢俬、門第都配得上的,省得人說閒話!”胤禛只答道:“謝太子爺美意!臣弟一時半會兒不需要!”我在牀上聽得冷汗涔涔的,這哪是兄弟之間的對話,句句都是刀鋒,還是鈍刀子割人!
我就在這間屋子裡,自然搜不到人,太子乘興而來,敗興而去!不過,胤禛的地位比我想像得要高很多,太子終究沒有掀開牀帳,把我這個假冒小妾從牀上揪起來,拆穿我的真實生份。胤禛穿衣送太子去了。禮數他得守,譜兒胤礽得擺,我則躺在牀上嘲笑他們,卻沒想到自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胤禛坐在牀邊看書,我則像只煮熟的基圍蝦,團在被子中。我尖叫着睜開眼睛,上上下下確定自己平安無事,又慌忙倒下閉着眼睛,卻聽他說道:“掩耳盜鈴!”我抱着被坐起來,說道:“我要起牀了。”他放下書,叫張保帶着兩個嬤嬤進來。她們爲我梳了兩個團髻,周圍打了散辮,對着鏡子看像中國娃,衣裙卻不是通常的旗裝,倒有些漢化的風格。
整理好了,胤禛進來,眼神定定地落在我身上,略有些異樣,卻又很快恢復刻板。他擺擺手,待人退下之後,說道:“爺送你出城。路上不許說話!不許東問西問!不許提出異議!漏了風聲,別怪爺不講情面!”我點頭如小雞啄米!只要離了你這兒,底線內的事兒我都答應!
出了中門,早有一輛綠呢大車備好,看規制是胤禛的座駕。他吩咐我上去,我安靜地照做。他的車比起九九的不可同日而語,就比照胤禩也差許多。好歹他是和碩親王,雖然皇子的品階都可比同和碩親王,但他的也過於簡樸了。有太監拉着車出去,在府外套馬。都套好了很久了,他纔出來,等得我很不耐煩,又擔心他改主意,煎熬的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胤禛款步上車,待車啓動之後,才說道:“滿臉的不高興!是你求爺還是爺求你呢?”我忍!我不說話!他略有些詫然,說道:“怎麼不答話?”你讓我不說話的!我在心裡奸笑!他也想明白過來,說道:“這上頭都跟爺玩心眼兒!等過了這關,爺教會你懂道理!”有資格跟我談規矩的不是你!胤禎麼,可以考慮,但要以尊重女權爲前提,再不濟也得有騎士精神!
車輛出城時順利得超乎我的想像!我真想知道胤禛怎麼辦到的,但我恪守他的規矩,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離開他之後,我有足夠的時間調查清楚。我們走了很遠,看起來像北京的西山方向,他方命馬車停下。他先下車,很紳士地欲接我,被我避開。
車前方就見兩隊人馬久候了,一隊爲首的竟然是胤禩,另一隊爲首的是一位器宇軒昂的男子,看起來剛過而立之年,墨綠色的路綢棉袍,神態恭謹地垂手侍立。我如看到救星一般地欲奔過去,卻被胤禛一把逮了回來。他惱怒地衝我低聲喝道:“站着!跟在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