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你的幫助,實在是無以爲報!”
姿姿雙手握着樂譜,誇張的要給衣莫染做一個大揖,雖然很鄭重,但做戲的痕跡亦很重。衣莫染淺淺笑着將她攔了,“對我來說自然是希望秦樓的人能夠獲勝,既然季冉已經不會出賽,那幫幫樓瀠也無可厚非。”
雖然這樣說,姿姿卻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終究是有她的原因。她並不懂,曾經衣莫染對她有那樣深的敵意,現在他對她的好,自然有些讓人不解。她看不懂,究竟哪一邊纔是他的本性。
不過樓瀠有了樂譜,倒的確安分許多,開始天天悶在屋子裡彈琴。看來他的性子雖然彆扭,還有一點點歪曲,但努力總是貨真價實的。
姿姿的日子一下子變得清閒下來,除了偶爾策劃一下該如何綁架季冉,便整天無所事事。衣莫染得空便會請她一起喝茶,姿姿對茶沒什麼研究,但那些精緻的茶點倒着實不錯。
衣莫染言語不多,偶爾自茶間擡頭,看看她那依然包着絲巾的頭,“你這,還是沒想法子掩掩嗎。”
“這裡沒有假髮賣,可頭髮又不是雜草,幾天就長出來的,我也沒什麼好法子。”
“也不是沒有。”衣莫染放下茶杯,見姿姿意外的看着他,一笑道:“我本以爲你該知道這些,怎麼說也是舊鄢王暗部,所以才讓你自己想法子……”
姿姿尷尬笑笑,她當然不知道。
“我回頭讓柳稚取假髮給你——”
“都有什麼樣的?”
“你想要什麼樣的?”
“……”現在姿姿比較想問的是……您老到底是什麼人?只是,這個問題應該算是他們之間默認的禁忌吧。
衣莫染適時轉移了話題,“相親的人選,你已經挑選好了嗎?”
“啊,”姿姿一愣,“都忘記了……”這幾天滿腦子就是季冉和樓瀠,居然把正事給忘了。“我去拿畫像,等我一下——”
姿姿正要起身,頭頂卻多了一片陰影,一擡頭就看見樓瀠以強烈施壓的姿勢站在她跟前,陰陽怪氣的說:“相親?我還沒拿到頭魁,你有那個閒工夫?”
“……”你練你的琴,跟她有個毛關係?
“你過來,跟我一起練!”
“爲什麼?又不是我參賽!”
“那就過來在旁邊聽!”
“跟你去練琴我情願在這裡跟衣館主喝茶。”
樓瀠暴怒——“聽我彈琴有那麼受罪嗎!?比跟這個沒趣老頭子喝茶還無聊??多少人花了大把銀子想聽我彈琴還得看我心情呢!!”
姿姿抹了把臉上被噴的口水,這孩子缺鈣。鑑定完畢。
她客氣的笑笑,“多熬點骨頭湯喝。”
樓瀠被她沒頭沒腦的一句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貫徹初衷拉起姿姿拖了就走——“練琴去!”
“……”姿姿愕然的只能被倒拖着看向衣莫染,後者淺淺笑笑,似乎對樓瀠如此行徑司空見慣。姿姿的相親只能再次被打斷,面對一個輕浮勾魂的美人,一遍遍聽同一首曲子。
她倒是意外的發現樓瀠外表雖然輕浮,練琴卻是出奇的刻苦,縱然帶着保護指甲的硬片依然彈到手指通紅。跟天鵝一樣,真可愛。
“不許笑!”
“你讓我來聽琴難道我要哭喪着臉聽?”
樓瀠只能又陰陽怪氣的哼了一聲,“你出去!”
“……你叫我來的哎。”
“叫你出去!”樓瀠直接起身轟人,姿姿站在門外看着砰然關閉的房門,搖頭輕嘆,真是喜怒無常。就這性子,怎麼做服務行業的?
走出來時衣莫染還在原處坐着,只是手上多了些名冊一邊忙碌一邊喝茶等她,見她來了一笑,“坐,正好這壺茶快好了。”
“你知道我會出來?”
衣莫染但笑不語,替她新倒了茶,低頭又專注於手上的卷冊。
姿姿也不再說話,安靜的綴着茶,感覺自己像一個老婆婆在暖暖的陽光下靜靜感受時間的流逝。有時候會覺得愛上了這種感覺,擡起頭看旁邊的衣莫染時,心裡有很寧靜的感覺。
究竟哪一張臉纔是這個男人的真實,現在的這份寧靜,會不會只是他表象下的一個錯覺。
若是錯覺,便是他給的錯覺。
姿姿輕輕閉了眼睛,在這寧靜中生出一種感覺——幾天以來縈繞不去的感覺。對於一個捉摸不透把握不住的人,何敢言情?
可是情生時,又如何泯滅。
她擡頭看着衣莫染,他比天高比雲淡的氣息,如遠山的眉目,漆黑綿密的長髮……她只是,很想留在這個人身邊。讓這份寧靜一如眼前的錯覺般,永遠持續下去。
“我相親的人,已經選好了。”
“哦?”
衣莫染自書卷中擡頭,淺淺一笑,便如春來如風過,等着她說下去。
“你要幫我?”
“自然,我說過會幫你。”
風拂過,姿姿默默看他雙眼,他便靜靜等待,不急,不催,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中,只需靜靜等着一切的發生。姿姿也忽而一笑,收了凝重神色,“我現在不說,等大賽結束之後,我要你專心忙我的事。”
衣莫染臉上笑意加深,點點頭,“那便多謝姑娘體諒。”
她不急,急不得。
方纔的凝視,他可有從她眼中看出什麼?他一直如此淡淡掌握着一切,不鬆不緊。而她輸了人,不要也輸了陣。
待比賽開始時,她的頭髮已長成板寸,在假髮下倔強的想要直樹。姿姿用力壓實了假髮,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慌忙趕去賽場。
沒能尋到季冉,讓她心裡一直放不下,在會場轉了一圈卻也沒能看到他的人。她一邊祈禱着季冉不要突然出現,一邊找到衣莫染,在他旁邊特地留給她的位子上坐下。
“怎麼耽誤了這些時候?你錯過了不少。”
“沒關係,我本來也不好這個。”她這樣說着,心裡卻有另一種情緒,被努力的壓着……那樂譜,她看得懂。樓瀠彈的曲子,聽過幾遍她居然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彈下來。她以前有跟卓絲絲一起學過一陣子音樂,但古箏一類的樂器卻是從未碰過。可是現在,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會彈。
如此只會有一個理由,那就是羅剎。
這個認知會讓她覺得害怕,或許,她只是不承認她一直都在害怕。越靠近閻裳,靠近羅剎的過去,她的不安也在擴大。
她可以冷眼看着記憶間隙中那些可悲的片段,卻沒有半分勇氣,變回過去的羅剎。她覺得她就是那顆倔強的石頭,在歲月中被蹭得頭破血流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棄。
而她卓姿姿,就只想平靜生活,用長久的平靜來一點點緩去羅剎留在她心裡的疲憊。
晃神間臺上歌舞琴曲不知換了幾回,直到聽到熟悉的曲調她才擡起頭,看到樓瀠已經上場。他彈得更好了,姿姿只覺得用一日千里來形容也不爲過。
她轉頭問,“他能奪魁嗎?”
“目前沒什麼問題,只是他之後還有幾個很被看好的琴師。”
姿姿這纔打起精神,眼見勝利在望,自然格外上心。
樓瀠方下,一個男子翩翩上臺,衣莫染側頭低聲道:“此人手上是一把天下名琴,上一次樓瀠就輸給了他,是季冉憑他那把古琴勝了此人。”
說話間琴音已起,姿姿縱然懂的不多,卻也聽出音色的差距。一旁樓瀠剛剛下臺,正站在那兒咬牙切齒——憑什麼他再努力再練習,卻要輸給人家手上的一把琴?
姿姿聽了會兒,轉頭對衣莫染不好意思的笑笑,“現在做點什麼來得及不?”
“你想做什麼?”
“例如殺人毀琴什麼的……”
“……”衣莫染微默,“你跟樓瀠混一起太久了。”
……果然不是個好主意嗎?
可是,她真的要看着獎賞給頭魁的鐲子被別人拿走?衣莫染看着她,他本不會去參與到勝負的影響中,這許多年來,不曾做過逾越半分的事……
衣莫染手腕一翻,臺上琴絃崩斷,在那隻纖纖玉手上留下一道血痕。頓時臺上一片混亂,姿姿小小的擔心了一下,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裡。
“這樣太危險了吧!會不會有人發現你做手腳!?”
“別擔心,這裡還沒人有這個眼裡,就算有,也找不到證據。”他用的不是暗器而是內力,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那位美人退出了比賽,即使他還能彈,琴卻是暫時用不得了。
接下來的幾人衣莫染只漫不經心的看過,姿姿便明白再沒有威脅。樓瀠順利拿到了鐲子,回到秦樓,關門,姿姿伸手,“拿來。”
樓瀠一副準備賴掉的模樣,“這麼容易就給你——”
姿姿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拎過來,終究是練過武功的女子竟讓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毫無反抗之力,“拿來!”
樓瀠微微懵了懵,立刻很識時務的將鐲子交了出來。
姿姿只顧着看她到手的鐲子,卻沒見樓瀠的眼睛裡放出光芒。確認過鐲子,姿姿將它揣進腰包裡,對樓瀠道:“你可以出去了。”
“哎,就算你已經用完我了——”
“你不出去我就扔你出去了!”
樓瀠“嘁了”一聲不甘不願的出了房間,現在只剩下姿姿和衣莫染兩人,她轉頭,正要對衣莫染道:“我們之前說的,我——”
“館主!館主!”柳稚慌慌忙忙的衝進來打斷了姿姿的話,姿姿翻了翻白眼,對此等壞人好事的行徑深惡痛絕,衣莫染卻只是笑笑,分明看到了姿姿的反應。
“什麼事?”
“館主,二公子回來了!”
衣莫染神情微變,竟帶了幾分凝重與凜然,顧不得姿姿,便率先出門下了樓。
一騎紅塵,樓前勒馬長嘯,白馬上白衣男子躍馬而下,大步走進樓中。衣莫染迎上前去,姿姿在二樓窺探到那個白衣青年,膚白如脂,白衣如雪,純黑眼瞳宛如墨玉——他的精雕細琢竟是與衣莫染的淡遠完全不同的美麗,讓人見之不忘。
——衣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