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最終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但爲了避嫌跟我維持着大概十來釐米的距離,而此刻她身邊還坐着幾個小孩,我們這麼坐在一起並沒有引起周圍人的疑心。我問,怎麼這麼巧,錄音機突然播放起了這首歌,都單曲循環了,不像是收音機裡來的啊。夢瑤笑了笑,並沒有看我,而是深情地注視着前方,看似心不在焉實則用無比用心的口氣回答着我的問題。她說,那錄音機裡的磁帶是她讓她表弟換的,她早就想體驗體驗這首歌響起時,會是如何一種夢幻的場景。我此刻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剛纔在結束訓練的時候,瞅見她表弟去錄音機那搗鼓了幾下,原來是換磁帶去了。我說,這首歌真的很好聽,真的是唱進了我的心裡面,若不是此刻周遭人多,我定會抱着一棵大樹淚流滿面。夢瑤笑笑,卻又突然陷入沉默,有些低沉道,你還記得《暮光之城》裡愛德華和貝拉在那個夢幻般的舞臺上跳舞的那個場景麼,我也希望在將來的某一天,聽着這首歌,然後和我最心愛的人那樣,那樣該會是多麼令人難忘的事……我心一沉,陷入無言,我多想此刻給她一個這樣的承諾,但是卻突然想起那種舞臺所需要的花費不是我有能力去承受的,我突然覺得,要讓夢瑤沒有悔意地留在我身邊,我還需要付出很多,否則我肯定會虧欠她,會給她留下遺憾。夢瑤瞥了眼有些難受的我,意識到了什麼,沒在說下去,而是突然擠出一絲笑容,說,“呵呵,你知道麼,《暮光之城》系列的精裝本都上市了,聽說銷量不斷創新高,不斷刷新記錄……”我知道她這只是無心之語,但我卻把她說的每個字都當真了,並且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偷偷買一套精裝版的《暮光之城》,在她生日那天送給她,給她一個意想不到的大驚喜!可就在我爲我的主意暗暗叫好並感到有些得意的時候,我卻突然瞥見夢瑤的臉色陰沉了一下,眼神也貌似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我不知道她臉色爲何突然就陰沉了一下,我本來想問她,但是最後還是沒問。我猜想,會不會是因爲她剛纔在說到那夢幻般的舞臺時我突然陷入了沉默,她錯誤地把我這行爲理解爲了逃避或不放心上,而因此有些耿耿於懷。我第一次感受到壓力,而這壓力全部來自於我無法擁有那麼多的財力去滿足她作爲一個小女生的浪漫幻想。我突然開始充滿擔憂,萬一未來的我沒有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奮鬥出個什麼模樣來,她會不會因爲太過失落,或者心理失衡,爆發出她那潛藏在骨子裡的傲氣而離我而去?我承認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我也覺得我如此去懷疑她此刻的真心有些不是東西,但是我也深深地知道現在是物慾橫流的二十一世紀,是個充滿誘惑、一不小心就會步入歧途走上不歸路的時代,而不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那個純粹而樸實、沒有太多物質誘惑的年代!

擁有這種擔憂,已經不純粹是我的自卑和敏感,而是現實社會反應出來的太多事件正在瘋狂地摧毀人們的心理底線,比如魔都某大學一些美女爲了金錢去做援交,北京某大學校花被京城某公子包養,某某大學女生被包養遭拋棄後跳樓自殺,某某大學一女生在與高中男友相戀的年頭將其拋棄選擇嫁給了一位富二代,某某畢業大學女生爲了能在北京落戶拋棄家在農村的前男友嫁給北京一殘疾男子……貌似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再美好的再以爲天長地久的戀情都會遭到摧殘和毀滅!好在,我還有時間,好在,夢瑤暫時還不會受到現實的考驗,也好在,她在精神的世界裡暫時還離不開我。可是,時間是無情的,人也是會變的,誰又能說那虛無縹緲的以後呢……我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有人在無形之中雙手死掐着我的脖子,要讓我窒息似的!

那一天,我確實疲憊,但也是爲了暫時避開我們之間貌似生成的那一絲間隙,在傍晚訓練結束的時候沒向往常一樣約夢瑤晚上去踏馬路,爲了避免她敏感多疑,我又用了家裡有農活要幫忙幹爲理由。可是,夢瑤卻沒有表現出不愉快,而是在分別的時候,露出一絲微笑(雖然是勉強擠出來的,但在我看來已經足夠真誠)對我說,“嗯,自己注意點,別累壞了,該休息還是得休息。”面對她的大度與善解人意,我無言以對,但我沒表現出自己那一刻想哭的心情,而是在跟她說聲“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後”就轉身離去,然後在她不可能再看見我臉的情況下盡情地讓眼淚傾瀉了下來,而在她不再可能聽到我聲音的時候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我哭得像個淚人,我嘶吼得像頭公豬,我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我完全忘了我那一刻是行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是個愛面子的人,是個不願意讓別人看到我柔弱面的自尊心極強的人,但是此刻,我卻拋棄了所謂的面子和自尊,忘卻了周遭人羣那帶着疑惑與嘲諷的目光,像個受了傷的孩子般盡情放縱了起來。沒有人知道我此刻爲何會哭得如此慘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之所以忍不住哭,是因爲——在我深深懷疑這個世界的愛情的時候,有那麼個看起來永遠不可能給我愛情的女孩默默地愛着我;在我深深自責自己無法給予所愛之人滿足的時候,所愛之人卻放下她的願望或期待,用她的寬容用她的大度溫暖着我撫慰着我。但是,也正是她的太好,襯托出了我的太差,她的太優秀,襯托出了我的太不配!雖然她暫時不會在意這些無私的付出,雖然這些無私的付出看似給了我溫暖,但她不知道它也在無形之中刺痛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可是,我又無力改變這種操蛋的局面!我只是個三流大學的大學生,我父母只是個種田的農民,我沒車沒房沒票子沒未來……

回到表弟家洗漱完躺在牀上,我望着窗外那被黑夜籠罩得幾乎毫不透氣的猙獰夜色(表弟的這雙層鐵架牀就放在窗戶旁邊,那種很大的窗戶)陷入了久久的無言與沉思,因爲這個死寂的夜帶來的寂寞與孤獨再次撕碎我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我的淚水再次忍不住嘩啦啦地從眼眶裡流淌出來。我一邊流着淚一邊又着魔般地回憶起與林夢瑤這四年來的點點滴滴,我記起了我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記起了我總是趴在桌上出神而呆傻地望着她的背影,記起了我總是用水筆狠狠地戳她散落在我桌上的髮絲,記起了我總會在上課鈴聲即將響起的時候偷偷地瞥着窗外,記起了我爲了引起她的注意總會去惹她的同桌芳芳,記起了爲了跟她考上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徹夜奮鬥廢寢忘食……回憶如不堪回首的電影,一幕幕都鑽得我心疼,我想將它化作甜蜜的水一杯杯淺嘗,但是我不懂爲何我喝下後感覺到的味道又是帶着悲情的苦澀。我不知道我是太敏感了真的想太多了,還是我那敏銳的第六感真的感覺到了什麼。我想,今夜,我徹底成了一隻困獸,一隻孤獨可憐、無依無靠的困獸。其實我想走出牢籠,讓自己徹底釋懷,也還給自己自由,可是,我又是真實地深愛着她的,我不能放棄她,也放棄不了她,她已經如同我生命和信仰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裡。由於暫時的困難而放棄這份感情,對我而言如同抽筋拔髓,我會生不如死……

我忘了那一晚我是在什麼時候睡去的,我只依稀記得我閉上眼睛的時候窗外那死寂而猙獰的黑夜已經被我的悲傷徹底撕碎了,而在這碎裂得瀕臨死去的夜幕裡,我如同一個斷臂的戰士無力地揮舞着我的衣袖……物質永遠不會是感情的障礙,但是感情卻時時經受着物質的考驗,我曾經一直堅信相愛的兩個人不會太在意所謂的車子房子,並認爲那他媽是俗套,是對純潔感情的玷污,是對神聖愛情的侮辱,但是,如今,一件小小的事,卻讓我有了莫大的危機感,讓我再次感受到了當愛情面對現實時的可怕……第二天我起得很遲,精神狀態也非常不好,甚至情緒有些恍惚,但是我還是依舊打起精神去參加今天的跆拳道訓練。雖然在有了危機感後,心理壓力驟升,有時候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有時候有種想逃避的想法,但是我對我們的愛情總體來說還是持樂觀態度的,而且我極度渴望見到她,哪怕就只看到她那麼一小眼,我整個人就會徹底踏實下來,不再那麼精神錯亂那般胡思亂想那般行屍走肉。

我騎着我的“寶馬”,哼着《獅子座》,飛速穿過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以最快的速度來到xx小學。今天我來得是比較遲的,額,準確說,不是比較遲,是已經遲到了,徹徹底底地遲到了,學校那片操場上,早已是人滿爲患,那羣懷揣着成爲下一個李小龍夢的小屁孩已經將雙截棍舞得噼裡啪啦響,而那教室門口木凳子上的錄音機一如既往以最大的音量播放着周杰倫的《雙截棍》。彼時,天空湛藍,偶爾一小朵白如冬雪的絲狀白雲劃過天際,奏着這夏末最美麗的音符。而我看着這一幕,心裡也徹底踏實了下來,因爲,只要這裡還在進行着訓練,夢瑤她就會在這裡,而我就可以找到她。我將單車騎到車棚,匆忙鎖好,然後要極速跑向人羣,加入訓練隊伍,可是,卻在擡頭的那一瞬,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麼!原來,一直鎖在我隔壁那根鐵管子上的單車,換掉了,不再是林夢瑤的那輛白色的捷安特女式單車。也許換做以前,我可能會覺得,她就是來晚了被迫換了個位置,可是,今天我卻沒有在如此大度地這麼認爲——我預感,我可能在這所學校再也看不到這輛自行車了!

而我緊張而惶恐地放眼四望,認真搜尋了一遍,果然是沒有發現那輛讓我無比熟悉的單車的蹤影。我失落極了,害怕極了,趕忙走向人羣,想找出她來,可是一張張臉看回來,居然沒有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害怕得有點想哭出來!找了個人少的僻靜角落,掏出手機,找到她號碼,給她飛速發去了一條短信,“夢瑤,你沒事吧,今天怎麼沒來訓練呢?你在哪,我去看你吧!”發完後我捧着手機,焦急地等待着那“滴滴,滴滴”的短信回覆聲響起來,卻沒有!我用心編制的短信彷彿石沉大海,杳無音訊!被迫無奈的我,更加恐懼了,又急忙給她撥了電話過去,——其實我是不敢撥電話的,怕傳來那種讓我極其害怕的掛斷聲,或者那讓人噁心到極點的“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你所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之類的回覆聲——可是,電話那頭果然傳來讓我心碎的“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語音回覆聲!她這是在故意逃避我啊!她一定是委婉地跟我拜拜了啊!我感覺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感覺我真的徹底失去她了!夾雜着一絲溫熱的夏風吹亂着我的頭髮,我在惶恐之中聽見了心碎的聲音,我在欲哭無淚之中感受着這個絕情的世界正在遠離我而去……

良久,我才從撕心裂肺的世界中有些緩過來,默默擦乾眼淚並且等着那夏風把我眼眶略略風乾之後,我便決定要去她家找她。但走到訓練場地那頭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夢瑤的表弟還在那裡,於是遂決定先去問問他。其實我是很不想跟這個有些紈絝有些傲氣的富二代(也不是特別富,跟我們這下鄉下來的比起來會富一點而已)打交道的,因爲我都感覺他沒用正眼瞧過我,感覺對我這個鄉下來的有種天然的歧視和敵意。但我也沒辦法了,問他是最直接最迅速最準確得知林夢瑤下落的方式,儘管可能拿熱臉貼他冷屁股但我還是硬着頭皮上了。此刻夢瑤表弟正在以一個極其高傲的姿態呵斥、蹂躪(美其名曰指導)一個才八九歲大的小屁孩,見我來了鳥也不鳥一眼直接怒吼一聲,“滾蛋,不要影響我們訓練”。我知道他是用餘光瞥到我的了,所以才這麼重,心裡很氣,想彎腰撿塊磚一磚砸死他,但是一想到還有求於他,立馬軟了下來,用比較柔軟溫和的語氣問他,“誒,那個,XXX,問一下,你表姐今天咋沒來,是不是生病了?”“我生你媽比!死鄉巴佬!”夢瑤表弟跟個魚雷,我一問完扭過頭兩隻噴火的怒眼瞪着我,對我怒吼道,“再給我臭烏鴉嘴,我擼死你!”“我草尼瑪!不就問你個問題,用得着這麼屌麼!”我本來就忍他好久了,這次也是徹底火了,直接對着他小腿就一腳踹去。夢瑤表弟輕視了我,沒有做好防備,被我一踹,立馬摔了下去,還把他正在指導的那個小孩子給撞倒了。“草尼瑪!敢動我!”夢瑤表弟受到了奇恥大辱,爬起來跳過來對我就一陣讓人眼花繚亂的飛拳。

這傢伙練了這麼久也不是白練的,出拳那是尼瑪的快準狠,我右臉被他掄到了一拳,痛得要死。不過我也不是吃素的,一個鞭腿掃起就要踹他褲襠,但是被他躲閃掉了,然後他也飛起一腳,要以牙還牙地踹我的褲襠。不過,就在這時候,我表弟卻奔了過來,一手把他的腳格擋開了,然後衝上去抱住他,不讓他再繼續打我,當然也瞪着我對我吼着趕緊住手。我當然給表弟面子,遂啐了口口水,對夢瑤表弟罵了句,“狗孃養的,別欺負鄉下人,告訴你,你吃的米還是鄉下來的!還有,有種別來鄉下哈,你敢厚臉皮來,我碰到一次打一次!”而看到我罵他,夢瑤表弟跟發情的公獅,齜牙咧嘴要掙脫表弟的雙手撲向我,但被表弟死死抱住。最後他突然張嘴一口咬向表弟的手,表弟吃痛得撒手放開了他,夢瑤表弟就跟瘋狗一樣趁勢對我狂撲而來,但是又被極速趕上的表弟抱了回去……我是帶着草泥馬的心情離開這個破小學的,我也發誓我再也不來這裡訓這狗日的練了。一來,我不想看到夢瑤表弟這個草泥馬的貨色,二來夢瑤她也不在了,來了我又什麼意義。走在大街上,我感到這大夏天的天氣草泥馬的冷,感覺那穿着迷你超短的美女都他媽欠扁,感覺那那店門口吆喝生意的大媽都他媽是發情的母豬……我決定去夢瑤姑媽家看看,那裡如果沒人,再去她家看看,我一定要把她找出來,我是真心不死心。

可是,她的姑媽家和她自己的家我都找回來了,但根本就沒有絲毫她的蹤影。當然,我自己並沒有進去她姑媽的家和她的家,因爲就算我想進去也進不去,我是花了些錢僱了個送快遞的去幫我刺探軍情的。林夢瑤居然不在家,那到底去了哪裡了呢,難道真是因爲生病了,住進醫院去了?這個我覺得可能性不是很大,因爲她若是真生了這麼大的病,跟她關係那麼好的表弟不可能還練得那麼歡樂。而且,我特意觀察了一下,她姑媽家和她家樓底下的車棚裡都沒有放着她的那輛自行車,我想她一定是騎着自行車去了,而她若是生了大病我想她是不可能還騎着單車的——嗯,就算她逞強願意,她姑媽她父母也不願意啊。所以,我料定,她一定是騎着單車出去了。但是,我的疑問立馬又來了,她騎着單車去哪了呢?手機關機,跟我連個招呼也不打,貌似是在跟我賭氣然後一個人跑去哪裡騎行了?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她一定是生我的氣了,雖然她不願傷害我這個骨子裡自卑的人而選擇了隱忍和沉默,但是我知道她是確確實實生了我的氣的,我不會忘記在她說完那個《暮光之城》裡面那個經典橋段我卻毫無反應時那臉上飛速劃過的那一絲落寞。我無法忍受沒她的日子,更無法忍受她用這種方式對待我,於是我牙一咬也決定騎上自己的單車去找她!我預感她一定就在我們曾經去過的某塊地方遊蕩着,因爲她是個重感情和喜歡懷念的女孩,她一定會在感覺感情受到傷害的時候用這種方式自我療傷。所以,我滿懷信心地覺得,我會在某個路口,或者某個拐角,跟她來個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