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離大學開學還有整整兩個月,在自己的歸宿已經確定後,我就整日陷在這種極其無聊的生活當中,本來還可以乾乾農活打發打發時間,可是那時候因爲考得太差,跟父親一直冷戰,我便沒有去幹,因爲父親的性格跟牛一樣犟,年輕氣盛的我跟他如此近距離真保不準弄出個世界大戰來,而深知我和父親無法共存的母親,也好心地不要我幹農活。於是我萌生了出去打工的念頭。

正好當時兄弟偉和大石都有這種想法,於是我們便收拾了些簡單的行李出發了,我們的目的地是我們那裡最大發的城市、經濟特區之一的廈門。我們懷揣着賺大錢的豪情壯志出發了,走的時候我還揚言,要給母親買個一千多塊的金戒指,要給妹妹買件幾百塊的衣服。

當然,本來也打算給父親買的,但是臨出發前,父親罵了我,他對我怒喝道:去死!別以爲大城市滿地是黃金!別以爲拉屎能撿到錢!去死!不要回來了!你個敗家子!當時一賭氣,我拉上行李扭頭就走。我知道,廈門我是去定了,除了確實想賺點錢,還有就是,爲了完成一件心願。

這個心願當然跟女神有關。我永遠記得,她曾經在和她同桌聊天的時候,說她很喜歡廈門這座城市。而且她說,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和最愛的人在廈門那美麗的海灘上牽手漫步,並且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和他光着腳丫子坐在鼓浪嶼的沙灘上,靜靜聽着島上那優美悅耳的鋼琴聲,靜靜凝望那潮起潮落的海水。她說,那樣也許是一生當中最美好的事,有一天她遇到了生命之中的那個他,她一定會和他一起去這麼做。

我自然而然希望我就是她的那個他,但是當時的情境,我也不知道不可能是我,但是我卻要默默地做一回她的那個他。我決定,在廈門先賺點錢,然後找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去環島路的沙灘走走,然後在輪渡過海到鼓浪嶼,在夕陽西下的唯美環境下聽聽音樂看看波濤洶涌。當然,那時候腦海裡還是個極其傻比的念想的,就是一直尋思着:她那麼喜歡廈門,而且莫名消失了,會不會就是去廈門了?我會不會在某個絕美的日落時分,在鼓浪嶼的沙灘上,與她不期而遇?

當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霓虹

我打開你離別時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

看不見雪的冬天午夜的城市

我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在哭泣

要習慣穿梭充滿誘惑的黑夜

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

有沒有人曾在你日記裡哭泣

……

在當年夏天那首最紅的《有沒有人曾告訴你》這首歌的悲傷旋律之中,我踏上了前往廈門的列車,我不知道,列車爲何也要如此應景,也要在我們離開故鄉去往陌生之地、那種本就有些低沉有些悲傷的情緒時,播放這首歌。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首歌卻是再次唱出了我的心聲。是的,在高考結束之後,時間每向前一步,我和女神的距離就越來越遠,我好害怕,是不是某一天,當我發現我依然愛她時,卻已記不清她的模樣?所以,我多麼想走到她跟前,兩眼深情地直視她,問她,林夢瑤,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而且已經愛了整整三年!

“貢咚貢咚……”伴隨着列車鐵輪轟壓鐵軌的聲音,列車緩緩地駛出了小城,那時正值夕陽西下,一片金黃色灑落在小城之上,無比唯美,彷彿一座中世紀時期的黃昏古堡。

我不想知道答案,我望着窗外,任憑那些匆匆而過的斑駁之影驅散我腦海裡的那些胡思亂想。並且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到了廈門賺了大錢,也許就配得上她了,我現在需要做的,不應該是悲傷和墮落,而應該是拼搏與奮鬥。嗯,是的,雖然我對我們的愛情感到絕望,但是我依舊沒有喪失信心,我知道,世界上有太多勵志的例子,想必我也是可以做到的。所以,不需絕望。希望或許就在轉角,而轉角,或許就在廈門。

四個小時之後,列車進入了傳說中的廈門,而這時候列車裡又極其應景地放起了陳楚生的那首悲傷催淚情歌《有沒有人曾告訴你》,不知道爲什麼,就在這一刻,我的眼淚嘩地忍不住地流了下來,但是爲了不被幾個兄弟看到,我故意瞅着窗外,嘴裡喃喃說廈門真美。是的,我終於離開了故鄉,來到了這座特區,但是撲鼻而來的陌生感,沒有讓我感到絲毫喜悅,相反,我覺得我開始成爲了一個漂泊者。而我這樣的漂泊者,真的能夠在這裡實現自己的夢想麼?

到了廈門,大石的大舅很快接到了我們,當我行走在空曠和嘈雜的廠房之間的時候,我的心都涼了。而當他大舅說,我們只能幹一些搬石頭之類的重活和雜活的時候,我想死的心都有。而當我在廠房裡搬了一天的石頭並且連手都被割出血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夢徹底破碎了。誰他媽說廈門遍地是黃金!誰他媽說廈門的錢很好賺!誰他媽說來了廈門就等於來到了天堂!我當時在心裡,如此怒吼道。

就只幹了三天,我就累倒了,然後,就不幹了。還好,歸功於大石大舅的關係,三天一百來塊錢的工資還是能拿到的。嗯,我沒騙人,當時我們這搬石頭的臨時工(一塊石頭有時三四十斤),一個月三十天干下來也就一千塊錢,所以一天也就大概三十多塊錢。休息了一天,收拾好行李,便和偉離開了。並且,離開前,跟大石吵了一架——可以見得,我當時心情有多糟糕多絕望。

費了好大的周折,我終於來到了傳說中的鼓浪嶼——這座素有鋼琴島之稱的、代表美好愛情的浪漫之島。優美的環境,精緻的石子路,文藝範十足的小商店,無處不透露着這裡的浪漫氣息。尤其當我漫步在那被樹木遮蔽得有些陰涼的小徑時,會突然聽到遠處的某座屋子裡傳來那優美動聽到極致的鋼琴之聲。那一刻,我陶醉了,也被融化了。但是,也無比的失落,因爲她不在我身邊,這些美好的東西,只能我一個人獨享。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遺憾!失落!無奈!傷心!難過!悲傷!!!!

最後我來到了小島西面的沙灘,找了個人跡罕至、不會被打擾到的地方坐了下來。不遠處的一處沙灘上,有一對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小情侶,手牽手、肩並肩、頭靠頭地依偎在一起,無比甜蜜。而這,更襯托出了我那顆落寞和悲傷的心,也似一根針挑出了我那深埋於內心深處的所有痛苦。但是我不會就此衝過去把他們倆踹到海里去,我只是默默地給予他們幸福,然後靜靜地期待着某天我也會那般幸福。

我在那片寂寥的沙灘坐了很久很久,從烈日當頭一直到夕陽西下,而且一動不動、在這段時間裡屁股都沒有挪動過一寸位置。沒有人知道我爲何如此,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還在幻想着我與她的不期而遇。但是,這種不期而遇最後並沒有到來,而且我當時想,就算來了那又如何?

是的,那又如何?我現在的這番面目,敢與她在此不期而遇麼?我想,在遠遠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會立馬逃離得無影無蹤……

當然,事實上女神最後也沒出現在我面前,我在夜幕來臨之際,藉着島上影影綽綽的光影,離開了這個讓我懷着希望又充滿失望的地方,然後我艱難地找到前往偉的那個同學所在地的公交車,趕往了那裡,在那裡湊合着住了一宿之後,於第二天清晨,乘坐班車向北前往省城福州。在福州也沒怎麼呆,因爲,我已經深深認識到了,高中畢業對於現在這個殘酷而現實的社會意味着什麼。是的,本科畢業甚至碩士畢業都已經成了失業大軍,你一個僅僅高中畢業的半吊子,能幹些什麼?

什麼也幹不了,當然,可以去洗碗,收銀,做保安,但是,當時心高氣傲,不能正確認識自己,在腦海裡深深地認爲這是些卑賤的職業,不屑去幹。而一直覺得,只有做生意才能賺大錢,並且一直以沒大學畢業就成爲世界首富的比爾蓋茨爲偶像和榜樣。但是,直到受到各種無情的打擊與摧殘,我才知道,首富不一定需要大學畢業,但不是每個大學沒畢業的人都能成爲首富。

回到家後,整天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然後父母煩我,我也煩他們,我當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日子趕緊過,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後,趕緊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煩惱的鬼地方。當然,我越希望日子過得快,日子卻過得越慢,彷彿蝸牛爬樹似的,要讓我徹底瘋了。好在,突然流行起同學之間相互請客——也不是很正式的請客,就是玩得好的同學輪流到某個同學家裡玩。

於是,我就當作散心,也一起去玩。反正,高考之前,也有個心願,就是把這個縣沒玩過的地方玩一玩。而且,在我們那個閩西山區,許多偏遠的農村還是挺好玩的,甚至有許多很著名的風景名勝。當然,除了關注那裡好玩的好吃的,我另一個最關心的就是,女神會不會去。雖然有如此幻想,但我知道,她是不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