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幕了。三年的高中,我們最美的青春,終於落幕了。沒有聲息,不悲不喜,如此悄然,那般安靜。

我們以爲會轟轟烈烈,我們以爲會大悲大喜,我們以爲會精彩紛呈,我們以爲會刻骨銘心……可是,都沒有。它就是在每個人都還沒做好準備的時候,悄悄的走了,落幕了,消失了,再也不回來了。我們甚至連落淚都來不及,我們甚至連揮手告別、輕輕說聲再見的資格都沒有……如此倉促,那般匆忙,那麼令人措手不及……

高考的結束,意味着人生的解放,許多人,如同從監獄裡刑滿釋放出來,興奮地奔向了渴望已久的生活,去旅遊,去表白,去戀愛,去開房,去會遠方的網友……總之不顧一切地去做一些瘋狂的事,不可思議的事,甚至無比出格的事。那一天,註定是會被歷史定格的一天,必定會被許多人銘記一生的一天。

我和一起租房的幾個兄弟,也做了件“出格”的事,那就是抱着個籃球去七公里之外的機場籃球場打籃球。自從高考總複習開始,我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去那裡釋放自己的青春了。

大家都玩得很嗨,彷彿在奮力地傾瀉着高中三年所積壓着的所有負面情緒。但我卻一點也嗨不起來,腦海裡盡是那些失敗的畫面。是的,我有些絕望,因爲我的理想破滅了。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一天是他們解放的一天,可對我而言,卻是墜入深淵墮入黑暗充滿絕望的一天。

打完球后已經是黑色的夜籠罩這座偏僻的山城,兄弟們意猶未盡,雞血未乾,回到縣城後,繼續盡情放肆,臺北小站燒烤,天籟之音KTV,心速網吧旗艦店,陽光超市大購物,然後回到租房後繼續打升級,嗑瓜子,吹瓶,猜拳,鬥牛,唱歌,嘶吼,咆哮,一直到將近天亮……不過,這羣瘋狂的人中,沒有我,因爲我,在得知一個消息之後,再也撐不起半點精神,如同被抽乾了血液,再也振作不起來。

因爲這個消息,與女神有關。而且,這是個極其不好的消息。許多人都在傳言,LD縣第一才女,一中鎮校之寶林夢瑤,在考試前,出現過短暫虛脫。聽說她的發揮受到了極大的影響,考完最後一科的時候,是哭着出來的。

確實有同學告訴過我,有一個一中的女生在考完後,哭着從職中考場哭着出來。但我當時沒料到會是她,因爲她的學習成績一直那麼好,那麼穩,就是刀槍箭火都弄不動她。而如此的她,怎麼可能失常?

可是,當傳言被越來越多人傳言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它越來越真實。而當你覺得它確實有其事的時候,那你的心也就再也不能淡定了。尤其是,當那個當事人,是你最最在乎的人的時候。

第二天,當幾個兄弟依舊橫七豎八躺在牀鋪上的時候,我就已經悄悄穿好衣服,匆匆離開了租房,朝城中心那個方向走去。我也不知道我當時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居然會如此不顧一切。

我心裡其實很清楚我如此大膽舉動可能產生的後果,但是我已經全然不以理會。我只是很想,很想趕快見到她,然後關心地問問她。總之,我必須確定她一切都好,否則,我心不死。

我很快來到了那個小區,但是她的家是高檔小區,樓道口有鐵門,沒有門禁和密碼根本進不去,我又不可能摁那個視屏接聽鍵。其實,我是想過我要摁的,哪怕接的是她爸媽,但是一到那,突然又真的失去勇氣了。

我心想,她父母是那麼有地位的人,一看到我這個窮鄉下孩子,肯定冷眼相待,惡語相向。就是林夢瑤自己開的,她此刻心情正糟糕到極點,萬一她將滿腔的怒火潑到我身上,我不是死得很慘。

說真的,骨子裡,我還是自卑的,尤其是面對這些自以爲高人一等的城裡人面前。當然,女神不是這種人,但此刻她心情很不好,我不想因爲一時的衝動將她那體內的火藥桶給點燃了。

於是我只好傻站在樓下,不停地望着第五層的窗,我希望我可以突然看見,女神推開窗戶,將頭伸出來,而我正好喊她一聲,將她給叫下來。可是,這樣的好事,卻最終沒有發生,我心想,也許女神正坐在書桌前,一邊聽歌,一邊靜靜的發呆吧。

後來,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跟着別人上樓去。而且,也恰巧讓我碰到了這麼位好心的老奶奶,讓我進去了。但是一聽到我要找的是林夢瑤,她就嘆了口氣,語氣慈祥地看着我,說回去吧,你找不到她的。我頓時一愣,這怎麼回事,心裡愈發地不安。

原來女神在高考結束的當天傍晚,也就是昨天傍晚,就已經去隔壁縣的姑姑家了,在那裡玩兩天後,就會與表哥表弟等人一同去省城,然後在那裡搭乘飛機飛往新加坡旅遊!

哦,原來她是旅遊去了。我心裡如此嘆息道,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也許,覺得我和她,總是相隔萬里,總覺得她對我而言,總是遙不可及。

是的,這就是窮人與富人的區別,你永遠無法改變。當你還在爲明天的柴米油鹽辛勤奔波的時候,人家已經飛到地球的另一個角落縱情飽覽異國那絕美的風光。你不懂人家的快樂,人家也不懂你的悲傷。此刻,被物質隔開的我們,確實像兩條永無交點的平行線。

我腦海裡想象着女神在新加坡那座美麗的海島城市盡情遊玩的畫面,然後如同有氣無力的病牛緩緩回到租房處,心裡泛起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那一刻,我多麼希望她早點回來。

在失去她消息的日子裡,是痛苦和難熬的。那段時間,也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除了提心吊膽着那即將公佈的成績,也時常要承受着來自父母和其他親戚長輩的狂轟濫炸式的逼問。更可悲的是,我必須用許多言不由衷的謊言來一遍一遍抵擋這些逼問對我的刺殺。因爲,我手腳始終被套着一個沉重的枷鎖。

那就是,我作爲一個當年以前四十名成績考上尖刀班的尖子生,若不是考一個重點一本,那是相當說不過去的。雖然我沒有很其他人那樣去對答案,但我不用對都已經感覺到了,我會考到一個什麼檔次。是的,直覺告訴我,我可能連一個二本都考不上!

一個本應該考到重點一本的尖子生,若是連普通二本都考不到,那就是不被天打雷劈劈死,也會被父親,親戚,周圍大叔大媽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而我當時完全是已經進入了坐以待斃模式,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在痛苦和折磨中苟且偷生。我想不明白,我那編織得那般美麗的夢,盡會在這一瞬間崩塌。而且更讓我痛苦的是,這不完全是我主觀的原因。而且更更痛苦的是,當時所有人只注重你的結果,從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你的身體。

我覺得,人有時是很悲哀的……

其實,我還不算是最苦逼的,就在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我們縣就已經有一個心理承受能力超級弱的女生跳湖死了,還有一些居然離家出走、徹底與家裡失聯了。而我身邊的,也有逃避的,其中一個便是我一起租房的一個兄弟偉,聽說跑到北方去了。

嗯,當時大家都覺得好笑,因爲他的QQ網名就叫“艾.向北”,而且他很喜歡周杰倫的那首“一路向北”,沒想到高考失利後他真的去了遙遠的北方。嗯,年輕的時候,真的就是任性。任性得沒有邊際,彷彿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

而我,雖然也想做一些任性的事,但最終還是沒有做。我總是考慮得太多,不會輕易做出太過不可思議的事。不過,也沒有一直待在沉悶壓抑的家,最後跟着兄弟大石,去了他同學的家,當做散心。

然後,那段時間,也就漫無目的地飄着吧,然後惶恐地等待着高考分數公佈的那天吧。雖然看似散心散得心情不錯,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心情多麼的糟糕。煎熬,真的就是煎熬。等待分數的那段時間,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着的。因爲,那分數,就相當於一審判決,是生是死,你完全無法預料。而無法預料的東西,最折磨你那顆脆脆弱不堪的心,最讓你痛苦,最讓你煎熬。

也許,這種煎熬與痛苦,源於我對成績還抱有一絲幻想吧。因爲,往年確實也有這樣的例子,就是感覺自己考得很不好的人,成績出來的時候卻是好得驚人。而我,當然也渴望出現這樣的奇蹟。因爲那樣的話,我還有考進北京的機會。就算報不到一本,但我報個二本總行。反正,只要能在北京就行。

嗯,當時的想法,很單純,也很無力。

我不知道女神的歸期,但是自我回家之後,我就每天去縣城一次,只爲看看女神房間的那扇窗戶有沒有開。以爲我知道,她那窗戶一旦開了,她必定是回來了。可是,令我十分十分失望的是,一連過了十天,她都沒有回來!眼看着高考成績公佈的日期就要到了,而填志願就在成績公佈的第三天,難道她連志願都不回來填了麼?

我更加的不安,越來越感覺,她這次確實是考砸了!而我在擔心自己成績的同時,也開始爲她的成績感到極度不安!我真害怕,她由於承受不了失利的打擊而做出什麼傻事來!也是此刻,我才明白,她其實不像我一直認爲的那樣,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女人,女生,心裡,永遠都有柔弱的一面。只是,都極力強忍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