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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問米迦勒靈,外人不要插嘴!”長者們屏息,所有天使屏息,那些幸災樂禍的眼神轉化爲疑惑。

“並沒有人告訴過我們,私自下凡是錯誤的。”我擡頭,固執地回答。

“米迦勒瀚!”長者大聲叫到父親的名字。

“在,是我教女無方,任憑長老們處置。”父親強壓着心中的怒火,他的眼角不時蔑斜着我的背影,一頓皮鞭,都無法緩解他心頭對我的恨和厭惡。

“按照慣例,送入地獄,做義工一百年!”長者捻着鬍子,紛紛拂袖而去。

沙利爾澤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彷彿在埋怨我爲何不嘴軟一下,認個錯就可以降低懲罰。

我不看他,我看到了站在米達倫王身邊的豔,她也哀怨而痛心地看着我。

可是,我不認爲自己錯了,不知者無罪,這是哪個天使說的哲理,寫在天使大典中。

回家,一路上,一家五口都緘默無言,氣氛尷尬得可怕,連嫣都沒有心情幸災樂禍,她渾身顫抖,父親身上流露出的殺氣般的恨,讓所有人都顫抖着,除了我。

回到城堡,大門轟的一聲關上,烏列圖迎上來,迎到主人們的沉默,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靈,累了吧,有沒有哪裡受傷了?”她悄悄走到我身邊,輕聲問我。

“還好。”我抖落了一下身體,那件破爛的衣服,更加破爛了,碎開的邊角凌亂地貼在身上。

“米迦勒靈!”父親猛地回過頭,伸出手指着我,這一指讓全家人都嚇呆了,誰都不敢說話。等着他的發落。

“主人……”烏列圖鼓着勇氣試圖勸阻。

“我不打你,啊,我不打你!”父親的手指點着,點着,最後說出這麼一句話:“你去地獄受苦去吧,我發誓,我不打你。”

然後他扭頭就回房間了,母親忙追隨他而去。

嫣見父母親走了,便也活了,扭捏着身體指點着我的額頭:“你這個醜東西,竟敢私自下凡,還拐着米迦勒澤,你是不是活膩了?”

“靈,你竟然不在長老們面前認錯,你真爲我們家族蒙羞!”旦冷冷地說:“我真爲有你這樣一個妹妹而感到羞恥!”然後他也去他的嬰兒牀了。

“靈,你都對澤做了什麼?”大廳裡只剩下烏列圖,嫣和我。她終於逮到了單獨審問我的機會,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題。

“沒做什麼。”我的衣領被她緊緊地拎着,雙腳不由自主地踮起。

“你撒謊,你們兩個一起去了三天,你什麼事情都沒有,他的翅膀和頭髮都受傷了,聽說屁股也沒有了,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我也看着她,雖然我的身體在她的控制中,但那只是因爲我懶得和她比較。

“嫣,早點睡吧。明天靈就要去地獄服刑了,讓她好好休息吧。”烏列圖走過來,把我從嫣的手裡拉出來,然後拍着嫣的肩膀輕聲說。

“你不過就是一個管家,天生伺候別人的賤命,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嫣怒氣正當頭,對着烏列圖便罵,反正要撒氣,撒到誰身上算誰倒黴。

“嫣小姐,生氣傷身。”烏列圖唯唯諾諾而不卑不亢地回答。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寵着這個髒東西,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不得好下場!”嫣對着烏列圖的老臉大罵了一頓,最終氣消了,扭頭回去睡覺了。

“烏列圖。”我擡頭看着這個年老色衰,年輕時候色也不旺的傭人天使,有些艱難地說。

“沒關係,我只是一個天使傭人而已。”烏列圖淡淡地笑了:“主人說我什麼,我都沒有怨言。”

“那我去睡覺了。”我低頭說,然後準備回我的嬰兒牀。

“姐姐。”火在容器裡幽幽地叫着我的名字,他的四肢已經發育完全了,大概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離開容器呼吸這世界的空氣了,可以感受家庭的溫暖和父母的疼愛了。

“火。”我走到容器邊,雙手摸着容器壁,對他說:“姐姐要去服刑了。”

“姐姐!”火難過地看着我。

“火會想姐姐的。”我看着他。

“姐姐!”他努力地點着頭。

“很好,你很乖。”我滿意地隔着容器做出拍他的動作:“姐姐要去睡覺了。”

這一夜睡得很安穩,沒有做夢,也沒有人要爲我療傷,自己唸了一會兒恢復體力的咒語,最終還是睡着了,恢復身體的最好辦法,就是睡覺。

天使小蒼蠅們瘋狂地在我身上爬動,三天沒有吃飯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接下來,還要有一百年要餓着,餓死了我也沒辦法。

免費的爛臉好吃,但是我沒有義務一直無償供應,我也有身不得已的時候。

第二天,醒得很早。

父母在臥室裡沒有出來,也沒有出來的意思。烏列圖幫我打點了一個小揹包,裡面有兩件粗布的衣服。

“這是我小的時候穿過的衣服,布料粗糙了一些,小主人不嫌棄就帶上吧。”烏列圖看着我身上被撕得一條一條的衣服,說:“還有一瓶藥水,可以恢復體力,塗抹在患處可以緩解疼痛的,還有一袋乾草莓,餓了可以拿來吃,到地獄要受苦了。”

“謝謝。”我接過包袱,拿出一件衣服換上,破的那件又仔細地疊好放在包袱裡。

“這件破了,就扔了吧。”烏列圖說。

“不。”我搖頭,把破衣服小心地放在包袱裡,這是我第一件衣服。自己的東西,別人看不起,自己不能看不起。

烏列圖無奈地搖頭嘆氣。

“我自己去廣場。”把包袱繞在身上,喝了烏列圖煮的超濃天使牛奶,我懷疑那奶牛吃了奶粉,把下水道黏住了,怎麼會有這麼粘稠的牛奶。

“你要不要去和波兒道別,她一直在問我你的情況。”烏列圖問。

“不去了,你幫我轉告她,好好照顧喵喵,我走了。”

推開城堡大門,陽光巨大刺眼,今天是個好天氣,好天氣就是太陽很巨大的天氣,仰頭看太陽,眼睛微微眯起來,地獄裡沒有太陽。

澤全家已經站在廣場上等待了,還有幾個天使警察,警察們負責把我和澤交到地獄使者的手中。

服刑的內容,據說就是做義工,聽起來很辛苦。實際上更辛苦,而且可怕,對於澤來說。

“澤,到了地獄要乖一點,如果有鬼欺負你,記得給他們好處。”澤家的管家遞給澤一個巨大的包裹,裡面應該裝滿了冥紙。

“澤,好好服刑,耐心思過,記得要寫深刻的檢討書。”他的父親沙利爾藍用力拍着他的頭:“不要和女鬼廝混。”他的父親也有雙美麗的寶藍色眼睛,清楚而魅惑。

但是他沒有母親,分娩的時候,沙利爾藍在和其他女天使鬼混,他的母親帶着怒氣生產,產後身體虛弱,越想越想不開,結果生下澤就大病一場,不久死去了。

沙利爾藍成爲天使國度人盡皆知的風流浪漢,所有的男天使都對他側目,放蕩的女天使們都努力要接近他。

澤的秉性,沿襲自父親,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又是沿襲了誰呢?

“走吧,不早了。”天使警察們滿臉發黑,習慣了用喝叱的口吻說話。所以天使們都私下說警察都是冷血的動物,但事實是,如果警察都是熱血的,壞蛋怕誰?

警察一聲令下,動身事不宜遲。

“爸爸,我怕!”沙利爾澤的表情繃了很久,終於在最後失敗地嚎啕出來,鼻涕眼淚一把一把地順着漂亮的臉頰往下流。屁股爛在內褲裡沒人能看見。

“靈!”遠遠地,跑來一個小小的天使兒,近了,看清楚是米達倫豔。

“豔,你來了啊。”澤的臉立刻一抹,從悲傷至極變作獻媚之盡,實在是個風流天使的上好材料,無話可說。

“靈,你一去就是一百年,我會很想你的。”豔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在我爛臉上用力地親了一下。

“我也要走一百年,你也會想我吧?”澤把他哭得淚痕遍佈的臉湊到豔的旁邊,等着桃花公主的香吻。

“是啊,我也會想你的。你們走了,我都不知道要和誰一起玩兒了。”豔很配合地給了澤一個吻,澤頭頂上的天使光暈立刻翻了好幾個大跟頭,身體也差點兒翻了出去,夢中天使的吻啊,夢中天使的吻啊。

沙利爾澤恨不得把他臉上那塊被吻過的地方立刻圈地保護,向全世界宣佈,殺了他都可以,只要留下他那塊臉。

“走了。”我扯了沙利爾澤一下,警察們已經在廣場的地面上用神力開了一個結界,泛着白盈盈的光暈,我和沙利爾澤站在光暈邊緣上,雙眼被蒙上眼罩,有些迷茫地等着。

“拜拜了您們!”聽見警察們的聲音,我和沙利爾的後背上都捱了重重的一腳,雙雙墜入結界,無止境地下墜下墜,耳畔忽忽的風聲,我的翅膀在強烈的下墜過程中竟然無法展開,無法飛翔。

不知道這樣墜了多久,周身的氣溫越來越涼,最後竟然是出奇地涼,伴隨着下墜的風,渾身僵硬起來。

“啪,啪!”兩個墜地的聲音,我和他都暈了過去。

這是我的第一百五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