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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睡了幾次,每次醒來可以喝到成杯的甘露,我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然而在我發現自己可以下地行走之前,我在自己腰間發現了一條若隱若現的鎖鏈,沒有重量,沒有束縛感,像是空氣一樣,但是我卻不能走遠,當我走遠,鎖鏈就會自動收縮,把我又拉回到軟綿綿的牀墊上。
就這樣,看不見黑天白晝,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次,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多少年,甚至幾輩子,我身體風乾的皮膚終於豐盈了起來,甚至比從前更結實了,我的眼睛也不再刺痛,我每次能喝三杯那種甘露了。
“我想看看你。”又是一次我飲完甘露,我哀求地說,我知道自己的眼睛被帶着封印的布條厚厚地包裹着,但是現在已經不疼了,我想取下布條,即使沒有眼珠,看不見,我只想讓空洞的眼窩透透氣。
溫暖的手,像是不曾接觸到一樣,布條就自動脫落了。
我擡起眼皮,看見明晃晃的陽光,有些刺眼,我閉上了眼睛。
心裡狂喊,我的眼珠還在,我還能看見。
充分適應了一下光線,我又重新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潔白的大牀,看見了巨大的空蕩蕩的白色臥室,看見了我身後看着我的中年男人。
我和他有着一樣的眉眼。
“爹!”我撲進他的懷裡,讓他的大手在我後背上寵愛地拍着。
是父親,是父親,父親沒有騙我,二十歲這一年,他果然來找我了。
“謝謝你,爹,我好想你!”我哭喊着,下意識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恩,手指上乾乾的,沒有一滴淚水。
“爹,我怎麼沒有眼淚?”我疑惑地問他。
“你的天眼,是所有陰陽兩界都希望得到的練功聖物。我已經把他們淨化了,塵世的情感,都已經不再入你的眼了。”爹微笑地看着我。
“可是我依然會難過,依然會開心啊。”我不懂。
“可是你已經不會流淚了,不是嗎?”爹拉着我的手,說:“你的塵世之血,也已經徹底被放幹了,我重新爲你注入的,是最乾淨新鮮的血液,我帶你到處走走吧。”
“爹,這是你住的地方?”我跟在爹的身後,在這個幽香撲鼻的林子裡穿梭。
一座潔白的小房子,兩間臥室,牀,沒有其他擺設,還有一片綠得不真實的森林,蒼松翠柏,仙霧繚繞。
“是的,我一直住在這裡。”爹疼愛地看着我。
“爹,你是神仙,對嗎,是村裡的那些鬼怪告訴我的?”我問。
“是修煉中的神仙。”爹輕柔地糾正道。
“那麼爹……”我有些疑惑地說。
“你的朋友們都好,他們可以繼續過俗世的生活了,碌碌一輩子。”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
“爹,你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我選了一塊乳白色的石頭,坐上去,石頭幽幽升熱,溫暖而舒服。
“麻八尋那個惡人,暫時不敢傷害他們,我已經封印了他的能力,不過,也只能封印一陣子,他是修行一世的高人,總會有辦法破解我的封印的。”爹說。
“那麼這一陣子會是多久呢?”我問。
“或許一百年,或許一年,或許半年,這要看他的造化了。”爹笑着。
“爹,你爲什麼笑?”我問。
“塵世種種,自由造化,凡事強求不得。”爹拍着我的腦袋:“看來,我這個女兒,要好好修行修行纔是了。”
“爹,你會教我修行,學神力嗎?”我天真地說,抱着爹的胳膊撒嬌,這種感覺,可真好。
“神力。”爹憐惜地看着我:“你是註定要修的,這是你的命。我可憐的孩子。”
“爹,那你爲什麼不早點來接我,我也不會害死那麼多人,還被剜了眼睛!”我嗔怪地敲打着爹的胳膊。
“生死由命,我想,這些道理,三娘恐怕早就和你說過。”爹拉着我的手,說:“人出生之前,一切就都是被註定好的,死還是活,只是緣着那根命的線,不是受誰拖累而成的。”
“三娘和我說過這些。”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吞食眼鏡老師心臟的惡鬼的時候,三娘就是這樣和我說的。
“爹不早接你,只是因爲你註定要經歷二十年俗世的浩劫磨難,才能脫胎換骨,成爲今天這樣一個可以修行之身。”爹笑着看我。
“哦,原來你一直在等着有人剜掉我的眼睛,放幹我的血,纔來接我的對不對?”我恍然大悟。
“這也是一種機緣,並不是任何人去了肉眼,脫了凡血,都可以適合修行的。我們冷家有修行的血脈,這也是從爹這代,纔開始的。”爹說。
“哦,爹,你是怎麼有機會修行的?”我問。
“和你差不多,當年,得知你生你慘死,我乘火車回鄉,中途遇到塌方。我的眼睛,在翻滾途中被生硬撞碎,血也流乾了。是一位仙人看到了已經氣絕的我,他嗅出了我們血液中的仙氣,將我救回,如同你一樣,脫胎換骨,修煉成仙。”爹的眼睛很淡定,那些往事,似乎成了前世的故事,說起來娓娓動聽。
“那娘呢,娘因爲我,不得超生,爹你爲何不去救娘?”我有些埋怨地問。
“能得以產出天眼,是幾輩修來的福分,你娘註定可以轉世,這是她的責任。”爹說。
“那你還愛娘嗎?”我問。
“要修行,就要懂得放下,只有能夠放下自己的心事,才能成仙成佛,幫助更多的人普度,做善事。”爹說:“愛與恨,都不是一個修行的人該有的感情。”
“哦,我懂了。”我若有所思地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