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花園,是一條曲折的遊廊。
遊廊兩側草木茂盛,時不時有夜露滴落的響動傳出。
此外卻再無任何動靜,無論是蟲鳴還是鳥啼,皆彷彿被抹除一樣,蕩然無存。
“小姐,你在哪裡?”
“小姐……”
丫鬟在前面邊走邊喊,時不時的遊目四顧,偶爾還爬上游廊的美人靠,探身撥開草木,仔細觀察內中情形。
裴凌遠遠綴在後面,保持了相當一段距離,且不斷藉助廊柱、欄杆之類隱匿身形,確保對方就算忽然回頭,自己也有時刻可以避開其視線。
出了遊廊,迎面是一扇六角園門,入內之後,但見青磚鋪地,古木參天,衆多花草垂落假山,顯得極爲興盛繁茂。
丫鬟沿着蜿蜒入深的小徑走着,時不時的喊道:“小姐,你在哪裡?”
整個過程,她沒有回頭過一次,就好像根本沒有發現有人跟着一樣。
忽然間,丫鬟的叫喚聲戛然而止。
裴凌立時躲了起來,但等了片刻,不見對方掉頭往回走,他不由心中一動,對方找到“小姐”了?
於是,他張望了一番,確定四周無人,便從藏身之地走了出來,朝前方摸索着走過去。
只見假山後,卻是一座華美的屋舍。
此刻裡面點了燈,明亮的燭光,透過窗櫺映照到外面,將一坐一站兩道人影,投射在槅扇上。
坐着的珠圍翠繞、步搖累累,深夜之中,卻尚未卸除釵環華服。
站着的那個梳了雙平髻,顯然正是剛剛的丫鬟。
“夫人。”丫鬟似屈了屈膝,恭敬道。
夫人平靜的問道:“香娥呢?找到沒有?”
丫鬟低聲說道:“婢子無用,整個宅子都找遍了,沒有找到小姐。”
夫人道:“香娥最後一次出現,
是在什麼地方?”
丫鬟說道:“回夫人的話,是在繡樓上。”
“當時,小姐說要繡鸚鵡,讓婢子去取鸚鵡籠來做圖樣,婢子取了鸚鵡,回到樓上,小姐就不見了……”
裴凌半蹲着,藉助槅扇下方的裙板隱匿身形,聽着裡面傳來的聲音,頓時知道,丫鬟要找的小姐,閨名叫做“香娥”,而坐着那位問話的,則是這座宅子的主母,應該也是自己現在這個身份的孃親。
眼下“香娥”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從繡樓上消失,但主母與丫鬟之間的對話,卻不知爲何,聽上去非常平靜,就彷彿失蹤的不是小姐,而是丟失了一件尋常物品一般……
聽了片刻,見得不到更多信息,裴凌便準備悄然離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寒風吹過,頓時,冷意襲遍全身,他連忙用力捂住嘴,但羸弱的身體,還是無法抑制的發出一陣激烈的咳嗽。
“咳咳咳……”
屋子裡夫人與丫鬟的談話,頓時停下。
裴凌面色一變,這具身體太虛弱了!
剛纔一路跟來,倒還不覺得什麼,但現在,受寒之後,卻是幾乎連站都無法站穩!
“錚兒,你怎麼來了?”夫人的語聲,立時從裡面傳出,緊接着,房門被打開,一名主母打扮的華服婦人,帶着兩名丫鬟快步走了出來。
這三人臉上都帶着鑌鐵鑄造般的面具,看身形與裝束,伺候夫人左右的兩名丫鬟,一名是他剛纔跟蹤的那個,另外一名,卻是去給他送藥的那一位。
見自己的丫鬟也在這裡,裴凌神情鎮定,眼下這種情況,絕對不能慌亂!
“咒”的傳承,不外乎詛咒與爭道。
其中爭道……便是僞裝成他人,取代其包括命格在內的一切!
他現在的身份,是這座宅子的少爺。
只有扮演的越完美,現在才能越安全!
想到這裡,裴凌強撐着行禮道:“孩兒見過……咳咳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強烈的虛弱感襲來,一時間,裴凌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當即站立不穩,朝旁倒去。
主母與兩名丫鬟立時上前,七手八腳的將他扶住。
“帶錚兒回房!”主母旋即吩咐,語氣之中透露着明顯的焦灼。
兩名丫鬟恭敬道:“是!”
她們小心翼翼的架起裴凌,朝來時的路走去。
主母緊隨在側,髮髻上的步搖隨步伐有節奏的微微晃盪,愈顯端莊。
這個過程裡,裴凌頭腦還算清醒,但就是渾身一點力氣使不出來。如果現在這主僕三個裡面,有任何一人想要對他不利,他都無法還手。
裴凌喘息之餘,心中急速的思索着。
眼前這位主母乃是他這個身份的母親,剛纔在他差點摔倒的時候,對方表現出來的緊張與焦急,不似作僞。應該是對他這個兒子非常在意,只要他的身份沒有暴露,對方應該可以信任!
片刻後,他被送回原來的屋子。
進入臥房之後,沒有了陰風呼號,頓時暖和了不少。
裴凌的氣色略有恢復,這個時候,兩名丫鬟在主母的指揮下,將他扶到牀上躺下。
爲其擺好枕頭、蓋上錦被,丫鬟識趣的退開。
主母上前,斜坐牀畔,問道:“錚兒,現在好些了麼?”
裴凌語聲微弱的說道:“孃親,我有些事,想要單獨跟你說。”
他現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便是這位主母。此刻自然是要趁這個機會,將剛纔丫鬟要殺自己的事情,跟對方說明,如此可以趁機除掉一個後患!
主母聞言,微微頷首,立時點頭道:“好。”
說着,她擡手爲裴凌掖了掖被角,爾後回頭吩咐兩名丫鬟,“你們先下去。”
兩名丫鬟屈膝道:“是!”
她們正要退下,主母晃眼看到桌子上的藥,頓時道:“等一下。”
說着,她站起身,走到桌旁,端起藥,用勺子嚐了一口,爾後搖了搖頭道:“這藥已經涼透了,你們拿下去,熱一熱再端上來。”
“是,夫人。”兩名丫鬟應下,將藥端了出去。
“砰。”
房門被輕輕帶上。
耽擱了這麼一陣,裴凌感到疲憊猶如潮水般洶涌而至,眼皮如有千斤,止不住的想要合攏。
主母的語聲,在他耳畔響起:“錚兒……錚兒……”
裴凌想要回答,但虛弱的身體卻沒有絲毫動靜,睏乏之意鋪天蓋地,卻是遲遲沒有做出迴應。
鏗!
耳畔忽地響起一道輕微的利刃出鞘聲。
裴凌猛然驚醒,當即不敢立刻睜眼,頓時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主母瞬間將匕首收好。
就在這個時候,裴凌緩緩睜開眼,道:“孃親……”
“錚兒,是什麼事,要跟孃親單獨說?”主母嗓音柔和、滿面慈愛的問道。
“……”裴凌停頓了兩個呼吸,然後說道,“孩兒,不想吃藥……”
“不行!”主母立時搖頭,“那藥是給你治病用的,喝了,你的病才能慢慢的好。”
裴凌虛弱道:“孩兒知道了……”
主母柔聲問道:“還有什麼事?”
裴凌立時搖頭道:“沒有了。”
聞言, 主母點了點頭,爾後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先睡吧。”
“藥,孃親已經讓人端去熱了。”
“一會好了就會拿過來,你莫要擔心。”
裴凌點頭:“孩兒明白。”
說話之際,他雙眼再次緩緩合上。
主母微微頷首,看着他似乎已然陷入昏睡,這才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吱嘎。”
“砰。”
房門打開又關閉。
確認室中只剩自己,裴凌立時睜開雙眼,一時間面色變得無比難看。
今晚,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