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查房完畢,劉教授把樑師姐單獨叫進了辦公室。
“小樑,你覺得小張怎麼樣?”
樑師姐推了推眼鏡,思考片刻,“我覺得挺不錯的。”
“呦?真難得!”
劉教授有些詫異,要知道,小樑可是他見過的少有的特別“直”的醫生。
有一說一,絕不拐彎,不喜歡你就連看你一眼都覺得浪費生命。
這樣的小樑,除非真的覺得張天陽不錯,要不然絕對說不出這種話。
他忍不住笑呵呵的打趣,“小樑你很少夸人啊,我看小張長的挺精神的,你該不會~”
“教授!”
樑師姐偏黑的皮膚上泛起了微紅,眉頭皺起,咬咬牙,開口道。
“其實,師弟彙報的時候故意漏了點東西。昨天……”
樑師姐是真的“直”,張天陽故意略過兩人的衝突爲的就是在劉教授面前掩蓋她的過失,但她自己反而說了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我確實因爲想要趕着下班偷了懶,要不是師弟堅持,我可能真的不會去看病人。”
“這樣啊……”劉教授倒是沒苛責樑師姐,“下次注意就行。”
臨牀上向來只看結果不看過程,40牀現在好好的,樑師姐又主動認錯,他當然也好說話。
“倒是這個小張,有點東西啊!”
劉教授愈發的欣賞張天陽,抱着手臂來回走了兩趟,突然開口。
“這樣,小樑,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讓他多管幾個病人,權限也放開點,然後你多觀察着點。”
說着說着,劉教授突然略顯焦躁的扯着衣領。
“不行,我得抽空去問問教務處,小張真的是剛下臨牀的實習生?我真撿到寶了?”
“對了小樑,這週末咱們的聚餐記得叫上小張!”
……
早上九點二十分,以劉教授爲首的六個白大褂帶好了口罩,揣上了聽診器,準備就緒。
“走,查房!”
劉教授一聲令下,率先邁步。
在他身後,五個跟班成三角形排列。
左邊依次是進修醫生樑師姐和齊師姐,右邊則是規培醫生李師姐和研究生王師兄。
張天陽則邁着穩健的步伐,居中走在劉教授正後方的c位。
六個白大褂幾乎塞滿了整個走廊,步子走起來虎虎生風,白色的衣角在空中肆意飄蕩。
拎着早飯的家屬緊急轉身讓路,帶着小孩的媽媽趕緊把亂跑的孩子按住,穿着病號服的患者從牀上坐直了身子翹首以盼……
衆生避讓!
查房大概是每個醫生一天裡最威風的時刻了吧。
張天陽跟在劉教授身後,實打實的過了把癮。
……
劉教授名下一共有16張病牀,目前是13個普通病牀,2個vip病牀,1個重症監護病牀。
患者們的年齡跨度很大,上到六十多歲的阿公阿婆,下到十歲的小姑娘,腎臟出了毛病,很多都逃不過透析的命運。
張天陽跟在後面,聽着師兄師姐們彙報病情,聽着家屬們焦急的詢問,看着病人臉上或麻木或期盼的神色,心情有些複雜。
“怎麼了?”眼看張天陽這個寶貝臉色不對,劉教授特意關注了一句。
“沒,就是感覺看到了很多東西。”張天陽有點感嘆。
“我第一個科室輪的是新生兒科,那邊病人都是剛出生不會說話的小孩子,家屬又全被隔離在了外面,只有一週一次的探視日才能見。
不像這邊,家屬和病人都在。”
沒有親身體驗過,真的很難想象這樣的場景。
穿着病號服的患者在病牀上充滿希冀的看着你,家屬也在旁邊拼命的感謝你。
但是你心裡明明知道,這種病沒辦法治癒,只能儘量減緩它的發展。
腎內科就是一個這樣的科室。
需要腎臟替代治療也就是透析的病人,哪怕她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她的整個後半生也得跟醫院和透析的機器結伴而過了。
除非去換腎。
可是一個器官,又哪有那麼容易換呢?
張天陽感覺自己憋了一肚子的話,但是最後卻只能嘆了口氣。
“你終於有點像是實習生的樣子了。”
劉教授沒有多說,只是拍了拍張天陽的肩膀以示鼓勵。
“見多了,就習慣了。”
“我們是醫生,不是神靈。
我們沒辦法治好所有的病,也沒有人能治的好。
我們能做的,只是當個小偷。
在患者在排隊走向死亡的時候,把他偷偷往後面拉一點。
僅此而已。”
……
十一點,查房結束。
劉教授悠然走回了教授辦公室,剩下的師兄師姐們轟然散開,一人佔領了一臺電腦,正式開始每天的工作。
張天陽也佔了一臺電腦,用樑師姐剛剛給他的劉教授的賬號密碼登錄醫院系統的界面。
目前歸他管的病人只有一個,但是要做的工作其實也不少。
除了常規的查房記錄要寫之外,還要完善昨天晚上沒來得及做的各項檢查。
住院病人常規的胸片和心電圖,腎內科病人需要關注的甲狀腺b超,還有每日四次的血壓和血糖檢測。
當然也不能忘了今天再複查一套血常規、肝功、腎功、離子六項,看看患者透析後各項指標是不是有了改善。
至於調整透析間隔,修改治療方案的事情,則需要等所有的檢查結果出來才能考慮。
這大概需要2-3天的時間。
快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樑師姐突然把張天陽喊了過去。
“那個,師弟”樑師姐咬咬牙,把藏在身後的兩大袋奶茶猛地推到張天陽面前。
“今天我請大家喝奶茶,你最小,你先選一杯吧!”
這是什麼操作?
張天陽愣了兩秒,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爲了逼師姐去看病人情急之下說的那句話——
“師姐,這樣,你去看看病人,覺得確實應該做咱們就給教授打電話,覺得不需要,那我明天給師姐買奶茶賠罪!”
不會是因爲這個吧?
張天陽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到看着師姐偏黑的臉龐上那朵可疑的紅暈,他倒也沒點出來。
“那我就謝謝師姐了!”
隨意挑選了一杯,他也沒看是什麼口味。
反正他也不喝,接受只是爲了表示他收到了師姐的善意。
樑師姐的眼神盯着張天陽的手頓了兩秒,才收回目光。
“對了,師弟,今天咱們出院了一個病人,空了一張牀,護士應該會給再安排一個新病人進來。
到時候你去收一下。”
又讓他收新病人?
對他這麼放心的嗎?
要知道,聽自己那幾個室友說,像他們這種剛下臨牀的實習生,一般是不會放心讓他們管病人的。
這邊怎麼回事?
張天陽心中疑惑,但並不推辭,只問了句,“幾點來?”
“現在都快下班了,應該下午纔來吧?”
又是下午來嗎?
不知道爲什麼,張天陽心裡突然涌上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應該,大概,也許……是個病情穩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