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自從十年前的那件慘事過後,林美娟對兒子的感情就起了微妙的變化。

一方面,她還是那個愛兒子如生命的母親。尤其在丈夫被送往精神病院之後,她更是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兒子一個人身上了。

林海洋瘋之前,曾經欠過一大筆錢,爲了還債,她起早貪黑的工作,一天打三份工,常常忙的連飯都來不及吃。但不管多苦多累,她也時刻記得要讓兒子吃好穿好,寧肯擠出睡覺的時間也不肯讓兒子幫忙做家務。到後來,追債的打手上家裡打砸威脅,她爲了不影響兒子學習,寧肯將兒子託管在老師家裡,也不跟林思然說一個字。直到一個月後,黃毛那夥人所在的團伙集體落網,他被母親重新接回家中後,才知道了這件事情,而那時,林美娟在暗地裡已經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了。

但,在另一方面,她有時候卻免不了怨恨兒子。在她心裡,如果不是林思然養了那條該死的狗,一切慘事都不會發生,丈夫不會瘋,家裡不會背下鉅債,她也不會被親朋所排擠。而陷入怨念中的林美娟也早已選擇性的遺忘了,正是他口中的這條惡犬數次救了她兒子的性命。

關於林思然說的,林海洋要斬斷他的手,林美娟也一個字都沒信過。在她的心裡,丈夫雖然家暴又賭錢,但本質還是好的,是愛她和孩子的。她相信那天丈夫是因爲嘴饞才支使她出門,她相信丈夫是因爲被混混們逼迫才下藥,她寧肯相信他不學無術五毒俱全的丈夫,也不相信自己從未撒過謊的兒子,只因爲,那是她的丈夫。

平時,林美娟對林思然對疼愛,去精神病院看望過丈夫之後,她對兒子就有多怨恨。她怨恨兒子與混混產生衝突,怨恨兒子養狗,更怨恨兒子沒有將丈夫救下。她自以爲將那份怨恨嚴嚴實實的埋在心底,卻不知道從小就敏感的林思然從母親的眼神裡,已經讀出了一切。

所以,遇到要不要通知家人這個選擇,林思然纔會如此猶豫不決。從常理而言,他應該告知親人自己的情況。但母親知道後肯定會擔心,他不想讓她爲自己擔心。而且,他害怕的是,看到在醫院的自己,母親會想到仍在精神病院的父親。他雖然已經成年,過了渴望親情的年紀,但即使這樣,在看到母親露出怨恨的表情時,他的心也會忍不住隱隱作痛。

凝神細思了許久,林思然還是決定不通知家人自己的情況。

剛下完決定,還沒等林思然鬆完一口氣,他的肚子就迫不及待的打起鼓來。在安靜的病房中,那“咕咕”聲是那麼響亮,讓他的臉瞬間就紅了起來。其實,在平日裡,他完全沒那麼在意自己的形象,但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在其他人面前無所謂的事情,在蕭路面前卻顯得尷尬異常。

咕咕聲消失後,林思然掀起眼皮偷偷瞄了蕭路一眼,誰知道,蕭路也正目不轉睛的盯着他!那寵溺的眼神,讓林思然的臉上的紅暈一下子就蔓延到了脖頸。

似乎察覺到了林思然的尷尬,蕭路乾咳一聲,便轉身出了房門。

片刻不到,他又提着一個保溫桶回來了。

那隻保溫桶約有兩掌高,圓嘟嘟的外形和大大的杯肚讓它看起來很是可愛,而那橙黃色的外表更讓餓極了的林思然開始聯想起濃香四溢的雞湯了。他想着這麼大一隻桶能裝下多少分量的雞湯,暗暗嚥下了一口口水。

蕭路被逗笑了,他喜歡林思然在他面前毫無掩飾的樣子。

不過可惜的是,林思然註定失望了,雖然知道自己肯定會被要求忌口,但他沒想到,蕭路從保溫桶裡倒出來的竟然是一碗——稠米湯!

沒錯,就是那種用開水和米放在一起煮至濃稠的米湯,不摻任何雜質,無論是鹽還是糖。

呆滯的看着那碗清湯寡水,林思然的肚子開始發出了絕望的抗議聲。不過,肚子的主人顯然不像它一樣有節氣,看到蕭路祈求得看着自己的可憐眼神,林思然不爭氣的同意了這份寡淡的午餐。

蕭路立刻體貼的往林思然身後墊了幾個枕頭,扶他起來靠在枕頭上。然後他在林思然的注目下,用湯勺慢慢的攪動起米湯來。

蕭路的手很好看,手掌寬厚有力,手指瑩潤修長,當他全神貫注的用手順時針攪動着米湯,配上那手指間乾淨剔透的白瓷湯勺,和白瓷碗上方氤氳而起的熱氣時,林思然心臟不知爲何,竟然像被迷惑了一般,因這美好景象加速跳動起來。

直愣愣的盯着蕭路的手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窗外傳來幾聲麻雀的啾啾聲,林思然纔像是被驚醒了一樣轉移了視線。

這時,米湯已經有些涼下來了,蕭路先是舀起一勺放到自己脣邊試了試,當他滿意的發現溫度正適宜入口時,才小心翼翼的將湯勺送到了林思然嘴邊。

林思然剛剛偏過了視線,因此也沒注意到這一勺特殊的米湯,看到蕭路因爲自己喝下米湯而露出迷人的微笑時,他還沒搞清楚蕭路因何而如此開心呢。

一個喂一個吃,兩人配合默契,很快,一碗米湯就見底了。

吃飽了的林思然被窗外暖烘烘的陽光一照,又有點犯困了,他勉力撐開眼皮,但沒過幾秒,又耷拉下來了。

蕭路在一旁收拾完碗筷,看到林思然迷迷糊糊的可愛樣子,覺得自己堅硬的心都柔軟了起來。不過,現在可不是睡覺的好時間,林思然才清醒不久,現在又睡下,晚上絕對會失眠的。蕭路便做到他牀邊,握住他的手,道:“思然,先別睡,你如果無聊的話,我來替你看看手相吧。”

林思然一聽這句話,差點將喉嚨裡的米湯噴出來。他怎麼也沒想到,蕭路不僅會對自己說“偶像劇裡的情話”,還會對自己用這種追妹子常用小招數。

他喘了口氣,纔將嗓子裡的笑意壓下,問蕭路:“這招是從哪兒學的?”

蕭路沒想到自己剛學到的東西一下子就被林思然看穿了,他的耳朵又悄悄的紅了起來。不待林思然細問,便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劃開屏幕,放到了林思然眼前。

林思然定睛一看,“如何拉近你們的關係”九個大字便映入了眼簾,他又往下看了看,無非是一些看手相,請吃飯,送花,送禮物之類的拉近戀人關係的小花招,偏偏蕭路不知道是沒看見戀人兩個字,還是真的覺得這些招數很有用,竟然奉若經典,似乎打算一樣樣實施的樣子。

林思然失笑,擡起頭,卻看到了蕭路忐忑的眼神。這是,林思然突然想起蕭路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我從來沒有過朋友,你是第一個,思然,我很高興能夠和你成爲朋友。”

他的面容驀然柔軟了起來,是自己錯了,明知道蕭路有那樣的過往,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應該對蕭路更加包容。蕭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管他用什麼方式做了什麼,都是爲了和自己的關係更近罷了,他又怎麼能夠因爲他的小心翼翼而取笑他呢?

想到這裡,林思然展顏一笑,主動將手掌攤開,說道:“快給我看看手相吧,蕭路,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呢。”

窗外有什麼車輛經過,傳來一陣耳熟能詳的歌曲: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就像天邊對美的雲朵,春天又來到了花開滿山坡……

而蕭路心中的蘋果樹,也在這時悄悄的抽出了新芽。

————

這天下午,蕭路正一本正經的念着網上下載的段子給林思然解悶,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打開了,滿頭大汗的趙寒衝了進來。

一開始,他並沒有注意到坐在牀邊的蕭路,當他三步並兩步跑到牀邊想找位子坐下時,纔看到一個陌生人親暱的握着林思然的手,兩人語笑嫣嫣,顯然關係很好。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的目的,瞪着蕭路問道:“阿然,這是誰?怎麼在你的病房。”

林思然知道趙寒說風就是雨的性子,也沒有奇怪,看到趙寒來看望自己,他心裡也是很高興的。畢竟他朋友不多,每一個他都很珍惜,於是一邊回答一邊對蕭路示意:“這是蕭路,我昨天認識的新朋友。蕭路,這是趙寒,也是我朋友。”

蕭路敏銳的注意到了趙寒對自己的敵意,雖然他自身情緒波動不強,但並不代表他對別人的情緒感知弱。很快,當他和趙寒握手並對視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個男人,是敵,非友。

趙寒對自己情緒的掌控力就差多了,當他看到對面那個男人眼中對林思然毫不掩飾的渴望時,他腦海中的小火山便呼啦啦的全都噴發了!

他甩開了蕭路的手,急切對林思然說道:“阿然,你怎麼這麼沒警惕心,昨天才認識的人,你就把當成至交好友了?你瞭解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經歷嗎?就這麼貿然讓他在病房裡和你接觸?”

雖然知道趙寒是好心,但聽到這樣指責蕭路的話,林思然還是有些不高興,不過他知道好友吃軟不吃硬,還是用溫和的語氣勸說道:“趙寒,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才希望我在交友方面更加謹慎。但我既然決定和蕭路成爲朋友,自然是因爲我對他足夠了解了。而你剛纔說的話,不僅是對蕭路人品的指責,也是對我的指責。所以,我希望如果你真的尊重我的話,也能尊重我的交友選擇,而不是隨意干涉我。”

趙寒沒想到自己一番好意,沒換到林思然的認同,反而被反駁了,他一時氣悶,指着蕭路說不出話來。

雖然平時看起來平易近人,但趙寒的內心其實是高傲的。他的父母親族好多都是政府官員,雖然職位不高,但也算有點分量,更何況他父母對他也是從小百依百順的,養成了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的性格。他自問對林思然夠好了,情意深重,因爲知道林思然沒有過戀愛史,對男人也沒有興趣,他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心中的情意,就怕嚇到他,讓他難受。

可他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守着的果子,卻有一個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強盜打算搶走!

這可是捅了趙寒的馬蜂窩了,從來沒有人,可以從自己手裡搶東西。

趙寒憤憤的又瞪了蕭路幾眼,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態度。他意有所指的說道:“阿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知道這個蕭路做了什麼事讓你對他這麼看重,但是相信我,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露出真面目了。”

他剛纔想了想,也想明白了,自己如果一味勸說反而會讓林思然反感。倒不如讓這個強盜和果子多多接觸一段日子,到時候,強盜露出了馬腳,果子自然也會回心轉意了。而且,從強盜的舉動,自己也能夠知道果子對男人之間的愛情有什麼樣的看法,可謂一箭雙鵰。

本質上,趙寒還是對自己的魅力有很大的信心的,他沒有設想過,萬一,這個初來乍到的強盜把果子摘走了,那該怎麼辦。在他看來,他們短短几天的情誼又怎麼比的上自己守候果子幾年的情意呢?

趙寒想通了之後,雖然話裡話外還是不待見蕭路,倒也沒有當着林思然的面指責對方了,他對他的阿然噓寒問暖了很久,直到護士來趕人才依依不捨的走了。

趙寒走後,林思然便對蕭路歉意的笑了笑,他也沒想到一向隨和的趙寒竟然會這麼不待見蕭路。

蕭路倒是毫不在意,看看時間差不多到飯點了,又去提了一桶稠米湯,一勺一勺的喂林思然喝下了。

吃完飯後,林思然以爲蕭路會離開了,沒想到他到天黑了還不走。

林思然問了,他才說自己早已向學校請過了假,會一直照顧林思然到出院爲止,二十四小時貼身服務,爲了彌補沒能保護好最重視的朋友的過錯。

林思然啞然,他沒想到自己受傷,在蕭路看來會是他的錯。明明是自己不自量力救人受的傷,蕭路卻說是因爲他沒保護好他。

“你想做什麼是你的事,如果我連保護你的能力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當你的朋友呢?”蕭路鄭重說道,燈光下,他的眼眸熠熠生輝。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哪裡不對,但林思然還是被感動了,他彷彿透過了這個身軀看到了寶貝的影子,一樣可靠,一樣忠誠。

不過,沉浸在偉大友情裡的林思然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A市,按時觀看晚間新聞的林美娟,意外的電視裡看到了自己兒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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