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柔弱也是一種力量
他一邊說,一邊接過了小輩奉上的一件皮袍,彎下腰來就要披到洛千淮身上。
雨已經漸漸停了,但風卻並不小,氣溫也低得驚人。
洛千淮全身冰冷幾近麻木,本能地想要接受他的好意,但僅剩的一絲理智,卻讓她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是保持這副形象繼續博同情,還是放棄優勢直面風險,她還是拎得清的。
“多謝周老太公仗義執言。”洛千淮努力在快要凍僵的臉上,擠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來:“只是我的身上太髒,恐污了您的袍子,還請見諒。”
她堅辭不受,周老也沒有辦法:“你這孩子啊,就是太要強了。”
“我已經習慣了,沒關係的。”她說得雲淡風輕,深感這番做作已然蓮味十足,這纔再度仰頭看向鄭恩,黑白分明的雙眼中,溢滿了感激之色:
“里正大人,今日之事,已然很清楚了,還請您給千淮一個公道。”
鄭恩深深望了她一眼,躊躇道:“何月茶是你叔母,她私吞你阿母嫁妝一事.”
“只是個誤會。”洛千淮急急地說道,主打一個真誠懇切:“阿母走的時候,我還太小,二叔母是怕我不知輕重,所以才爲我代管。”
“你可想好了,真的只是代管?”鄭恩問道。
“真的真的!”二叔母第一個回過味兒來,忙不迭地說道:“我都說了,阿嫂和我關係特別好,所以託我.”
鄭恩沒有理會她,只定定地看着洛千淮。
洛千淮當然明白,這何月茶就是再怎麼無恥,也是她這身子的叔母。小輩告長輩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還會引起里正與鄉鄰的惡感,所以她纔有上面的說法。
“確是代管。”她向着二叔母甜甜一笑:“還要多謝二叔母這些年的辛苦纔是。”
“你知道就好!”二叔母立時順着爬了上來。
事情發展到了現在,洛千淮心裡,其實一點都不恨二叔母了。
要不是她這個性子,今天自己還真未必過得了前面這一關。
只是接下來,纔是最艱險的階段。
果然二叔與大父對視一眼,躬身對里正鄭恩說道:“大人,這搶劫之事雖是個誤會,可她砸壞家中大門與忤逆不孝,總還是要處置的吧?”
二叔父此言一出,就將周遭的議論聲全都蓋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這老洛一家就算做得再不對,身爲小輩,也不好把人家大門給砸飛了吧?
就知道這事兒揭不過去。洛千淮的脣角勾了勾,微微地嘆息一聲,苦笑着開了口:
“里正大人,諸位鄰里明鑑。這兩扇大門如此厚重,就算是成年男子也未必能砸開,何況是小女一人呢?”
她一邊說,一邊舉起了自己那仍在滴血的右手,露出了下邊的一截小臂。
那小臂孱弱纖細,還不及地上的門板厚,手掌更是嬌小無比,怎麼看都不像能將大門砸飛出去的模樣。
衆人一看之下,便都信了七八分。
二叔母一看衆人神色,只怕他們又被洛千淮騙了去,連忙說道:
“哎,你們可別聽她的。要不是這小畜牲做的,那我家大門好好的,怎麼可能飛出去?”
“洛大娘子。”鄭恩問道:“你手上染血,大門又確實倒塌了,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可否詳細說明?”
“自然。”洛千淮聲音平和地拋出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
“之前小女傷了頭,昏睡三日方纔醒來,得知這幾日裡兩個弟弟竟以怕過了病氣爲由,被擋在門外,粒米未進。” “就算小女因傷未能起身,但兩個弟弟正是長身體之時,餓久了恐會生出疾病。所以小女冒雨前來,本是爲了向大父大母謝罪,也想懇求他們賞下一點殘羹冷炙裹腹。”
她的人看着柔弱,聲音更是溫軟無比,周邊鄰里都大生憐惜之心,還有人抹起了眼淚。
“真是可憐啊,這麼冷的天,幾個孩子餓着肚子,還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這老洛頭也真是,怎麼說也是親孫,哪能這般不管不顧?”
“就是陌生人上門來討點水食,也得略盡綿力纔好,何況是骨肉至親?”
“以後且得離他們家遠一些纔是。”
大母本來也不是什麼有城府的人,聞言也忍不下去了:
“她胡說的,哪有這回事?”
二叔母連忙幫腔,指責道:“你別在這顧左右而言他!趕緊說你怎麼砸壞的家門,提別的做什麼?”
洛千淮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既然大母與二叔母不愛聽,那就直奔主題吧。小女冒雨前來,在外面怎麼敲門,都沒有人理會.”
“所以你就心生惡念,把大門給砸飛了!”二叔母高聲道。
“並非如此。此門厚重堅硬,小女的手都破皮流血,依然動不了其分毫。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這門就忽然倒了下去,倒是嚇了小女一跳。現在想來,應是年久失修,又經雨水淋刷,便是今日小女不來,這會兒怕也難逃此劫。”
“她說得不錯。”一名壯年男子說道:“當年洛川要起新房,門板是我們兄弟一起上山伐的松木所制,寬近半尺,重數百斤,便是我們赤手空拳也傷不了它分毫,何況是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呢?”
洛千淮擡頭看時,見是壽泉裡的木匠姜原。此人精擅木工活計,爲人也是誠實可信,再加上她刻意營造的形象,便讓鄰里衆人信了個十成十。
鄭恩點點頭:“這門確非洛大娘子存心毀壞。若沒有其他事情,大家就散了吧。”
“里正大人。”大父卻攔住了他:“門的事情可以另議,但我這孫女忤逆不孝卻是實情,還請大人明查。”
洛千淮垂下頭,暗自苦笑。事到如今,她的牌已經全部出完,面對這個指控,已是全無辦法。
之前一來二去,鄭恩確已經對洛千淮生出了同情之心,也想要輕輕放下,沒想到這洛家人卻不依不饒。
“洛太公。”他說道:“忤逆可並非小罪,別說是壽泉裡,便是鄉里郡裡,多年來也都沒有一例。就算是十惡不赦的惡徒,親長都會給他們改過的機會——你確定要以此罪告洛大娘子?”
大父今天覺得自家那點顏面,在鄰里衆人面前被剝了個精光,對洛千淮已經恨之入骨,無論如何也不想再看見她。
“里正大人有所不知。”他拱了拱手道:“此女自小頑劣不孝,素好惹事頂撞長輩,且又懶惰愚鈍,不聽指使,老朽也是忍了很久,實在無奈方出此下策”
在一旁呆站了半晌的三叔猶豫着開了口:“阿翁,千淮還小,素日裡也還算恭謹聽話,要不這次就算了吧?”
“老三,你糊塗啊!”大母立即把眼一瞪:“可不能因爲與你大兄關係好,就包庇這等不孝之女!”
“可是千淮她確實”三叔父還想要爭取一下。
“多謝三叔父,到了這時候還肯護着我。”洛千淮對他行了一禮,然後說道:“尊長有所不滿,確是小女做得不足,任憑處置便是。”
她說着便閉了目,挺直了腰背,再也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