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癔症
張顯秋已經連着數晚,沒有睡過好覺了。天還未亮,她便喚了心腹女使進來梳洗,低聲問道:“孟嬤嬤還沒回來?”
“沒有。”那女使的面色也極不好看,低聲且快速地說道:“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還特意花錢僱了人去那邊打探,可是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消息都沒有就像她憑空消失了一樣。婢子實在想不通,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敢在這西京一手遮天,興風作浪”
“哐!”的一聲大響,房門被人自外一腳踹開了。
張顯秋大怒,回身喝道:“什麼人”
她一眼看見了陰沉着臉,負手走進來的霍炫,剩下的話就那麼又咽了回去。
霍炫的目光,半點兒都沒落在已經跪伏在地的女使身上,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全不留情:
“就是這起子下人每日無事生非,興風作浪。夫人既然無心管教,爲夫少不得要代勞一番——拖下去,跟那個孟嬤嬤一起當衆杖斃,好教大家知道,攛掇主子的惡奴是何等下場!”
兩名親隨立馬衝了進來,將身子癱軟成泥的女使提了起來如同抓小雞仔一般拎了出去。
從頭到尾,她都一直以渴求的目光望向張顯秋,口中不停地高呼夫人救命,可惜對方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自從聽到“孟嬤嬤”這三個字,張顯秋就一臉驚愕地轉過頭,張口結舌地看着自己身居高位的丈夫,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房門從外面掩上,室中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遠處隱約傳來重物擊入肉的沉悶聲響,以及壓抑不住的淒厲慘呼。
張顯秋煞白着臉,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夫君,你這是要做什麼?孟嬤嬤是我的陪房,阿珠更是我的貼身女使,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處置了?”
霍炫並未直接回答。他用一種極爲怪異的目光,直直地審視着自己的妻子,其中似乎還雜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同情。
“夫人大概還不清楚,西京城內最大的地下勢力隱墨窟,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張顯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但面上仍然保持了鎮定:“什麼隱墨窟,妾從來不知”
霍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夫人既然這般說,那我自然是要信的。說起來那隱墨窟在西京盤踞多年,把持了賭坊、暗門等諸多見不得光的生意,甚至還明碼標價接單殺人.”
他在此處微微一頓,又繼續說道:“歷年來雖經過數度清剿,但總是不得其門,沒想到就在一夜之間,竟然徹底灰飛煙滅。”
霍炫端詳着張顯秋完全失了血色的臉,繼續說道:“夫人最近因爲瑜兒的事,悲慟成疾臥牀不起,欲在家中閉門休養半年。不妨就趁這段時間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做成這等事?”
張顯秋聽到“閉門休養半年”這六個字,便已知再裝無益。
“夫君都已經知道了?”她冷笑着說道:“那你便該清楚,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瑜兒!”
“他死得不明不白,連名字都被劃出了族譜,牌位也不能供入家祠.這些事你連問都不讓我問,連怨恨都不知道要去怨誰!你讓我忍,我也聽了,哪怕心底痛如刀割,日日滴血他生前只有那麼一點兒心願,我想幫他完成,又有什麼錯呢?”
她不提霍瑜還好,一提起來,霍炫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那個逆子,險些讓整個霍家萬劫不復,光爲了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這些時間我便忙得焦頭爛額,哪想到你竟還不消停,聽信了欒葳孃的胡言亂語,把手伸到不能動的人身上!”
“不過是個掖廷小宦早年的外室女,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張顯秋的脾氣也上來了,硬梆梆地道:
“你現在當上了大司馬大將軍,外人看着位極人臣風光無二,但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便是他人都走了,還顧忌這顧忌那,連那麼個女人都不敢動,簡直就不是個男人!”
她的面上,因激動而泛上了一層潮紅,尚未梳起的發披散零亂,看上去既瘋狂,又醜陋。
霍炫默然不語,一直等到張顯秋髮泄完情緒平靜下來,方纔肅容沉聲道:“夫人病重,犯了癔症,不能見光,亦不可輕易滋擾。來人,封了這榮安堂,無我之命,任何人都不得進出!”
“霍炫,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般待我!”張顯秋完全沒想到,向來極爲尊重自己的丈夫,竟然忽然變得如此不通情理,又是那般絕情。
她的話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霍炫負手出去之後,她忽然反應過來,也想要跟着衝出去,卻被幾個面無表情的侍衛擋了回去。
屋門閉合,外面絞了鐵索,落了銅鎖。一扇扇木板,被長而尖利的鐵釘,牢牢地釘在了窗櫺之外,內室很快便是漆黑一片。
張顯秋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霍炫方纔說過的話,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翻騰不休。
“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做成這等事”
“聽信了欒葳孃的胡言亂語,把手伸到不該動的人身上”
忽然被滅掉的隱墨窟,失蹤數日後落入霍炫之手的孟嬤嬤.所有的事情,都似被一條透明的絲線,慢慢地串到了一起。
張顯秋霍地站了起來:“是她,是那個小賤人!”
“明明就是個鄉野丫頭,低賤的外室女,怎麼可能會有這等本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幫她.又會是誰”
她的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一雙狹長的鳳眸,內中冰冷漠然,沒有半點溫度。
“會是他麼?一個廢物而已,又怎麼可能一定還有什麼被我疏忽的地方,那小賤人旁的沒有,倒生了一副好皮相,慣好勾引輕浮浪蕩之人.”
景淵一家已經從翊善坊搬了出去,住進了輔興坊的二進宅子裡,也就是先前墨公子聘禮中的那一套。
洛千淮一大早便被叫起來梳洗打扮。她不通女紅,墨公子早就清清楚楚,所以一早就備下了全套侯夫人的禮服送了過來。
這會兒可不是前世的某些朝代,誥命夫人的服飾由官制配發,連百官的官服都得自己花錢做,更何況是女眷的衣飾。
洛千淮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覆面的紅色綃紗之上,象徵性地動針繡了兩下。
大豫尚水德,婚服以黑色爲主,中間雜着紅色與金色的紋繡,看起來十分肅穆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