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屋人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落在洛千淮身上,將她的每一絲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洛娘子,我家長生,當真還有救?”周弘緊張地問道。
“我只能說,現在還有三分機會。但若再耽誤時間,就不好說了。”洛千淮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應付家屬上,索性說了重話。
周弘立即便擺了擺手:“洛娘子請快點救治吧。”
不止是他,先前翕張着嘴想要圍着她問病況的周老太君等人,也都安靜了下來。
“取一盞溫水。”洛千淮毫不客氣地吩咐着,又喚燕殊去取牛黃安宮丸。
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見他取出了一個四角嵌着金絲花紋,中間嵌了一小塊白玉的檀木匣子。這種式樣的匣子,便是其中空無一物,也至少值一千個五株錢,能存在其中的藥物,肯定是名貴無比。
洛千淮暗自撇了撇嘴,努力收起了眉間的那抹異色。
自從安陵邑回來之後,她便將一些成藥的包裝工作交給了星九。星九深諳人靠衣裝,藥靠匣襯的道理,給每一種藥都設計了特別的包裝,還相當有成就感地在她面前提過幾次,只是自己還沒得空去好好看。
不過現在看也不晚。也許藉着這個機會,把此藥推向高端市場,既能救命,也不耽誤賺錢,其實也算得雙贏。
她想得通透,伸手打開了匣子,只見內中墊着的紅色絲緞上,安放着一顆龍眼大小的深棕色藥丸。
這藥丸賣相如此不凡,自然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前面洛千淮已經有言在先,便是周廉也不好再開口詢問,生恐影響了救治。
因爲周小郎年紀尚幼,洛千淮只取了半丸,放入盞中化開,同時問道:
“小郎君昏睡之前,可是咳嗽有痰?”
“有,有!”周小郎君的乳孃連忙答道:“早先就是着了涼,流了幾日清涕之咳嗽加重,痰多色黃,後來就高熱不醒。”
“那就沒錯了。”洛千淮端了藥,小心地餵了進去。
這孩子雖然還在昏迷之中,但卻仍有求生進食的本能,所以她沒費多少力氣,就喂入了大半。
“取筆墨來,我開個方子,馬上抓回來,我親自煎。”她說道。
這方子關係到周小郎君的性命,周府中人哪敢怠慢,一應物事瞬間全部齊備。
洛千淮提筆,開了一味參蘇丸加減方。
前世《太平惠民和齊局方》中的參蘇丸,堪稱是治療風寒感冒的標本兼治方,在此基礎上靈活加減,可以適用於各種風寒感冒、發熱、咳嗽的患者。
周同跟着燕殊回去抓藥。洛千淮則在等待牛黃安宮丸生效的過程中,跟周家人說起了病症。
“貴府小郎君早先染了風寒,若是當時便以桂枝湯解表散寒,不至於發展到眼下的地步。我觀小郎君脈象,似乎當時非但沒有散寒,還用了不少補藥,導致風寒久滯,內走化熱,終成寒包火之症。”
那時文溥還未翻案,高良仍是周小郎君的家庭醫生。
“好個高良!”周夫人回想着當時高良的做派,氣得手都打顫:“我記得很清楚,他說長生是體虛咳喘,天寒之時尤其如此,所以需更進補。人蔘首烏都挑着年頭久的用,一日的藥費就要耗去數千錢。”
洛千淮也沒想到,自己方纔在心中痛罵的庸醫,竟然還是高良。
醫術不佳並不丟人,但爲了賺錢枉顧病患的性命,那就太過份了。 就算現在他丟了坐郎醫的資格成了遊醫,洛千淮依然覺得不足。
“怪不得。”洛千淮嘆氣道:“若不是高郎中這般倒行逆施,周小郎君實在不必遭此一劫。”
周廉的面色就沉了下去。他是官面上的人,要想收拾一個壞了名聲的遊醫,實在有太多辦法。
只是這些事,他並不會當着外人的面,宣之於口。
“洛娘子,眼下要保住長生的性命,你有幾分把握?”他問道。
既然已不似方纔那般急迫,洛千淮也樂於與家屬做好溝通:“兩刻鐘內人能清醒過來,便有五成把握。進了湯藥後若夠退熱,那便可以加到八成。”
周弘不等父親發話便搶先開口。他這會兒面上的悲色已去了大半,語氣焦急滿是期待:“洛娘子,我家長生就拜託你了!”
“是啊洛娘子,老婦早就說過了,你儘管放手去治,我周家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周老太君也說道。
一聲嗤笑就在此時突兀地響起。衆人移目看時,卻是秦桑。
他本就不相信洛千淮有什麼真本事。先前看到那顆過度包裝的藥丸時,更把她劃入了譁衆取寵之流,此刻聽她如此大言不慚,實在忍不住嗤笑出聲。
“秦郎中。”周廉的臉色並不好看:“你究竟是何意,莫非是對洛娘子救治我孫兒有所不滿?”
秦桑可以不把洛千淮放在眼中,但卻不敢得罪周廉。
“大人明鑑,小人絕無此意,只是見不慣那洛娘子虛言誆騙大人,徒增希望,最後又難免失望罷了。”
周廉的臉瞬間板了起來,看了看洛千淮又轉向秦桑,正要說什麼,那邊周弘先跑了過來,一巴掌就甩在了秦桑臉上。
“你敢詛咒我兒?我打死你個混賬玩意兒!”
這一掌打得極重,秦桑的半邊臉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嘴角也露出了血痕。
只是他骨子裡是個犟性的,到了這時候猶在堅持:“忠言逆耳啊,公子錯怪小人了!”
話音未落,跪坐在榻前的乳孃忽然驚喜地叫出了聲:“小郎君醒了!”
就這麼一句話,所有人立時便丟開了秦桑,涌到了榻前,果然看見周小郎君緩緩睜開了眼睛。
“娘娘。”他輕聲喚道,那乳孃的眼淚馬上就涌出來了:“娘娘在啊,小郎君感覺如何了?”
“渴渴。”周小郎君伸手摸着頭,眉頭輕皺:“痛痛。”
“給他水喝。”洛千淮想着方纔孩子的表現,若有所思道:“方纔用的藥能開竅醒神。既然小郎君醒過來了,治癒的希望就又大了幾分。”
病患家屬時刻都是患得患失的。哪怕有了洛千淮救治周老太君的先例,但在周小郎君未醒之前,也難免會有各種擔心與揣測。
秦桑也就是因爲算準了這一點,所以纔會那般肆無忌憚。但是周小郎君還真就醒了,而且就是在洛千淮定下的兩刻鐘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