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神醫,您怎麼到這兒來了,可是讓小的們好找啊!”白管事擦着額上的汗,氣喘吁吁。
還有幾個白府的小廝,擡着一頂軟轎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又因爲這窩棚區實在骯髒鄙陋,所以並不敢隨便放下來。
他是一個時辰之前,聽說了梅神醫已入城的消息,連忙帶着人四處去尋,可惜安陵邑雖然不大,但也並不算小,跑了好多地方就是不見人。
要不是有人提醒,道這位梅神醫跟廣清堂的老東家是師兄弟,說不準就會先過去看一眼,這才遇見了急急趕回來的胡郎中,從他口中得知了梅神醫的下落。
梅老頭端起了神醫的架子:“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我統統不認得,趕緊離開,別耽了治病救人。”
他把臉一板,胡博立時便小跑着上前,將溫熱的湯藥奉了過來。洛千淮一手接了過去,送到了婦人的口邊。
她這會兒已經有了神志,可以自行吞嚥服藥,喂藥並不似方纔那般困難。
一服藥下去,婦人的氣色比方纔又好了不少。
貞孃的眼淚就含在眼眶裡,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阿母,生恐一眼沒看着,她就又會像之前那樣,命如殘燭轉瞬將逝。
洛千淮就握了她的手,遞到了婦人手中。
婦人雖然才清醒不久,但並不蠢笨,完全能猜得出來,自己的性命多半是這位風儀出衆的小娘子所救,便掙着要起身下榻行禮。
她身子虛軟無力,洛千淮輕鬆地按住了她:“秦娘子身子剛緩過來,還是要多休息纔是,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貞娘多想一想。”
秦娘子看着自己的小女兒,一張臉上淚痕縱橫,眼睛更是紅腫得厲害,顯然是被自己這急病給嚇到了,心裡也是百感交集。
她握着女兒冰涼的手:“貞娘放心,阿母一定會好起來,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母女倆抱頭痛哭,梅老頭嘆了口氣,帶頭鑽出了窩棚。洛千淮跟胡博也緊隨其後,先前被嗆得不敢言語的白管事立時迎上前來:
“梅神醫,我們是白府的,家中小郎君病情實在危重,您這邊事兒若是辦完了,能趕緊過去看一看嗎?”
梅老頭這次來安陵邑,本就不是心甘情願,否則也不會特意避開在渡口等着的白家人,自行入城來了。
“急什麼。你家郎君的命是命,人家阿母的命也是命。”他抱着雙臂皺着眉頭:“等這邊的病患徹底緩過來了,我再過去也不遲。”
“這些賤民,怎麼配跟我們小郎君相比.”白管事身邊的一個小廝嘟囔道。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奈何這窩棚之前也就那麼一丁點兒地方,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洛千淮有些無奈。便是在前世,也有不少人因着種種原因,享有各種醫療資源與特權,何況這裡還是階級分明的大豫朝。
這種想法,應該在大家心中根深蒂固吧?
沒想到那位梅神醫聞言,只是冷笑一聲便開了口:“人食五穀而生,誰都逃不過生老病死,又有什麼不一樣?老夫不過是庸醫一個,當不起神醫之名,配不上去看你家那金貴的小郎君,還是另請高明的好!” 白管事額上的汗刷地冒了出來。他掄起胳膊,狠狠打了那小廝一巴掌。這一掌全未留手,那小廝當時便被打倒在地,半邊臉立馬就腫了起來。
“胡說八道什麼!”白管事呵斥道:“在神醫面前,哪有你開口的餘地!”
梅神醫哂笑一聲:“貴府自可回去管教下人,不必在我眼前。我這人心軟,見不得人受罪。”
那白管事也是個能屈能伸的,知道今個兒要是沒把人請回去,自己的差事肯定是要丟了的,說不定家主的怒氣上來,連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當下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抓着那梅神醫的褲腳哭求起來。
梅神醫本來並沒真的想毀約,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見他們這般模樣,便也不爲已甚。
他聽人提過的白小郎君的病症,知道有些棘手。但也正因如此,想要嘗試的念頭才愈發強烈,遂湊到洛千淮身邊問道:“洛小友,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白府,給那個小郎君瞧瞧病?”
白管事方纔就看見了洛千淮。他想不明白這位衣着華貴的洛娘子,爲何會出現在這等腌臢地方,但卻也並沒有多事發問。
他沒想到,梅神醫竟然喚她爲“小友”,還邀她一起去給小郎君診病。
怪不得人家洛娘子氣度那般從容鎮定,原來她與梅神醫竟是舊識,且還能夠平輩相稱。與這件事相比,她的師傅是文溥之事,就沒有那麼重要。又或者說,關於文郎中當年的事,本就有些不同的聲音,或許中間另有隱情也不好說。
他在心裡埋怨起了高郎中。要不是他在自己面前刻意提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自己也就不會當面下洛娘子的臉。要是她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卻懷恨在心,那今天的事,可就真不好收場了。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白管事背卻被冷汗浸透了。他仰着臉看向洛千淮,目光中滿滿地都是期待,唯恐她吐出一個不字來。
洛千淮本就沒介意先前那點小事。她本就想要去看看白家小郎君的病,這會兒自然也沒想推拒。
“好啊。”她一口應了下來。胡郎中不待她說話,便主動攬過了後續照看婦人的責任。倒是貞娘又專門跑了出來,衝着她重重地嗑了三個響頭。
“阿姊救了我阿母,貞娘無以爲報。這是我阿翁留給我的,還請阿姊不要嫌棄。”小女孩雙手高舉過頂,掌心裡託着一方布帕子,中間放着一對小小的青玉兔耳鐺。
玉兔的材質並不好,材質偏幹還有雜質,雕工更是乏善可陳,只是勉強能看出個兔子形狀。穿孔處是銅絲彎成,做工有些粗糙,但上面卻乾淨清爽,顯然是被主人時時細心地擦拭,珍而重之地保存着的。
洛千淮就覺得心裡有些酸酸的。她蹲下身去,合上了女孩的手指,讓她將那對耳鐺握在掌心。
“既然是你阿翁留給你的,那它們只有留在你身邊,纔會覺得開心。”
她將貞娘扶了起來,右手不動聲色地摸進袖袋,從中間摸出了幾顆金豆子,藉着衣袖的掩飾,塞進了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