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左蒼選擇從魔法少女身份退役的前一年。
那年,左蒼十七歲,左月四歲。
十一月,十一日。
當天夜晚,還是高二學生的左蒼,正在上着晚自習,專心研究老師佈置下的數學題。
突然, 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說他的父母遭遇車禍,當場斃命。
一道驚天霹靂摧毀了左蒼所有的心理防備。
一面是雙親的噩耗,一面是懵懂的妹妹。
左蒼已經不知道要不要應不應該將這些事情告訴左月。
在之後好幾年的時間裡,左蒼一直對妹妹撒着謊,爸媽去國外工作了, 他們過年回家的時候,妹妹已經睡着,所以沒見到之類的。
儘管世界不會變化,至少太陽能溫暖照耀人們,爲世界提供光亮,讓人們不再害怕黑暗和寒冷。
“你獲得了這份力量,那就是要揹負它的責任,我不想讓你接觸這些,就是不想讓你去了解現實的殘酷。”
其實左月什麼都知道。
“廢話,你們班主任都提前給我說了。他說本來沒什麼太多預定計劃的。結果校長一拍大腿,突發奇想,有了點子,說新木市最近遭到如此大的劫難,又剛好一中是百年大慶,那就辦得熱鬧非凡一點,讓全國都看看新木市頑強生命力什麼的。這些天你一直都偷偷摸和班級上的同學聯繫商量做什麼活動,你該不會以爲自己的小動作能瞞得過我吧。”
其實左蒼並不知道,左月苦等了一晚上也沒有聽見父母回家開門的聲音, 她只是從門縫裡看見自己哥哥雙腿抱膝坐在家門口, 不斷哽咽, 卻仍然在竭力壓抑着聲音, 不想讓左月聽到哭聲。
左蒼問道:“是不是米柚給你講了什麼事情,勾起你不太好的回憶了。放心,哥哥會把它今後的零食剋扣掉的。這大耗子就別想再吃薯片了。”
年幼的左月還用水靈靈大眼睛問着,爲什麼要做那麼多的飯。
“仁慈和善良是建立在絕對的實力優勢之上。”
“不要嘛~我一個人會做噩夢的。”
只是靜靜平躺在左月身邊,伸手將左月的小手牢牢抓住。
左月的良心正在遭受折磨。
原本眼前不可逾越的漆黑障礙,突然變低了很多,好像自己一擡腿就能跨過去。
“你已經考完試,不用再上課了,可我明天還要很多工作要做呢。”
哼着小曲,左月躺回牀上,從牀腳拉起了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以毛毛蟲的姿勢湊到了左蒼身邊。
左月不想殺人,不想親手去結束誰的生命。
“咕嚕嚕……”
儘管左月聽不太懂哥哥在說什麼,至少堅定不移的語氣感染了左月。
陳雪心。
青春期本就是多愁善感的年紀。
他望起孤寂的天花板。
左月總是幻想如果媽媽還活着,自己到底該有多幸福啊。
無論身爲生活中的兄長,還是戰鬥上的前輩,左蒼都有義務來將左月引導到正途上,不要因爲一些挫折就走上歪路。
其實左月什麼都不能說。
現在有了和哥哥光明正大貼貼還不用其他藉口辯解的理由,左月怎麼可能放棄。
原本打算再隱瞞一陣的左月突然滿臉驚訝地跳了起來。
左月還給自己的動作配着音。
陳雪心將嬰兒時期的左月抱起,雙眼並沒有對着鏡頭,只是眼帶慈祥看着睡到迷糊的左月。
“我……”
說着,左蒼重複了一遍,左月晚上說過的諧音冷笑話。
烏雲蔽日,只是一時。
左蒼的這番話是對左月所說,也是對自己所說。
一大早。
列車抵達了終點,魔法少女蒼焰會邁步前往戰場,我會打服所有人,我會終止災難。
安慰者與被安慰者的身份已經掉轉了過來。
放不下,丟不掉。
“我怎麼能不知道,今天晚上你在自己的房間都快被自己的冷笑話逗死了好嗎。笑聲比什麼時候都大。”
他咬着牙,握緊了拳頭,心中涌出強烈的情緒。
所以,左月同樣臉帶微笑, 將紅包收下,再用力點了點頭,她什麼都不想問了。
他必須思考一個答案了。
還是左蒼率先開了口:“如果說……如果情況特殊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就必須下手,不殺他,他就會殺了你。殺人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戰鬥本就是如此殘忍,你需要接受這些。殺了一人,能救下更多的人,我們必須做出這種選擇。”
看着妹妹的眼淚已經打溼了牀單,左蒼知道自己必須要想辦法去安慰一下了。
左蒼繼續說着:“所以,我時常在想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辦法,一個能夠兩全其美的辦法,一個能夠拯救所有人,不會讓任何人受傷的辦法。”
多數人和少數人。
魔法少女蒼焰將進行激烈反抗的魔女全部斬殺,殺到最後,渾身浴血,她用各種肥皂、沐浴露、洗衣粉都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帶着詛咒的回憶黏附在他膚上,成了這輩子都要去揹負的罪孽。
左月哽咽着心頭的煩惱向兄長表明。
“等等,哥?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我明明是當驚喜呢。”
這時候,左蒼有些明白左月到底在煩惱什麼了,他灑脫說道:“所謂的善良和仁慈都是有目標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用仁慈的態度去處理,否則這就是對罪惡的放縱。你原諒了惡人,那麼誰去原諒因惡人而死的無辜者?正義從來都不是公平的。正是因爲如此,我們纔要爲冤死者伸張正義,讓殘殺他們的罪犯付出應有的代價,這纔是我們負重前行的動力。”
“可是……”
其實說到底,還是自身實力的不足,如果自己的力量可以碾壓全場,難題也就迎刃而解。
還說,讓左月早點睡吧,小孩子不能熬夜,不然會長不高的。
所以,當左月說起自己夢見媽媽的時候,左蒼什麼話都沒說。
左蒼實在痛恨無能爲力的自己,他又想起影之國女王對自己說得話,自己在害怕、在恐懼,所以自己一直都沒有從陰影中走出……
考慮很長一段時間,覺得還是不要提及親人的話題。
左月搖擺不定在反覆糾結, 最後她搖搖頭說着:“米柚沒說什麼, 它就是告訴我, 今後的戰鬥可能是要面對魔法少女了。”
左月並沒有說, 而這種戰鬥是必定要死人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要敵人死。
左蒼坐了起來,提着左月的胳膊,強行將她提溜起來。
太陽照常升起。
大年三十的夜晚, 窗外的廣場煙火齊射,孩童的歡鬧聲、敲鑼打鼓的喧囂聲,聲聲入耳。
甚至,誇張點,一個念頭讓時間靜止,什麼抵抗,什麼殊死一搏,不就成了笑話嗎?
突然之間,豁然開朗。
肯定有其他東西沒說出來。
年幼的左月明明已經沒有多少關於母親的記憶,對母親的瞭解也都是通過照片、視頻和哥哥的講述,她才知道自己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左月不再愁眉苦臉,嘴角也掛起甜美的微笑,直接歡笑着往兄長的懷裡鑽了鑽,她久違地想撒撒嬌了。
左蒼內心深處發生了一些改變。
我爲什麼不能全都要?非要遵守這種垃圾規則?
同樣的,只要能打爆所有人,不同樣能夠以絕對的實力威嚇住其他人,讓魔女們放棄抵抗,不敢再輕舉妄動,還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別鬧,既然你想開了,就回自己房間睡覺吧。”
左蒼揉了揉眉頭長嘆一口氣,準備把左月強行推下去。
頭疼。
“哼哼哼,校慶會有什麼節目呢?你肯定不知道。”
沉默過後,左月回了一句。
“米柚,MIO。所以是羅密歐,羅MIO。葉美穗,所以是朱麗‘葉’。”
純白之心之中的污穢雜質在一點點被排除。
“說什麼傻話呢,我很普通吧。你選擇成爲魔法少女後就已經成爲最耀眼的人了。而我只是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我也只是你的哥哥,僅此而已。”
什麼多數人和少數人的抉擇,什麼狗屁電車難題。
良久無言。
“可惜……我現在都得不出一個答案……”
而左月卻像沒有骨頭一樣,身軀格外柔軟,如同一灘不定型的水流,很快又滑溜下去。
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笑起來臉上會有兩個小酒窩的女人。
這次輪到左月發矇了,她晃着身體,不斷髮出抱怨。
儘管左月不知道哥哥在想什麼,她挪動着身子,湊到左蒼的身邊,伸出手臂擁抱起自己的哥哥。
母女兩人僅存的合照,還是一家人去爬山旅行時拍得全家福。
“說吧,還有什麼事情。”
但是。
左蒼像是打開了奇怪的大門。
所以,過去的左蒼一直拿這個藉口來安慰自己。
那麼,犧牲少數救多數的所作所爲,真就符合“正義”了嗎?
看着哥哥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
新世界的畫卷由此向左蒼展開。
左蒼卻臉帶微笑說着,過年了要拜年, 所以爸媽早早就出門了,這是他們給左月留下的紅包。
可是,少數人和多數人的價值誰來定義?
如果再次讓左蒼做出抉擇,少數人是左月,多數人是一千被綁架的普通人。
“果然我沒辦法像哥哥你這樣耀眼……”
在此刻,兄妹二人或多或少都放下了困擾自己的心結,兩人的關係像是重回當初。
“唉?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還有沒有一點驚喜可言了。”
左蒼對自己妹妹實在太知根知底了,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段時間她更多的是自己給自己鬧彆扭,心裡面總是想太多,又總是想不通,平白無故給自己上點難度。
她笑得十分甜蜜。
將這些線索拼湊起來,左蒼給出了答案
最經典的電車難題,
拯救多數人,犧牲少數人,這就是正義。
他自己都沒有找到答案又該如何去教導左月?
難道要強行跳過這個話題,讓左月之後再同樣受到相同的折磨?
左蒼絕對不想這麼做。
這同樣是左蒼一直以來在思考的問題。
僅僅是與魔法少女戰鬥就能讓她心神不安?
近些天的左月一直擔驚受怕。
“你們一班的節目,很有可能就是經典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左蒼能做出犧牲左月救無關人的舉動嗎?
這個交換,根本不用思考,回答能脫口而出。
左蒼已經不想再失去親人了,也不想鬆開抓住妹妹的手掌了。
她知道哥哥會傷心的。
心魔本就需要自己去想通,想通了關鍵點,那麼看似不可戰勝的陰霾也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不斷倒下。
這是給爸爸媽媽留的,等他們過年從國外回家,肚子肯定會餓的。
寂靜。
左蒼又喜又憂,無奈地嘆了口氣,晃晃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敷衍了。
世界上肯定有不殺人也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在牀上蹦躂着。
“也許我們並不能完美解決世間所有的難題,至少我們不應該在難題面前坐以待斃。與其沉浸於過去的陰影,不如鼓起勇氣來面對現實,未來還要繼續,直到我們不再需要去糾結這些。”
“魔法少女一旦手染鮮血了,還有資格代行正義嗎……”
抱歉,左蒼做不到。
左蒼只是說。
在經歷了生死離別之後,女孩子會在這方面會更加敏感一點。
看着左月特意搞怪的樣子,左蒼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奈何不了她了。
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只有面對它,打倒它,戰勝它。
左蒼說着:“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說自己學校準備搞一百週年的校慶了。”
兩人側躺在牀上互相對視着,想從各自複雜的表情中讀出一些什麼。
冷冷清清的兩人坐在家中吃着滿滿一桌年夜飯。
米柚不知道左月到底做沒做好殺人的準備,這是提前給左月打上預防針,這本意和出發點是好的。
就是米柚沒想到這會觸及到左月心中最禁忌的話題。
其實左月也明白,這種事情很難實現。
現在自己作爲魔法少女,有了力量,輪到自己保護哥哥了。
恢復精神的左月又重新變成刁蠻任性熊孩子本性。
她再偷偷摸摸湊上來小聲問了一句:“我笑得真的很大聲嗎?”
“很大聲。”
左蒼冷漠地點點頭。
弱弱問一句,有沒有富哥打賞讓我明天繼續加更啊,今天一萬二,明天要不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