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前,屋檐邊,
老人佝僂着身子,坐着,嘴裡道着謝,伸出手,將那帶着些摺痕的紅包接了回來,緊緊攥在了手裡,
“……謝謝。”
老人望了望手裡那紅包紙,眼底有些恍惚,將紅包紙捏在手裡,再緩緩擡起些頭,朝着廉歌再道了聲謝,
廉歌看着老人,微微搖了搖頭,也沒出聲說什麼。
“……廉大師,小越他……”
老人目光恍惚了下,再轉過頭,望着廉歌,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麼,漸又止住聲,身子再佝僂下去些。
“……小越他是昨晚上回來的,我給他燒了排骨,燉了個菜。”
“……他跟我說,讓我不知道怎麼用洗衣機了,按電視機了,就找隔壁的娃娃,去鎮上取錢的時候,找姓楊的女娃娃……然後記得穿衣裳,讓我記得交電費,讓我記得……他都給我安排好了……”
老人再擡起頭,呢喃着說着,滿是溝壑皺紋的臉上露出些笑容,笑着,眼眶有些發紅,眼底噙着些渾濁的淚水,
“……早上的時候,他離開的……他跟我說,他現在挺好的,不冷不餓,身上也不難受了,說下面還會有很多小娃娃陪他玩呢,讓我不用擔心他……走得時候,我想去給他做早飯,他還沒吃早飯呢……”
老人說着,眼底渾濁的淚水啪嗒啪嗒順着滿是溝壑皺紋的臉,往着地上滴落着。
看着老人的模樣,聽着老人的話語聲,廉歌沒出聲說什麼。
旁邊,顧小影看着老人,聽着,也有些沉默。
陣陣清風拂過院子,微微晃動着幾人衣襟映在地上的影子。
……
“……廉大師,小越他……他走了,是往哪去了?”
老人再擡起頭,望着廉歌,張了張嘴,出聲再問道,眼底帶着些希冀,哀求,還有些害怕,
“這會兒,應該是已經下去地府了。”
看着老人,廉歌停頓了下,纔出聲應了聲。
老人聞聲,望着廉歌,再張了張嘴,似乎想再說什麼,卻什麼聲音也沒能發出,
只是身子愈加佝僂着,沉默下來。
……
“……是該下去了……小越走得時候也說,要走了……”
呢喃着,老人低着頭,出聲說着,又再沉默了下,
緩緩再擡起頭,老人望着身前,目光似乎有些恍惚。
“……小越他還更小那會兒……他爸媽得在外邊掙錢,他就跟我兩個人在屋裡……後來,他爸媽一起在外邊出了事情,就剩下我和他在屋裡……”
“……小時候啊,他就懂事,不怎麼哭也不怎麼鬧,我在那兒忙活其他事情啊,他就站在一邊,我在那兒屋檐邊上擇菜啊,他就蹲在我跟前……等再大些了,好像是他念叨我了……讓我啊,記得穿衣裳,跟我說啊,這個洗衣機怎麼按,讓我接水的時候小心些……別摔着了。” Wωω•ttκā n•CO
呢喃着,老人不知道是在同廉歌兩人講,還是跟自己說,
“……從一兩歲大的時候,我就看着他啊,一點點長大,我啊歲數也越來越大……越來越不中用……”
老人說着,眼眶紅着,佝着身子,擡着頭,眼底恍惚着,
“……他啊,喜歡吃排骨,喜歡吃油桃……別人屋裡的娃娃去到街上,看到想吃的啊,都拉着要。他啊,跟着我去到街上了啊,看到了,就拉着我走……每回啊,我都說,就少買些,也花不了多少錢……買上一兩個油桃,拿回家啊,他就洗了過後,切開一半遞給我過後,纔拿着剩下開心的吃着……”
說着話,老人眼眶愈加發紅,再停頓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到了七歲那年,他爸爸走了有一兩年過後……小越他害了病……去了鎮上醫院,然後又到了縣上醫院,再去了市裡……”
“……在市裡醫院待了有半年了……他跟我說啊,說爺爺,我想回家了……我們就回來了……”
說着話,老人泛紅的眼眶裡,眼淚再涌了出來,
“……醫生都說啊,他這病疼,難受……他看着我啊,也不叫疼……一直跟我講啊,他沒事兒……”
“……回了屋裡沒幾天啊,他天天都在跟我講啊,爺爺,我現在好多了,我不怎麼難受……他啊,還跟着我去了趟鎮上,告訴我怎麼取錢……我想讓他在家休息,他一定要跟着去,說有事情……”
眼淚不斷往着地上滴落着,老人的話語聲在屋檐下響着,
“……從鎮上回來沒幾天,他就走了……”
老人說着話,張着的嘴微微顫抖着,似乎想再接着說下去,卻有些發不出聲音來,
手裡捏着那紅包紙,再沉默下來。
……
“……過年那天晚上,我給他燉了排骨,他沒什麼胃口,吃了口過後,強忍,還是又吐了出來……”
“……我給他包了個紅包,包了二十四塊錢,他問我二十四塊錢是什麼意思啊?”
老人佝僂着腰,渾身顫抖着,顫巍巍着拿起了手裡的紅包紙,望着,淚水從眼眶裡往外涌着,說着,
“……我說啊,一年十二個月,二十四塊錢就是每個月兩塊,就是一年十二個月,每個月都有錢花,每個月都好事成雙……”
手微微顫着,將紅包紙緊攥着,老人望着說着,
“……他笑嘻嘻着,就把紅包接過去了,小心着藏在了枕頭底下……還說啊,等以後,也要給我包個紅包……包個大的……”
“……那天,他好不容易有了些胃口,我讓村裡人幫着,從鎮上帶了些排骨回來……我跟他說,晚上的時候我們吃排骨……他說好……等我做好了飯,去叫他……他就已經……他問我,爺爺,排骨做好了嗎……”
“……我說做好了,做好了……我去給他端……”
老人渾身顫抖着愈加厲害,眼淚啪嗒啪嗒地落着,
“……等我慌慌忙忙端着排骨回到牀邊……他就吃了一口,然後跟我說,讓我吃……我說好,我說好……他就那麼看着我,看着我……”
老人渾身顫抖着,再說不下去。
帶着些寒意的清風,拂過院子,微微晃動着虛掩着的院門。
……
“……廉大師,謝謝……謝謝……”
老人再轉過頭,望着廉歌,再出聲說道,
“……謝謝廉大師你讓我再看到我孫子,能讓我再跟我孫子說話……謝謝……”
望着廉歌,老人一遍遍倒着謝,又再張了張嘴,似乎想在說些什麼,卻又再沉默下來。
屋檐下,老人佝僂着身子,坐着,
桌上擺着的那杯茶水升騰着的些熱氣漸在拂過的清風下漸漸消散。
看着這老人,廉歌再轉過視線,望了眼遠處,沒說話。
旁邊,顧小影看着老人,也有些沉默。
屋檐下,桌上的茶水漸冷,愈加顯得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