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觀衆們並沒有事先知道HJDX戰隊是一支嶄新到閃閃發亮的新人戰隊,四名大學生能夠遊戲的時間,估計和在場的其他戰隊隊員相比,完全就是小巫見大巫。這些愈發冷漠的觀衆們,一定不會爲宮莫良他們歡呼喝彩,反而都是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臉。
別看場上的情況是均勢,但在這些挑剔的觀衆眼裡,慘勝和輸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既然收到了或是真情切意,或是虛僞敷衍的喝彩,宮莫良最初定下的一鳴驚人的目標,已經往前邁出了第一步。
一戰成名的HJDX,已經在現場大多數的觀衆心裡留下了或深或淺的烙印。但別忘了,鯊魚平臺可是直播起家的,線上轉播纔是此次比賽的真正主體。
在官方的直播間裡,無數的玩家粉絲們議論紛紛,到處打聽着HJDX的來歷。在聽說這只不過是本地的一所二本院校以後,一些網絡上的槓精們也就找到了可以肆意發揮的舞臺。
“難怪他們有時間來到線下參加比賽,原來是一羣只配讀二本的可憐蟲。聽說這類院校的宿舍連空調都捨不得裝,我這個住着4人標間,裹着被子的一本生,還真想去參觀體驗一下他們是如何將八個人塞進一個房間的。”
諸如此類的話題層出不窮,這些尖酸刻薄的話語除了展現出中華文字的博大精深,剩下來的,全是污穢。它不僅量產出了無數的負能量,還將這種暴戾的情緒傳染給了喜歡收看彈幕的正常人,將他們逐漸同化,進而擴大了網絡暴力的面積。
“這個漢江大學是誰給推薦進來的?又是誰給審批過關的?”
鯊魚平臺的總部,位於中國素有魔都之稱的上海。在浦東新區的一片科技園內,一個碩大的鯊魚logo豎立在了建築羣的最頂端。
在滿是玻璃窗的最大一棟建築內的六樓,負責此次線下比賽活動的總負責人,也就是公司內的副總經理,質問着自己的手下。
如果此刻陳陶親臨現場,一定會驚訝的發現,那個低垂着腦袋,一副犯了錯的小學生模樣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父親的摯友,也是力排衆議,不惜動用特權引薦自己的樑少龍,龍叔。
雖說樑少龍也憑着輩分和勤勉躋身進了公司的高層,但高層之間也有嚴明的等級之分。
樑少龍的頭銜是市場總監,主要負責平臺的對外宣傳和招商,這在很多人看來是好到不能再好的肥差,隨隨便便假公濟私,就能獲取一大筆不義之財,還很難讓人發現。
但樑少龍之所以能夠坐上這個衆人羨慕的寶座,憑的,就是他那一股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浩然正氣。誰來求情都沒用,回扣的數字再大對於樑少龍來說,也就是一堆無用的數字。
每當有人罵他“傻子”,爲什麼不利用職務之便,隨隨便便的掙點灰色收入犒勞自己時,樑少龍總是端起那盞被茶漬無數次沖泡而失去了本來模樣的茶杯,猛往嘴裡灌上一大杯濃茶後說道。
“不爲別的,只求踏實。”
當那名走後門不通的老闆將樑少龍的回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其他好友後,樑少龍“廉潔清明”的美名也就被廣而告之,互相傳開。
鯊魚平臺的副總經理姓王,單名一個潔字。
和樑少龍恰恰相反,王潔名字自帶的潔字,卻沒有讓他擁有潔身自好的醒悟,反而收禮收到手軟,數錢數到抽筋。
王潔一副標準的成功人士模樣,油光滿面,一絲不苟的大背頭塗上了厚厚的蠟,站在太陽底下能反光。說話的時候,一口黃牙中間,隔三差五地冒出一縷金光,光是鑲牙,聽說就花費了十幾萬。
反觀站着筆直,唯獨將頭低垂的樑少龍,正兒八經的板寸頭,銀絲和黑髮幾乎對半,滿是皺紋的臉上,還留着幾處未刮乾淨的胡茬。一副不知道帶了多少年的眼睛,鬆鬆垮垮地架在鼻樑上,時不時就要用手扶正。
任誰來看,這兩人擱在一塊兒,儼然一副農民工被惡霸老闆肆意欺凌的模樣。
心裡有鬼的人,最怕的就是類似樑少龍這種柴米不進的老頑固,每每看到這副瘦弱不堪,可就是揉也揉不爛,拉也拉不過來。就跟一根棒槌似的杵在那裡,讓人天天心神不寧。
如今,藉着彈幕裡的節奏,王潔可算上逮着了親仇舊恨一起算總賬的機會。
看着樑少龍默不作聲,王潔心裡就跟喝了蜜似的,只想快點打發走這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礙眼貨,“該不會,這個人就是你吧?”
將人特地請來,明知故問的王潔繼續着酣暢淋漓的復仇,“龍叔,讓我說你點什麼好,你可是我們公司裡的老老前輩了。在我們鯊魚直播還是幼苗的時候,你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了,怎麼辛勤耕耘了幾十年,居然還會犯下如此知法犯法的大錯呢?”
“我問你,這次的比賽是不是白字黑字的明文規定,不得邀約除本平臺主播之外的人員,是不是還在大會上舉手表決,一致通過的。我還記得當時你就坐在我的旁邊,手臂覺得挺直,是還是不是?你自己想清楚後回答,免得說我冤枉你。”
樑少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細若蚊聲地從鼻腔裡哼了一句,“是。”
王潔只想要一個結果,態度如何並不重要,“那好,我再問你,爲什麼大家一致看好的解說嘉賓,你在招呼都不打一聲的情況下,擅自利用職務之便進行更改,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又是誰給你的權利!”
王潔曾經訓斥過無數人,但唯獨這一次,讓他舒爽到了骨子裡,連骨髓的流動,都比平常順暢了許多。
陳陶就是樑少龍的命門,這也是他一來就主動認錯,明知那個知法犯法,一邊收取着好處費,一邊將那些退役的選手和其他違反規定的人員統統放進來的人,就是眼前撒謊臉不紅心不跳的王潔。
“說吧,這事怎麼解決?是公是私,你自己看着辦。”
樑少龍第一次擡起了頭,舔了舔如樹皮一樣乾涸的嘴脣,“我不明白,什麼是公?什麼是私?”
“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我把話說明白是吧?”王潔最憎惡樑少龍的地方就在這裡,行業裡一切有關潛規則的東西,樑少龍不僅不碰,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就讓做了表子還立牌坊的王潔每晚都被噩夢驚醒,夢境裡的自己被樑少龍親手舉報,自己也落得一個鋃鐺入獄,晚節不保的悽慘下場。
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王潔哪怕把屋裡屋外所有的門上都貼上了門神的符紙,噩夢卻還是不請自來。
樑少龍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除了惋惜之外,最大的困惑就是,自己在臨陣換人這件事上是有不對,但該走的程序一樣都沒落下。
說自己唯親是舉沒錯,但濫用職權這個罪名,完全就搭不上邊啊!
“抱歉王經理,我是真的不明白公和私的區別在哪。另外,解說嘉賓的人選,不是經過了大家的同意,最後纔在總經理那獲得了審批嗎?這和不讓外來人員參加比賽,兩者之間好像並沒有什麼關聯吧?”
王潔一副算無遺策的樣子,沒有直接回答樑少龍的疑問,而是從抽屜裡拿出了一摞紙,扔在了樑少龍的面前。
“龍叔,我都叫你叔了,你該不會真的老糊塗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了吧?你仔細看看,這些紙,是不是就是你所謂的經過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樑少龍正義不假,但正義不代表蠢,更不代表幾十年的經歷都是渾渾噩噩。在王潔拿出這些似曾相識的白紙瞬間,他就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使出最後一份力,哆哆嗦嗦的樑少龍右手捏着眼鏡的鏡架,左手拿着那些白紙。
當白紙上面的字跡一清二楚地展現在了自己的面前時候,樑少龍突然感覺腦子裡一片空白,隨後天旋地轉。在即將就要神志不清的關頭,樑少龍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利用疼痛,喚醒了自己,去面對這個可怕而又真實的事實。
“他們是不是都是被你威逼利誘的?”
在看到樑少龍面對此情此景都還能屹立不倒以後,王潔居然在心底生出了一股不願承認的敬佩。如果兩人角色對換,恐怕自己早就跪地求饒了吧。
也正是這樣,王潔的笑容愈發的殘忍,“龍叔想問的,是不是這幾個人?”
王潔將幾張紙,從紙堆裡抽了出來,慢慢地擺在了樑少龍的面前。
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回想起那些曾經並肩過的畫面,樑少龍的嘴裡就是一陣泛苦。連黃連生吃都不怕的樑少龍,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爲“苦不堪言”。
王潔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笑着說道,“忘了告訴龍叔一件事了,他們的退休金漲了三成,有孫子孫女的,公司已經出面安排好了出國學習的事宜。另外,他們手裡的股票,已經全部移交到了我的手裡,也就是說,除了老總,我就是全公司上下,股權最多的第一大個人股東。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哈哈哈!”
樑少龍閉上了雙眼,他不想再用這雙“瞎”了幾十年的老眼,去看着妖魔鬼怪在自己的面前興風作浪。他怕修身養性了幾十年的脾氣,這一刻完全解除了封印,他怕忍不住將桌子上的菸灰缸,一下子砸在那張肥豬一般的臉上,他有太多太多的怕,卻愕然發現,身後竟然空無一人,一個傾訴衷腸的人都沒有了。
“恪盡職守幾十年,我還以爲好人終有好報,卻也忘了,早已將自己當成孤家寡人的自己,又何來的奢望,去要求每一個人都和自己一樣清心寡慾。”
良久,樑少龍從心底嘆息一聲,“這天下,終究烏鴉一般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