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吻突如其來, 雖鐫刻着纏綿情動,卻又格外隱忍剋制,看似漫長無際, 實則稍縱即逝, 沉淵亦只是輕柔噙住她的脣瓣, 淺嘗輒止, 便稍稍退開。
而後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 便是一隻粉紅色的子歌。
臉頰,耳廓,耳尖, 耳垂,她精巧的眉骨和漂亮的眼尾, 甚至那截柔嫩皙白的脖頸處, 俱都漫上一層薄雲輕煙般的紅。
沉淵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發頂處似乎都冒着緋紅熱氣的人, 輕咳一聲,忍不住輕笑道:“真的這麼不好意思?剛纔說怕輕薄我的人又是誰?”
子歌卻並不答話, 只是微微垂首,半晌,她如同氤氳了細雨水霧的嗓音才低低響起,輕聲問道:“......說來,你爲什麼會喜歡我呢......”
這是她這兩天反覆琢磨卻始終不得其解的一個疑惑, 她雖然不曾妄自菲薄地認爲自己有什麼不好之處, 但, 思來想去卻也挑不出自己有什麼相較於其他女君、女仙, 甚至是靈女修士甚爲卓然之處, 而且她又爲魔靈之元,哪怕沉淵不以爲意, 但與他萬星之主的神祇相比,終究不算合稱,故而,她便一直想親自問上一問,讓沉淵來爲她吹一吹心中這團疑雲。
沉淵倒是沒想到此情此景她會有此一問,靜默思索片刻,試探問道:“若我說......是因爲你長得美,你相信嗎?”
子歌將雙腿搭上牀榻,蜷縮着雙膝埋下頭去,悶聲道:“你倒不如直接說因爲我想得美......”
沉淵兀自笑出聲來,一隻手頗爲熟稔地搭在她發頂,輕輕摩挲着,溫聲道:“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一問你。”
明知不得動情,明知反噬之苦,卻爲何還存着一腔孤勇,如此渾不怕的承認自己的心意,寧可心脈寸斷,寧可放棄長生,也要用這凡壽一生,成全自己的一顆愛人之。
子歌往他身邊挪了挪,在他懷中尋了頗爲舒適的地方靠着,輕聲道:“你......在迷羅殺陣中救過我的命,又在靈界妄議四起時護我安穩,因爲我淨化靈識被魔氣所困,又同我入四旬城、殺赤焰,樁樁件件,都是對我的好,我想不出你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更想不出我有什麼不喜歡的理由......所以,我會喜歡你,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沉淵將環着她的雙臂緊了緊,下頜輕輕蹭了蹭她柔軟馨香的發頂,同她耳語道:“竟是這麼容易知足......”
子歌眼睫微微顫了顫,似是有了些睡意,聲音也有一絲含糊:“可不是麼,我最知足了......不過從前我並不清楚知曉自己的心意,只是單純覺得你對我好罷了,有時候甚至想,你身爲靈界之君,自然是要恩澤深厚,換成別人,或許你也會一樣待她如此的好,直到那日我身陷天罡星陣,看到你的逐星劍......”
“如何?”
“那一瞬間,我以爲你要殺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同你說個明白......只是那時絕望極了,而後便是麻木,猶如五感盡失,心中萬念俱灰地想,若是你想我死,便就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直至錐心似箭,靈元大動,才知道......我對你原以爲的心中感懷纔是虛像,實則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根深種......”
這一席話說完,子歌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故而不自覺的抿了抿脣,而後又忽然想起片刻之前的那個吻來,剎那間耳尖又隱隱發燙,於是只好輕咳一聲,故作鎮定道:“吶......我說完了,換你說。”
沉淵卻久久未發一聲。
屋內一豆燭火將息未息,子歌只覺得睡意漸濃,意識也逐漸飄飄然的陷入混沌,索性又闔上了雙眼,打算就此睡去,可就在這半睡半醒間,忽然覺得身後的沉淵動了動,隨後便有微涼的手指覆上她的衣襟,將她裡衣斜領解開了一些。
子歌:“!!!”
她頓時在困頓中清醒過來,一把握住沉淵停在她衣襟處的手,猛地直起身來,回頭時臉色已經漲的通紅,咬牙道:“......這位公子你進度這麼快真的好麼!”
沉淵:“......”
自己的手被她狠狠握在嬌嫩掌心,眼前的人雖然近乎咬牙切齒,但眼尾處卻已然紅透了,沉淵一愣,隨即失笑道:“你以爲......我是想做些什麼?”
子歌答不出來,或者是根本說不出口,但手上的力氣卻陡然加重,惡狠狠道:“你的花燭還沒買呢,想什麼都早了點!況且這都已經什麼時辰了,還睡不睡了,明日還起不起了!”
沉淵微微眯起眼睛,覺得她這幾句話着實不容深想,細細品來,竟別有一番深意蘊含其中。
他不禁啞然失笑道:“是你多想了,我原本只是想送你個東西。”
子歌:“......誰送東西還需要扒人衣領的!”
話音剛落,沉淵便抽出手去,昏黃的燭火下,子歌只覺得目中有瑩潤的曦光一閃,隨即頸間一涼,而後她垂眼一看,登時便怔住了。
竟是那枚星石蓮花墜!
星石微涼,貼上她頸間的肌膚,片刻之後,整個重瓣蓮花竟溫熱起來,透骨升暖。這原本是一枚佩在腰間的吊墜,並不適合戴在脖頸處,但沉淵手上的雕磨之功卻是出神入化,在未改變蓮花墜原本狀貌之下,竟生生將它摹刻得小了好幾圈,原是卵石一般的腰墜,現如今竟變成了一顆須彌菩提子大小,兩斷用絲線對穿,掛在頸間,暗生熒幽,說不出的合襯好看。
沉淵將她的長髮分攏至兩肩,細緻妥帖地將那枚吊墜戴在她脖子上,隨後指尖捏着絲線的兩端輕輕一捻,一團極小的仙華轉瞬而逝後,那條絲線竟無結而連,不見一絲的結釦和斷痕。
沉淵看着那枚吊墜重新在她頸間熠熠昇華,頗爲遂意的“嗯”了一聲,笑道:“如今除了我,這墜子可是連你自己都解不下來了。”頓了頓,又道:“如此,你便算是收了我的聘禮了,不能反悔呢。”
聘禮......
子歌怔忪地低頭看着那枚蓮花墜,心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喟嘆。這是什麼,失而復得麼?又或許,她其實從未失去過。一剎那,千萬種滋味涌上心間,猶如波瀾潮涌的心緒激盪,一下下衝擊着她的肺腑,她被撞的魂魄震動顫抖,卻難以說出一個字來。
靜默許久,子歌啞聲纔開口:“好,我不反悔,一直戴着,朝朝暮暮,戴一輩子,一生一世。”
沉淵再次將她攬入懷中,溫聲道:“既然還有一世的光景,再喜歡也不用一直盯着看。”
子歌點點頭,傾身同他一起躺在牀榻上,這牀雖然不大,但勉強擠一擠,倒是依舊能容納兩人的身軀,但免不了這入寢的姿勢,就變成了子歌靠在他懷裡,而他雙臂始終環在她身側。
一陣穿堂風熙熙吹過,房中的燭火終於“啪”的一聲,燃到了盡頭,靜謐的黑暗中,子歌忽然覺得沉淵的胸腔微震,隨即便聽到了頭頂傳來的一聲淺笑。
沉淵帶着些許揶揄之意,輕聲問道:“方纔,你以爲我想做些什麼來着?”
子歌立刻信誓旦旦道:“這位公子您情深意重,乃名士本色!您想的也必然是‘坐懷不亂真君子’的聖賢之言!”
“坐懷不亂真君子?”沉淵笑道:“不,我想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一樹梨花壓海棠。”
子歌:“......”
“閉嘴,睡覺!”
因着昨夜睡得頗晚,隔日清晨,二人便不約而同地醒的遲了許多。
子歌一睜開眼,便看見沉淵一張近在咫尺的睡顏。沉淵尚睡得頗沉,子歌怕將他驚醒,故而也不敢有太大動靜,便藉着目光,將眼前的這張俊顏好好描摹了一番。
她從未如以此接近的距離仔細打量過沉淵的臉,此時細看,才頓感,果然是生的英氣非凡。
五官如雕刻般分明,劍眉斜飛,鼻樑高挺,鼻下是雙脣略薄一張嘴,還有那雙眼睛,雖然沉淵此時雙目輕闔,看不到眼瞳,但子歌知道,那雙眼睛眸色深邃沉靜,通常沒有什麼情緒時顯得目光有些寡淡,但她卻見過那雙眼睛含着繾綣深情時的模樣,像是一泓幽潭,表面看似風淡無波,但暗中捲起的漩渦卻能將人沉溺其中,寸寸深緬。
這樣想着,她眼中不自覺的便騰起熱度,可能是她眸中溫度燙人,沉淵眉間微蹙,而後便緩緩睜開了雙眼。
子歌一愣,嘴邊隨即勾起笑來,輕聲說道:“公子,早啊。”
沉淵擡手揉了揉她發頂:“早。”或許是初醒之故,沉淵嗓音中還帶着一絲不甚清明的喑啞,滑進耳中,格外慵懶磁性。
既然已經醒了,兩人便一齊起身下牀,穿戴整齊後,又一同去洗漱,而後,子歌果然言出必行地走到竈臺旁,親手做了兩人的早飯。
飯後,沉淵便去井邊打水洗碗。
瑣事終了,兩人便相依坐在絨花樹下,沉淵雕木,子歌曬花,看似是最爲尋常無奇的清晨光景,而這寧靜之中流淌包裹的恬淡情濃,卻只有景中之人方可體味。
子歌指尖閒閒地撥弄着花瓣,隨口道:“要不然,我們出門走走?”
沉淵道:“好,你想去哪裡。”
子歌笑道:“這人間之大,也莫過於天涯海角,故此想去瞧一瞧。”
沉淵便輕聲附和道:“好,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於是他二人放下手中的根木和花盞,回房中簡單收拾了行囊,子歌又去同小椿簡單道別,託她知會那間院子的宅主後,便與沉淵一同上路了。
從此,迷途千年也好,虛幻大千也罷,終成了上一輩子的事。
而這一世,天光雲影,朝暮之兮,與君共渡,白首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