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五章

周遭先是靜了一瞬,隨後喊賞叫好的捧場之聲便爆發開來。

說書人擺擺手示意安靜,不帶須臾,便開了口——

“衆人皆知,如今那靈界主君,原是上界的一位大能神祇,爲止戰事,才入主靈界,護一方生靈太平,都道那靈界仙君是大羅清天之神,早已跳脫五行,不死不滅,更勘破六界迷妄,無慾無求,可近來卻有傳聞,說這靈君紅鸞異動,愛慕貪戀上了一位女子。”

“女子?”座下有人插話,好奇道:“可是凡人?”

說書人眯起雙眼,故作高深道:“此乃玄機啊,不過傳聞中,那女子確有驚人之貌,若能得那靈君一晌偏愛,想來定不會是凡俗顏色。”

將這精彩絕倫的傳聞一字不落聽進耳中的沉淵:“???”

坐在沉淵周圍,聽得心驚肉跳卻按捺不住內心興致勃勃的四人:“!!!”

流彥呆了半晌,乾笑一聲,小聲湊過身來,試探道:“你...那個,咳...那位女子...”

恰巧此刻,那樓下的說書人接着道:“既是傳聞,箇中細情自然不能深究,老朽聽說的也不過一二,雖不知那女子何許人也,姓甚名誰,卻知道那靈君確實對她偏愛有加,恨不得與她日夜相伴,同眠共枕,片刻不離。”

說到這,這故事突然就朝着不可言說的方向奔去了。

於凡人心中,關於神魔仙靈的印象總是遙不可及,或是存在於靈龕祭臺之上,或是存在於神話傳聞之中,而相較於高高在上的神威天儀,這等坊間流傳的風花雪月顯然更合世俗口味。

聽客之中有人不屑道:“同眠共枕日夜不分算的什麼,哪個男子與自家娘子不是如此?”

“是啊,這有什麼稀奇,傳聞那龍族的八太子,還日夜流連花叢,沾染了一身胭脂花紅呢!”

流彥:“......?”爲什麼突然膝蓋有點兒疼?

“哎,客官莫急。”說書人手中醒木一拍,又道:“要說這二人時刻相伴確是無甚稀奇,不過——”

食客們此時紛紛停箸,已然屏氣凝神,全然被這說書老兒嘴中的傳聞吸引,不滿道:“別賣關子!快講快講!”

說書人輕笑一聲,低聲道:“不過我聽說,這靈君有一日忽然興致使然,攜這女子於一方靈泉之中戲水共浴,二人猶如交頸鴛鴦,纏綿相依,足足兩天一夜啊,之後,那女子......”

說書人稍頓,有人吞了口吐沫,問道:“如、如何了?”

“那女子足足於房中昏睡了七個日夜,才堪堪能起身下牀......”

“哐砰!”

一聲巨響自酒肆二樓的一間雅廂傳來,樓下衆人皆被那聲響一驚,思緒卻還停留遐想在那傳聞中“起不來牀”的女子身上,遂有人喃喃道:“這靈界之君...偉、偉哉啊......”

子歌拖着打着哆嗦的小腿,避開了跑來攙她起身的店小二的一雙油手,自強不息的咬牙撐着桌子爬起來,又拽過翻倒的椅子,頭昏腦漲的勉強坐回原處。

可剛一擡頭,就對上了三雙震驚不已又飽含欽佩之情的眼睛。

子歌:“......”

一方素帕此時遞到了她沾着茶末的手邊,子歌天外回神,就見沉淵臉上方纔那幅晦澀難明的神態早已不見,雙眸之中竟還噙着一絲笑意,對她微微擡頜示意:“擦擦。”

子歌臉上顏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變綠,好不絢爛。過了好一會兒,才顫着手指小心翼翼的接過這方素帕,心道:剛纔怎麼不直接摔死我呢?

一時間,衆人臉色可謂異彩紛呈。星嬈向來機靈思敏,最先收起了一臉的難以置信,搜腸刮肚的琢磨了一番措辭,試圖打破此時詭異的尷尬局面,低聲道:“說來奇怪,我靈界粹華宮中之事,怎會被凡人知曉,雖說與實情相去甚遠,但......”

——但也此中細情,也並非全然不實。

她偶然對上沉淵看過來的眼神,噎了一噎,後面的半句話便“咕嚕”一聲又滾回了喉中。

樓下說書人還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衆食客聽得入境癡迷。子歌穩心凝神,於靈臺中默唸了三遍“眼不見不煩耳不聽爲靜”,復又穩妥的端起茶盞後,面色終於恢復如常。

“咦?”流彥專心致志的聽了半晌便宜熱鬧,此時才終於回過味兒來,察覺出一絲古怪之處。他怔愣片刻,對幾人喃喃道:“我聽這老兒戲說的段子,怎麼有點熟悉......”

他在心裡好生回憶揣摩了一番,苦想許久後,恍然大悟道:“這不就是我三個月前寫的那齣戲本嘛!”

風雅如斯八殿下,平生有摯愛三香:色香,酒香,墨香。

衆人:“......”

流彥尬笑:“戲名就叫《靈界之君與她的幽泉二三事》,哈、哈哈,原是想了《靈君與她不能言說的秘密》,落筆時覺得略失文采,不足以引人眼球,最後便擇了這個。”流彥語頓,環視衆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又略顯驕矜道:“沒想到這戲文這麼受歡迎,不僅在靈界廣名遠播,甚至還流傳到了凡界...哈、哈哈哈......”

子歌覺得自己剛剛費力才穩住的心神再次遭受到了毀滅性的重創,她情不自已地用一種“從未見過如此弱智之龍”的眼神將流彥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後,終於忍不住偏頭去問星皓:“敢問...殺龍,遭天譴嗎?”

星皓:“......”

一聲低笑驀地從沉淵嘴邊溢出,只見一直垂眸不語聽幾人胡謅的他,竟從廣袖之中摸出一塊質地瑩潤的璞玉來,修長手指輕輕一彈,那玉石便凌空擲下,“噹啷”一聲輕響,穩穩落在了樓下說書人桌上的木盤之中。

天降美玉,那說書老兒先是驚了一驚,隨後小心翼翼地將盤中玉石拿起來細細端詳,目光快速搜索過後,立刻喜笑顏開,對着二樓一間雅廂拱手抱拳,高聲道:“謝客官大賞!”

面面相蹙的三人:“......”

子歌:“......”靈君心,海底針。

這一頓飯可謂吃的驚心動魄心力交瘁,不過據星皓所言,他們此時已身在凡界邊際,以現在的腳程,只需再過大半日,便能出了凡塵,而後再越過邊界外的幾峰崇山峻嶺,便能直達四旬城所在了。

如此一來,他們幾人稍作歇整,便又駕車上路。

再出發時,駕車人便換成了流彥與子歌。

車鸞行的不緊不慢,子歌坐在流彥身側,如老僧入定般目不斜視。

流彥百無聊賴,便一邊繞着繮繩,一邊湊過來與她說話找趣:“小荷花,眉頭皺了一路了,可是有什麼不開心的?快說與我聽聽,讓我開心一下。”

子歌涼涼瞥他一眼,微不可察的側了側身:“並沒有。”

流彥高深一笑:“不,你有。”

子歌:“不,我沒有。”

流彥:“你就是。”

子歌:“不,我不是。”

“......”流彥挑眉,嘴邊笑意更勝:“如此愁眉不展,你該不是還在惦記着本君寫的那冊戲本吧?若真的那麼喜歡,改天送你一本手稿就是了。”

子歌精疲力竭的捏了捏眉心,無奈道:“殿、彥郎君,我自知從前在粹華宮裡多有開罪你的地方,你神龍海涵,姑且當我年幼頑劣,莫要同我一般計較了。”

流彥訝然道:“這是什麼話?你以爲本君是報復心勝,捉弄你好玩的嗎?”

子歌生無可戀道:“......不然呢?”她停了停,又語重心長的說:“只不過,你拿我消遣事小,損辱了公子威儀,那便事大了。”

“嘖嘖嘖......威儀?”流彥覺得這朵傻荷花恐怕對她家公子的秉性有什麼誤解,頗爲不贊同的開解她:“你看你家公子今日打賞時出手之豪氣,可有半分威儀受損之態?”

子歌:“.......”這話我沒法反駁。

於是只好恨鐵不成鋼的溫聲勸諫道:“郎君,您可是真龍之子,神族貴胄,平日裡多幹點兒正經事不好嗎?”

流彥對她小小年紀卻老神在在的模樣頗爲憂心,此時更是無比懷念起當初那個生動活潑的小靈女九荷來,不由嘆道:“你才活了幾千年,這世間種種情愁憂怖的滋味還未嘗遍,若是有朝一日看盡了這七情六慾愛恨嗔癡,就自然曉得了,仙途漫漫,最打緊的正經事,也不過是要想方設法的讓自己活的快意灑脫罷了。”

“再說了,這上界的仙首神官不計其數,正經事交給他們去操心,玩鬧兒戲之事由我代勞,他們願意享受那一板一眼的仙旅寂寞,我亦樂得在這八荒四海之中肆意逍遙,豈不是兩全之美事?”

子歌聞他此言,不免失神良久,最終也只是一聲輕笑揭過。

馬車一路向東,越到凡界邊緣地帶越是人煙稀少,深夜之時,他們終於出了凡塵。

崇山險峻綿延,月色朦朧如紗,籠擁着橫亙交錯的青巒疊嶂。越過眼前這羣高山險壁,便是四旬城了。

衆人下了馬車,只覺得暗夜似水,夜風冷肅。沉淵輕揮廣袖,那車輦屆時便幻化成一朵輕雲,向着不遠處的羣山飄蕩而去。

既出凡界,仙法靈術自然也不必再隱匿,幾人索性御風而行,片刻之後,幾抹身影便亦如流雲般,消失在羣山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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