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課講完,我感覺不錯,別看是長達45分鐘的一節課,但我並不累,倒是在一番暢快淋漓的大講特講之後,感覺挺舒服,回到辦公室,我坐下稍作了休息,這才把課前就沏好的一碗茶水端了起來,試了試,不涼不燙,微微的有些溫,正好喝,於是一飲而盡,感覺心裡面更是暢快了。
這功夫韓眉也跟了進來,笑意盈盈地向了我說道:“林老師,您講得真好!我從來不知道這篇課文會是這麼有趣,這節課我簡直是太有收穫了。”
我說道:“哪裡哪裡,我不過是隨便和學生們講講而已,隨意性很強,哪有你說的那麼好。”話是這麼說着,但不知道怎麼的,自打昨天晚上和這個姑娘曾經有過那麼一回特殊的親近之後,現在再看到她,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韓眉倒是沒什麼有別扭的地方,大大方方地拿過暖壺,又給我的茶碗裡倒了些水,道:“您太累了,您多喝,多喝。”
我道了謝,還沒喝,一位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走進了辦公室,來到了我的身邊,很客氣地叫道:“林老師……”
我連忙站了起來,也很禮貌地迴應道:“哦,您好,請問您是……”
中年男人微笑了一下,道:“我是七年級(12)班的學生李子墨的家長,剛纔聽了您的課,覺得您這人挺好,有學問,淵博睿智,開朗豁達,一看就讓我們有親近感,所以我想和您聊聊,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啊?”
我連忙擺了一個請的姿勢,更加親和地微笑着說道:“當然可以啊,我這人,最愛交朋友,來,您請坐請坐。”
我們兩個人都坐下,韓眉也沒走,也陪着坐在了我們倆的旁邊,我給中年男人也倒了一碗茶,問道:“您是做什麼工作的,貴姓?不知怎麼稱呼您啊?”
中年男人連忙客氣着說道:“免貴,我姓李,李雲山。我和您一樣,也是當老師的,而且我和您的歲數……應當是差不多吧。”
我點了點頭,微笑着繼續說道:“那太好了,您是當老師的,那我們是同行啦,我們會有更多的相同語言,那麼,您在哪兒工作啊?”
中年男人道:“唉,慚愧。我可沒有您這麼優秀,也沒有您這麼好的工作條件,我現在是在本市城鄉結合部的一所農村中學,教初中語文。”
我和藹地說道:“那很好啊,我原來也是在下邊工作,條件比你還要次,是一所很偏遠的山村中學,這方面我們應該有不少相同的話題,哈哈。”
中年男人道:“林老師,相同的話題恐怕沒有。因爲我不象您,專心地就想做一個教育家,做一個名師,什麼什麼都向做一個名師而努力。我的理想,其實是想當一個文學家,一個能寫一部經典傳世小說的人,所以這麼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
我笑道:“這也很好啊,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本人畢業於本市師範大學的中文系,我的本學科也是學漢語言文學的!我愛文學寫作,我也很愛寫詩,我在山村中學時,教過十三年語文,所以對文學寫作,我也是很喜愛的,不過,你剛纔說的也對,我可能不象你,對於文學寫作,我只是喜愛,倒沒想過要成爲個大作傢什麼的,哈哈哈。”
中年男人道:“但是我想!林老師,您或許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想成爲一個著名的作家,成爲一個魯迅那樣的人、成爲巴金、老舍、郭沫若那樣了不起的小說大家!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參加工作的這十幾年來,我一直不停地在寫作,在向全國的各大媒體投稿,在想方設法地出書,現在手頭上的各種寫書的草稿,加起來也得有一百多萬字了吧……但……但是……”說到這裡,他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他下面要說的是什麼,但我不好意思接這個話茬,我知道,過分地在這上面總說什麼,這是對他的一種傷害。
中年男人喘息了幾下,好像是在做着努力,繃了繃勁才說道:“但是,我至今仍然是一事無成!到現在爲止,我除了在本市的晚報上發過幾篇小豆腐塊大的小雜文之外,我什麼什麼都沒有!上百萬字的書稿,存着毫無前途,沒有任何一個出版社願意接過去要,我所有的汗水,不是白白付出了嗎,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廢物嗎,我今年,已經年過四十了,眼瞅着這樣的人生就要走到盡頭,眼瞅着自己就要白來一世,毫無作爲……”說到這裡,他的眼淚已經忍不住了,大串大串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會在我的面前,會在一個大廳廣衆之下的學校辦公室裡,痛哭流涕,這實在是一大新聞,是很少見的。但我絲毫不以爲奇,俗話說,人不到傷心不落淚,這個叫李雲山的中年男人,內心世界不起了極大的波瀾,是不可能失態痛哭的。我非常同情他,從抽屜裡拿出面巾紙,遞給他,道:“李先生,別激動,別激動,來,擦擦眼淚,有什麼心裡話,就這麼跟我說,說個夠,要是還想哭,那就在我這兒放開了哭,哭個痛快!我會坐在這兒,一直好好聽着,我會做您最好的朋友!”
在師範大學,我們專業課中有一門就叫心理學,我對這方面學得也挺透的,我知道,要讓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抑鬱東西全發散出來,就得讓他痛痛快快地說,暢快淋漓地哭,徹徹底底地發泄,這樣,對於“患者”是極有好處的。
李雲山把眼淚擦淨,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說道:“林老師,不好意思……剛纔讓您見笑了,不過,我的心裡真的很痛苦,很難受……”
我點點頭,道:“是,我完完全全看得出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很真實的,我理解您。”
中年男人李雲山穩定了一下情緒,又跟我說道:“林老師,我看得出,您是這樣好的一個人,這樣淵博睿智,這樣地通情達理,這樣地能夠讀懂一個人的心靈……所以我才前來找找您,想和您聊聊,我想我們之間,有過相同的經歷,會有共同語言的,您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又一個很大的人生難題,擺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