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車一出現,除了武少春興奮之中夾雜着一絲畏懼外,其餘人面色平靜。
從十里坡鬼案,鬼車衝破喬越生的鬼夢阻礙,帶着衆人狂飆一路,除了一開始上車時發現車上厲鬼令衆人略感驚悚外,之後鬼車一路平穩,且被趙福生馭使後十分安全,速度又快,反倒比一般的馬車要舒適許多。
車門緩緩打開,衆人接連上車。
武少春還有些拘束,上車後看到另一個‘趙福生’時,險些發出驚呼。
直到趙福生解釋:
“替身鬼。”
“就是我們村裡,武大通製造出來的鬼嗎?”武少春面色複雜的問。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知道狗頭村一案令武少春的母親死亡,此時見他觸景傷情,便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加打轉,問道:
“少春,鎮魔司是不是來新人了?”
“也不算是新人。”武少春解釋着:
“說是徐州昌平郡的來客,是聽到上回寶知縣鬼案了結後,派人過來查看的。”
他說道:
“但我跟大範問了一下,說是昌平郡那邊應該是有事,想來搬救兵的。”
一旁原本正閉目養神的孟婆聽到此處,將左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隙:
“咱們萬安縣可是昌平郡治下的縣府,照正常情況來說,郡府的實力肯定遠勝於縣府,如今派人來搬救兵,我感覺恐怕是出了大鬼禍。”
她在說話時,武少春眼角餘光注意到張傳世將背脊挺得筆直,彷彿對她頗感畏懼,便猜測這次十里坡之行,孟婆恐怕展現出了非凡的實力,將張傳世這貪生怕死的老頭兒震懾住了。
武少春心念一轉,表情也變得認真了許多:
“我跟大範也是這樣想的,但他這一次來主要是見大人,大人當時不在縣府,我便暫時扣押了他們,等大人回來再說。”
趙福生點了點頭,心念一轉,召出鬼冊,扭頭問武少春:
“那個來使是馭鬼者吧?”
武少春被門口突然出現的青袍厲鬼嚇了一跳。
那鬼物至少有災級的力量,給他一定壓迫,他略有些防備的看了這厲鬼一眼,卻見鬼物神情陰冷的坐在原處,並沒有出手的樣子,心下這才一鬆,回道:
“一共來了三個人,有一個是馭鬼者。”
趙福生問:
“馭鬼者叫什麼名字?”
武少春心中有些奇怪,見她手中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一本古怪的書冊,那書冊令他心中異常不安。
他換了個坐姿,又看了趙福生手裡的書冊一眼,老實答道:
“叫鍾瑤,馭使的不知道是個什麼鬼,臉都變了樣,挺嚇人的——”話沒說完,他見那書冊無風自翻,上面似是密密麻麻記錄了一些名字,他眼尖的看到其中一個熟悉的名字,‘咦’了一聲:
“大人,這裡竟然有我的名字。”
“嗯。”趙福生點了點頭:
“不然你以爲鬼車怎麼定位的。”
她說完,鍾瑤的名字也出現在鬼冊之上。
“???”這是什麼意思?
武少春不明就裡,轉頭看向張傳世,卻見張傳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抓了抓臉頰,轉開了頭。
……
趙福生將手一鬆,鬼冊回到了青袍厲鬼手裡,厲鬼揣着鬼冊無聲的消失於車廂裡。
外間時空鬼鈴‘叮叮鐺鐺’的響動,馬兒長鳴,車輛略微一晃,夫子廟的建築化爲殘影從鬼車兩側掠過。
車輛橫穿過萬安縣城,悄無聲息的在街道、房舍之間飛馳,很快停在了鎮魔司的門口。
鎮魔司上方的匾額發出無聲的震盪,將鬼車阻住。
司府衙門內,先前正與兩個結義兄弟說話的鐘瑤突然間胸口一悸,一種詭異不安的感覺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好像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盯住,連他身上馭使的鬼物都察覺到了不安,縮躲到了他身體的更深處。
“……大哥。”
餘平還在說話,突然見他表情怔忡,接着他驀地起身,似是想往外走。
他連忙將鍾瑤攔住,纔剛喊了他一聲,鍾瑤就轉頭道:
“有人在喊我,我要去——”
說話的同時,鍾瑤還在往外走。
兄弟三人出來時,恰好就見到了停在門口的鬼車。
車輛漆黑,散發着可怖煞氣。
但除了兄弟三人之外,鎮魔司內其他雜役彷彿並沒有看到車輛的存在。
鍾瑤幾人面色大變,正感不安之際,便見鬼車的車門打開,數個面容陌生的人從車上一一下來,武少春也夾雜在衆人之中。
“是趙大人——”
餘平腦子靈活,思維略微一轉,便明白了一行人身份。
但他話音剛落,他似是想到了什麼,面色一變,又再次說了一聲:
“是趙大人!”
這一次再說話時,表情就顯得凝重了許多。
“武大人說他們之前出去辦鬼案,如今回來,看樣子是鬼案辦成了——”鍾瑤道。
夏彌生年紀最小,聽了這話倒沒什麼反應,但餘平的臉上卻露出驚喜之色。
鍾瑤馭鬼之後脾氣日漸陰沉,受厲鬼影響,說話也不多。
可來了萬安縣之後,他身上的‘鬼’氣彷彿在減褪,‘人’氣卻在逐漸增加,除了他因馭鬼而變形的臉頰,給餘平的感覺,像是回到了他最初才馭鬼不久的時候。
這是厲鬼被壓制的表現!
鍾瑤最初被派來萬安縣打探消息,是因爲他已經處於半厲鬼復甦的邊沿。
昌平郡當時對萬安縣的情況不清楚,一切只是聽鄭河的奏報。
此地早前出現了鬼霧,鬼霧的現世意味着厲鬼復甦的機率大大增加,這對馭鬼者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正常馭鬼者進入此處,受鬼霧影響,本身便會加快自身馭使的厲鬼復甦,同時碰到厲鬼的概率也提升,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意味着死亡。
所以鍾瑤是作爲棄子被送入此處。
三人最初來時,都心灰意冷,哪知來住了一段時間,並沒有遇到危險,反倒因禍得福,鍾瑤身上的厲鬼受到剋制了。
……
餘平正思索之際,趙福生將鬼車收回神位之中。
她剛一將車輛收回,府衙之內便有眼尖的雜役發現門口的衆人了,有人歡喜的將手裡的掃帚一扔,大聲的喊:
“大人回來了!”
“大人回來了!”
這兩聲大喊在鎮魔司內傳開。
不多時,範無救率先從廂房之中衝出,出來時果然見到還沒入門的鎮魔司衆人,眼睛一亮,隨即高聲道:
“哥,大人他們回來了!”
“義真、孟婆在,滿周活着——”範無救一一點名,目光落到張傳世身上時,見這老頭兒一臉得色,彷彿此次鬼案並沒有吃多大苦頭,不由咂舌:
“老張,你竟然沒有死。”
張傳世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
“呸呸呸!”他連着‘呸’了幾聲,怒罵道:
“小范,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不會說話就閉嘴,你張爺我還要長命百歲的。”
兩人鬥嘴的功夫,範必死也從府衙之內出來,見到鎮魔司出行辦案的衆人回來得齊整,不由隱隱鬆了口氣,露出笑容:
“大人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他說完,又往幾人身後看了一眼,卻見門口空蕩蕩的,並沒有停靠馬車,不由愣了一愣:
“你們——”
張傳世一聽這話,頓時忘了範無救說話難聽而生出的惱怒,眉飛色舞道:
“我們可是坐鬼車回來的,大人將鬼車馭使了。”
範無救立馬羨慕了,拉住了張傳世的胳膊:
“鬼車?”
他人高力大,拽得張傳世一個踉蹌。
若是其他時候,張傳世定要與他說道說道,此時他卻只顧着炫耀,站穩腳跟之後就得意道:
“是,鬼車,災級的鬼車!”他強調:
“又快又安全。”
範無救道:
“真的?”
張傳世‘嘿嘿’笑了兩聲,扭頭看向劉義真:
“不信你問問義真。”
“是。”扛着棺材的劉義真點頭:
“鬼車確實不錯,既不顛簸,速度還快,去哪裡都方便,又不受時空阻隔。”
最重要的,趙福生馭使鬼車之後,擁有了鬼冊登錄名字的權力。
她登記過武少春、鍾瑤二人的名字,從鬼車標記、找人,兩趟行程,都驗證趙福生徹底掌控了鬼車的力量。
且劉義真注意到,她在兩次使用鬼冊的過程中表現輕鬆,並沒有受到鬼車的反噬。
這個事情非同一般,意味着趙福生從某方面獲得了對大部分人生殺予奪之權。
張傳世稀裡糊塗,不知發現了沒有。
而蒯滿週年紀還小,對趙福生又一心一意,她恐怕從頭到尾壓根兒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中。
孟婆笑呵呵的。
她常年擺攤做生意,打交道的人也多,許多事情早看通透了,興許趙福生擁有鬼冊記名的後果她一清二楚,但她看破卻不說破。
倒是武少春,一開始是被動遭記名,本身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但趙福生在登記鍾瑤名字時並沒有瞞他,他也看到了鬼冊上自己的名字,從鬼車尋覓鍾瑤之事,以他聰明他應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興許是他對趙福生格外信任,此時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感與警惕,反倒聽到劉義真與張傳世二人對話時,也點頭道:
“下次辦案時,我也要坐。”
“下回辦案怎麼也要輪到我了。”範無救聞言,連忙道:
“我也要坐鬼車。”
“……”趙福生聽幾人吵鬧,深怕鬼車變成了每次出行必備之物,連忙警惕搖頭:
“那倒也不用每次都坐鬼車——”
鬼車一次出行需要消耗2000功德值。
她如今還有31702,在下一次鬼案沒有爆發之前,隨意使用功德值就是坐吃山空。
想到這裡,趙福生再次堅定搖頭:
“這一次是情況特殊,下次如果能正常趕路,自然是要用馬車出行的——”
說完,她見範無救還想要說話,立時扭頭看向範必死,提高了音量:
“稍後通知龐知縣過來一趟,我有話要跟他交待。”
範必死無可奈何的看了一眼不服氣的弟弟,拽住了他,接着才道:
“先前就已經派人去縣府衙門了。”
說完這話,範必死也難掩好奇之色:
“大人,十里坡鬼案了結了嗎?”
趙福生點了下頭:“也不算徹底了結,但暫時告一段落,叫龐知縣過來,就是要商議十里坡之事的。”
她說完這話,這纔將目光落到遠處的鐘瑤三人身上。
這幾人十分面生。
其中一人以面巾蒙着下半張臉,僅露出眼睛、額頭,他身上透露出淡淡的鬼息,看向趙福生,眼神有些忐忑。
趙福生就道:
“鍾瑤?”
那蒙面的大漢就點了點頭。
餘平、夏彌生二人收起臉上的錯愕,惶恐不安的站在鍾瑤身側。
先前趙福生幾人說話時,昌平郡的三人就一直在觀察着這羣鎮魔司的人。
鎮魔司的這羣外出辦案的人年紀不一。
除了扛着那巨大無蓋黑棺的劉義真看上去最爲壯碩之外,張傳世乾瘦猥瑣,蒯滿週年幼,孟婆上了年紀,且外表普通,趙福生也尚且年少。
這羣人有說有笑,言談間提起災級的‘鬼車’卻只有隨意而無對厲鬼的忌憚、畏懼,簡直出乎了鍾瑤幾人的意料。
最初的時候,鍾瑤還分不清誰是‘趙福生’,但大家一說話後,他立時就認出趙福生來了。
鎮魔司的人都以她爲主心骨,將她圍在了中間。
哪怕最初張傳世與範無救嬉笑怒罵,她一言不發的時候,大家站立的位置都會以她爲主。
兩個令使打鬧時,會小心的避開她,以行動昭示對她的尊重。
餘平心中覺得怪異極了。
他與鍾瑤相識的時間長,也見識過大哥馭鬼後的變化,可他從面前的這些人身上,卻壓根兒感受不到那種馭鬼者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之感。
如果不是餘平親眼見到趙福生等人駕馭鬼車出現,且將鬼車隨意收起,幾人甚至看不出她是個馭使了災級以上厲鬼的可怕人物。
“趙大人。”
鍾瑤被她一看,心中莫名驚悸。
他想起自己曾與門神烙印交手都落在下風,哪怕此時趙福生談笑風聲,看起來神態溫和,但他並不敢託大,而是神色拘束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