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泊。
四下水光漣漪，照在蓮莖之上，凝白搖曳，翩翩起舞，鬱郁馥馥，香氣拍人衣。
楊嬋靚妝麗服，淡雅高潔，足生雲光，與水波相合，結成朵朵霜白水蓮。
不斷挪移，逗弄着一隻翠羽紅篆，形似大雁的異禽，任它怎麼振翅高飛，也沒辦法真正逃離。
凌波微步，裙裾扶搖，整個人恍若在雲間徘徊的孤鸞，光彩照人。
陡然聽到方龍野的話，她散去手中生成的一股力場，那隻早就成驚弓之鳥的異禽，忙不迭地展翅逃離。
沒有在意這隻異禽，楊嬋揮了揮裙袖，轉頭看向方龍野，美目微動，似笑非笑道:“什麼道經？還最適合我？”
“你可千萬別跟我說，這部道經是什麼大歡喜經，軒轅內經～”
語氣輕慢，夾雜着一兩聲嗤笑。
這些時日的相處，眼前這位可沒少在她面前口花花，甚至時不時夾雜着小動作。
這會兒突兀地說有一部適合她的道經，楊嬋她還真不怎麼相信，這是正經話。
說來也奇怪，要擱旁人，她早就一巴掌拍下去了。
偏偏眼前這位，明明全然一副浪蕩性子，連掩飾都不帶掩飾的，卻讓人怎麼也無法對他生起氣來。
她知道，這很不正常。但自己就是像中了蠱一樣，忍不住原諒他的輕薄之舉。
所以，莫看她楊嬋嘴上保持着一副渾不相讓的勁兒，實則心底早就漣漪叢生，驚疑不斷。
聽得楊嬋那一兩聲的嗤笑，方龍野看出她的漫不經心，搖頭苦笑道:“你當真是誤會了～”
言罷，也不多言，當即一指自己眉心，現出一抹靈光，迅速地朝楊嬋而去。
楊嬋見此，沒有拒絕，欣然接受，讓這抹靈光沒入自己識海。她也好奇方龍野所說的道經會是什麼。
靈光潰散，大量的訊息落入楊嬋心頭，洋洋灑灑，演化出萬千畫卷，匯成了一個曲折離奇、可歌可泣的故事來。
在這些畫面中，她看到了一個小女孩自幼與哥哥相依爲命，卻被一方修行神朝硬生生拆離，到最後生離死別。
她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爲了給哥哥報仇，以一介難通修行的廢體，一路與天爭，與地爭，與己爭，於不可能中，殺出了一條輝煌道途。
她看到了那個小女孩，尋到了哥哥身死之地，卻只見得血跡斑斑下，殘留的一副鬼臉面具。
她看到了那個小女孩滅神朝，平禁區，於成仙之地，擊碎成仙鼎，不爲成仙，只爲在紅塵中等待哥哥的輪迴歸來。
她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終於登臨巔峰，蛻變爲了一尊震懾萬古的女帝，在長生斷絕的世界，憑藉着執念硬生生活出了一世又一世。
卻沒有絲毫開心～
“我不要和哥哥分離！求求你們，把哥哥還給我！”
“求求你們，帶上我妹妹吧！”
“神血、妖血、佛血都已澆在它身上，馬上就要輪到我了。我死不要緊，誰能幫我照顧妹妹？”
“我不爲成仙，只爲在紅塵中等你歸來～”
……
一幕幕，一聲聲，迴盪在楊嬋的腦海中，帶給她深入心靈的震撼。
莫名的感觸，涌上心頭。
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很多。
她想到了久遠之前自己家破人亡的遭遇，她想到了自己二哥揹着她一路逃亡的場景……
她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好像做得並沒有那麼稱職。
一時間，百感交集。
良久，沉默不言的楊嬋，頂着有些泛紅的雙眼，擡頭看向方龍野，認真道:“多謝方兄了！”
“無論是《吞天魔功》，還是《不滅天功》，都稱得上字字珠璣。”
“客氣了！”方龍野擺手道。
“卻不知這兩部功法的創造者？”
“我是從先前羅剎海市，那世界殘骸中獲得的。”卻是他早有措詞，當即回聲應答，給出了一個讓楊嬋頗感遺憾的答案。
言外之意，自然是天地不存了～
“這樣嗎？”
楊嬋低聲喃喃。
整理了一番心情，她朝着方龍野露出一抹微笑，明媚照人。
開口道:“不管怎麼說，你這回總算正經了一次。”
“多謝你饋贈的法門了！眼下，我感悟良多，你這內世界不方便我閉關，送我出去吧！”
“好～”
方龍野對此早有預料。
他傳給楊嬋的訊息中，除了涵蓋遮天世界中狠人大帝的生平，更有着她修行到準仙帝層次，完善的一身所學。
換算到這個世界，也只比大羅道經差了那麼一籌。
足夠讓楊嬋側目了。
不過，方龍野有一點想差了。
真正令楊嬋有所觸動的，並不是狠人大帝的一身所學。
反而是他惡趣味下，故意添加的這位狠人大帝的生平經歷。
……
灌江口。
江水滔滔，橫無涯岸，日月出於其中，壯觀磅礴。
再仔細看，有一廟宇俯瞰大江，萬水來朝，氤氳天青。
檐影懸空波，層塔聽濤聲。
秋下鬆門開，檀香沾人衣衿。
即使隔得很遠，都有一種宏大氣象，撲人眉宇，讓人下意識屏息凝神，不敢失禮。
赫然是二郎顯聖真君廟。
本來安安靜靜。
卻在此時，驀然升騰起漫天煞氣。沖天的氣柱，貫通陰陽，引得周天震撼。
聲勢浩大，囊括四方八極。
偏偏又收斂如一，不落宙宇時空，大羅之下，皆不可見。
只有成道大羅者，才能看到這一驚天動地的氣象。
倏爾，有哈哈大笑聲，直入雲霄。
伴隨着笑聲，一尊神人自冥冥當中浮現，屹立於常人難以目視的虛空，渾身散發着，足以顛覆天地的力量。
只見他頭戴三山飛鳳帽，身披淡鵝黃甲冑，腰挎彈弓，儀容清俊，背後三尖兩刃槍，寒光閃閃。
正是二郎神楊戩。
“這清源妙道真君，居然徹底斬出惡屍了！”
“玉清一脈，又出了一尊大神通者，當真是後繼有人啊！”
“不愧是玄門三代當中，最富盛名的人物。離他成道大羅，這纔過去多久啊！這麼快就與我等並肩了～”
“老了！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
冥冥當中，一衆聞聲將目光投過來的大能，一個個暗自交談起來。
神念縱橫，一個個驚歎連連。
笑聲停下，二郎神楊戩全然不顧一衆大能的神念，理都沒理，就轉頭看向華山方向。
額頭的第三隻眼，有奇異的光，似乎能夠照出日月星辰，當即便要投射出去，抹除他厭惡之人。
只是，不知因爲什麼，他的這一舉動，戛然而止。 冷哼一聲，重新沒入開闢在灌江口冥冥裡的一方天地中。
一衆將目光投來的大能，面對他的這一無禮舉動，也不以爲意。
只因爲，剛纔現身的並不是楊戩本人，而是他新斬出的惡屍化身。
作爲惡屍，生來就擁有諸多負面情緒，乃是殺伐之身。
再加上楊戩自身本來就有些心高氣傲，惡屍身表現的有些極端，再正常不過了～
……
不知名，虛無中。
上不見天，下不臨地。
只有神光垂落，燦然若錦繡，浩蕩光明。
在其中，正端坐着一位年輕的道人，他頭戴道冠，身披混沌生青蓮法袍，腰束玉帶，劍眉入鬢，風姿雋秀。
只是靜靜坐在那裡，眸子清亮，伸出手指，時空細長如絲瀰漫過來，在指尖纏繞，重重層層。
一眼之下，洞徹古今未來。
這道人不是別人，正是清源妙道真君楊戩的本體。
只見此時的他，面色並不平靜，而是喜怒交加。
喜的是——
原本自家妹妹楊嬋的未來，在他眼中恍若掌中紋理，清晰可見，任何變化都瞭然於心。
可現在，有難言的天運垂落下來，若雲，若霞，若霧，擋在前面，讓紋理變得模糊不清。
自家妹妹的未來，終於變得混沌一片。
這怎麼不讓他心生歡喜？
或許有人會心生疑問，對未來了若指掌，不是最好不過嗎？
這樣他就可以做到，對自家妹妹全方位的保護。
如果楊戩不是大羅，他可能也會這樣想當然，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可實際上呢？
這隻能意味着，他的妹妹楊嬋，永無成道大羅的可能。
因爲只要生靈有成道大羅的可能，那麼其在時空長河中的未來，在大羅眼中，就不應該一覽無餘。
儘管就近的未來，千年萬年，甚至以元會爲計量單位來算，大羅確實可以看個清楚。
畢竟這個生靈，只是有可能成道大羅，而不是已經位列大羅了。
但久遠之後的未來，往往是一團迷霧纔對。
而自家妹妹呢？
時空長河，時時刻刻新生分叉，不計其數。可是，在原先，無盡的可能性中，他都能一覽無餘。
甚至全部都能看到盡頭。
而且，這些未來，都不是那麼美好。
他嘗試過，對自家妹妹的未來進行修改。可無論怎麼修改，結果依舊差強人意。
似乎，自家妹妹命中註定，要經歷情劫一樣。
無論他怎麼對未來修改，自家妹妹都會與凡人相戀，生出一個資質超凡的子嗣。
在這種情況下，其一身本源流失大半，實力大跌，心性大變，再無成道大羅的可能。
“呵呵～”
“都說大羅無所不能，可我連自家妹妹的未來，都改變不了，算哪門子的無所不能？”
楊戩想到這裡，不由自嘲道。
好在——
現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自家妹妹這命中註定一般的未來，終於得到了改變。
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的他，自然恍若塵盡光生一般，境界突破，步入了大神通行列。
可是，這令自家妹妹未來得以改變的人，怎麼會是這貨？
楊戩目光燭照，直接將方龍野的身影，映在眼中。
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
尤其透過時空長河，叫楊戩窺探到了不少，這個傢伙私下的一些小動作。
每一樣，都叫楊戩火冒三丈！
這就是楊戩喜怒交加的原因。
方龍野在接近楊嬋後，倒沒有忘記使用金手指遮掩自身。畢竟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偷人家楊戩水靈靈的小白菜。
但是鳥過留痕，雁過留聲。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他遮掩得了自身，卻沒辦法完全遮掩楊嬋。
自然叫楊戩從自家妹妹身上，看到了蛛絲馬跡，然後抽絲剝繭。
很快，方龍野這個企圖偷人家小白菜的孽畜，就落入了楊戩的目光中。
再通過神識關注，他的一舉一動，自然一覽無餘。
若非見方龍野關係到了楊嬋的未來，投鼠忌器下，楊戩根本沒辦法下手。
早就一掌破開空間，把方龍野擒拿在手，扒皮抽筋，剜肉挖心，打斷五肢，好一番炮製了！
哪還能在惡屍身被徹底斬出後，去約束陷入怒火的惡屍，莫要打殺他？
呼～
“放輕鬆，至少這貨，比劉彥昌那個窩囊廢強～”
楊戩不斷舒緩自己氣到炸的心情，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只是還不到片刻，他就發現，自己還是騙不了自己。
越想越氣，越氣越憋屈，在心底破口大罵:“狗屁比劉彥昌強！”
“劉彥昌再窩囊廢，好歹還算得上專一。最起碼不像這條爛泥鰍一樣，無情無義！”
他就算是沒有成就大神通者，也是大羅當中無敵的存在，俯瞰時空長河，過去之事，盡在眼中。
哪會看不透方龍野的秉性？
本來貪花好色，就已經讓楊戩百般唾棄了。
但那份風流成性下，全無情愛，只有慾望的稟性，更令他厭惡。
因爲這種人最是不擇手段了。
他敢肯定，只要利益夠大，拋妻棄子，對於方龍野而言，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對於女兒家而言，這種掩藏在風流之下的無情，比貪花好色的多情，還要傷人。
只是，回想着透過時空長河，窺探到的自家妹妹心思，楊戩不由有些無力。
自家妹妹已經對這爛泥鰍動情了。
“該死的情劫！”
楊戩心中那番，由於自家妹妹擺脫了既定的未來，而滋生的喜意，消退了不少。
因爲妹妹楊嬋命中註定的情劫，提前降臨了。還該死不死的，應在了這條爛泥鰍的身上！
想到這裡，楊戩的眸中生出寒光，他在考慮要不要一了百了，下個毒手，看能不能把這條爛泥鰍弄死。
之後再撥弄時間，修改一下自己妹妹這段時間的經歷。
因爲他有些不確定，妹妹楊嬋這份變得不可知的未來，到底比不比得上，之前那份既定的未來了～
明明是楊戩先前一心所求的，他現在卻又有些猶豫了。
就在楊戩心底交戰不止時，一聲鶴唳，打斷了他的沉思。
擡眸看去，只見一隻仙鶴自冥冥中，翩然而出，落在他的不遠處。
見得仙鶴背上的人影，楊戩急忙起身，行了一個稽禮。
稱呼道:“掌教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