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煉拉着佟吟春進了正堂，在羅漢牀上並肩坐下，待佟吟春哭了好一陣，終於釋放完情緒後，方纔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蘭仙子之前外出遭遇劫修，爲榮家子弟‘恰巧’救下後，強行帶回了榮家，何煉可不信榮家會好心的把明蘭仙子送回來，否則佟吟春怎麼會這麼害怕？
“我去看過明蘭師姐了，她其實入門比我晚，還小我兩歲，但她在音律之道上天賦比我高，所以修行比我快。
但之前見面後，明蘭師姐彷彿老了十歲，青絲之中都夾雜了白髮。”
佟吟春邊說邊抽泣，許是又想到明蘭的樣子，眼中再度流露出恐懼之色。
“榮家爲何會放明蘭師姐回來？”
何煉想知道問題的關鍵，佟吟春擡頭看了何煉一眼，然後道：“明蘭師姐有了身孕。”
何煉這才恍然大悟，隨之想到佟吟春剛纔說的，手微微顫動了下，道：“是‘邪元精血造嬰術’？”
佟吟春瞳孔一縮，眼角止不住的抽動，眼中的恐懼無限放大，艱難的點了點頭。
何煉猛地握緊拳頭震顫不止，好半晌才漸漸鬆開。
‘邪元精血造嬰術’是公認的邪術，這等爐鼎之術也被一些自詡正道的大宗門明令禁止的。可誰都知道那些大的修仙家族都私下裡偷偷購買爐鼎，運用此術延續血脈。
而作爲受術之人，腹中血胎生出之日，多半便是殞命之時，就算僥倖逃過一劫，本源被抽取一空，日後也再無法修仙，下場可知。
當年那場涉及五大仙門，致使澹臺仙族滅族，百藝門衰落之始的曠世大戰，起因便是澹臺仙族的化神後期老祖荒淫無度，在楚北一地大索爐鼎，把還真仙門的一位結丹女修和百藝門的一位築基後期的女修都搶了去，最終釀成了身死族滅的惡果。
可如今...
榮家將明蘭仙子強擄去，施展這等爐鼎之術，等血胎坐穩後送回來，是爲了什麼？
“榮家說，三個月後，他們將上門迎娶明蘭師姐，讓門中做好送嫁事宜！”
啪！
何煉座下的羅漢牀化爲齏粉，他可沒邵長青那麼奢侈，這羅漢牀就是普通黃花梨做的。
“欺人太甚！”
佟吟春扶着何煉站起身，她還是第一次何煉怒氣衝衝的樣子，但不知爲何，她覺得很安心。
何煉長出幾口氣方纔按下躁動的心緒。
實在是榮家太過分了，搶走明蘭仙子施以邪術還不說，竟還要在明蘭死之前送回來，再上門打臉一遍，當真是視百藝門爲無物。
何煉緩下心緒，望着堂外怔怔出神，他在想自己爲何這般生氣。
想當年在元霞仙城時，忍氣吞聲積攢靈石，當時，除非陳鋒出了意外，其他人其他事都不在他心上。
可如今身入百藝門近五年，他發現自己是如此喜歡這裡，門中安靜祥和，大多人各安其職，有可以打打鬧鬧的師姐，有照拂他的師長，有孝敬聽話的徒弟。就算邵長青把邵世延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他，所付出的也遠超這件事本身。
何煉在元霞仙城的六年深知修仙界是殘酷的，但在百藝門這個相對安定的小環境內，這裡的人味更濃。
這瞬間，何煉也有所明悟，他知道和諸多穿越前輩相比，他走不了獨行大道。
“我的路在腳下，已然纏着無數來自百藝門的絲線，脫不開，甩不掉，也不願意甩，我要走的只能是紅塵道。”
佟吟春走了，
兩人約好三個月後一起去給明蘭送嫁，由於只送到山門前，有大陣庇護，倒是不虞外人窺探。而且經此一事，佟吟春自己也怕的厲害，說當日會喬裝一二。
何煉一個人坐在堂內，眼神變幻不定，最後從儲物袋內取出一物，卻正是掌門徐道元賜給他的那枚超品入元丹。
今日之事，也讓何煉震動頗大，百藝門衰落至此，被鄰湖相隔的榮家欺辱至此，也讓他生出緊迫感。
“原本盤算着慢千寒祖師一線，十年左右築基，可如今門中這種態勢，一旦修仙界有了大的變動，只怕榮家的獠牙立即就會探入門內，往日安寧再無。
此前，掌門賜我此丹並未張揚，故而也沒計算其中，等合適的時機將此丹被我服用的消息傳出去，如此只比千寒老祖慢半年左右築基也合情合理了。
這般的話，修行上卻是要抓緊了。”
等何煉回過神來，吳均明正好從外間進來，一見面也是說起明蘭仙子之事。
“師父，你說爲何明蘭仙子不反抗？”
反抗？
何煉搖搖頭，練氣修士的眼界終究是有限的，明蘭這樣背後家族世代附庸百藝門的女子，對方隨隨便便用宗門，家族的安危恫嚇一二，她還能反抗嗎？
一念及此，何煉也思及自己的大道，腦海中又不由浮現出邵長青被邵世延氣的暴跳三尸神的畫面。
“即便我要走的是紅塵道，卻也不能搞得老婆孩子一大堆，因果牽絆無數。
大道之前一切不過虛妄，然人非草木，遵從本心一路往前便是。”
吳均明走後，齊師叔也來一趟，兩人喝了幾杯，齊師叔滿心鬱郁。
“何煉，你說我們百藝門爲什麼不找個真正靠山？”
何煉沒有答。可他心知百藝門是傳承萬年的大宗門，根本沒有伏低做小的資格，復興與衰落都只在於自身。
而且強者又不是吃素的，初時可能笑臉相迎，恪守界限，可一旦外部拓展停止，陷入了存量空間的博弈，到時候必然予取予求。
不說傳承會否被奪，宗門內諸多生產修士會否被迫打黑工等等，就說仙音道女修。
今日失的只是一個明蘭，但到時候爲鷹爲犬的百藝門，對方朝你要的可能就不是一個爐鼎，而是一批！
“還是要靠自己，好生修行爲要。”
......
三個月後。
半山小城內升起無數流光，各色映耀，遮天蔽日。
今天是明蘭出嫁的日子，可闔門上下沒有半分喜氣，大着肚子，容顏更見蒼老的明蘭坐進了花嫁飛車，她的師父，一臉哀慼的站在飛車前頭。
隨着花嫁飛車前行，漫天流光隨之而動，形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彗尾一般，看上頗爲壯觀。
等到了山門之前，這些流光又各自散開，高低不一。
山門之外，榮家的子弟來了數百人，皆着大紅喜袍，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特別是一架巨大的大紅步攆上，紅綢飄飄，靈花無數，看上去極爲榮華。
何煉與佟吟春站在連詩月的飛舟上，戚月待在一旁。
齊師叔帶着吳均明，齊伯言還有邵世延待在就在他們旁邊，不遠處，唐小山和賈氏姐弟待在一起，更遠處...
何煉看了眼，門中他認識的人基本都來了，徐掌門不在，但邵長青和一位白麪冠玉的男子立在雲端，何越秀也和其他幾人御器在另一邊的雲間。
“吉時已到！”
門外傳來一聲大喊，就見榮家子弟肆無忌憚的往山門撞擊而來，激起護山大陣光波流轉。
山門轟然打開，承載着明蘭的花嫁飛車從大陣中駛出，榮家子弟頓時如同打了大勝仗一般喧囂起來，一聲聲大笑，極盡奚落之意的從山門外傳來。
何煉在這些人當中還看到一位熟人，卻正是當初那位榮家大掌事，也就是璃月仙子的胞弟。
“榮家太可惡了，日後就是給再多靈石，也不幫他們家做任何事。”
戚月嘟着嘴惡狠狠的發出宣言，但隨後卻悄聲道：“不過今天這接親儀式倒是蠻盛大的。”
連師叔登時怒不可遏，喝道：“胡說什麼！回去之後抄寫門規一百遍，不抄完，不準出門！”
何煉搖搖頭，手上靈光微動，飛舟的隔絕之效彷彿被穿了個洞，四周嘈雜的聲音傳入飛舟上的幾人耳中。
“榮家欺人太甚，搞得這般隆重，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落了我百藝門的臉面！”
“奈何，榮家出了個璃月仙子，還是雲璃宗天越真人的關門弟子，榮家就是仗着璃月仙子才這般羞辱我百藝門。”
“明蘭當日爲何不直接去死！以至於門中今日遭此奇恥大辱！”
這番話嚇得戚月俏臉發白，她轉頭順着聲音來處看去，就見說話之人她竟然認識，而且是以前經常圍着她轉的一個低階弟子。
何煉的目光則投向唐小山那邊，耳中到語調激烈的賈英道：“此仇不報，我賈英誓不築基！”
而就在一旁的邵世延也是滿臉憤然，舉着手中的靈具劍器叫囂不已，齊伯言不善言辭，可小臉憋得通紅，倒是吳均明眼神流轉，何煉知道這小子肯定又在想怎麼賺榮家靈石，對這小子來說，狠狠賺榮家靈石就是報仇了。
眼見明蘭上了榮家那架大紅步攆上，榮家子弟簇擁着就要離去，步攆上的明蘭回頭望來，儘管有大陣隔絕，明蘭什麼都看不見，可她就那麼癡癡地望着，眼淚無聲的滑落。
佟吟春不敢再看，緊緊抱住何煉的胳膊，埋頭到何煉的頸間，用細若蚊蠅般的聲音道：“就算要做侍妾，我這輩子也只做你的侍妾。”
這番話入耳的同時，何煉只覺幾滴冰涼水珠順着他的肩窩滑落進了胸膛。
何煉正欲安撫佟吟春一二，一道火紅身影映入眼中。
“何煉，今日之事你作何想？”
這道聲音入耳的同時，何煉彷彿聽到了連師叔無聲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