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向太后自也聽說了太皇太后的詞頭被繳還的事情。

急匆匆的趕到慶壽宮。

當她趕到的時候,剛好是太皇太后在說:“那老身也就不礙他們的眼了。”

“索性從此撤簾,就在這慶壽宮吃齋唸佛,爲先帝與英廟祈福,也爲官家和社稷祈福……”

向太后頓時臉色一黑。

作爲媳婦,她哪裡聽不出,婆婆這是在陰陽怪氣,而是氣到了極點的那種!

她連忙帶着人,走入殿中,來到太皇太后面前,盈盈一福:“新婦給娘娘請安。”

然後,她就拉着趙煦,坐到太皇太后身邊。

當了二十多年媳婦,她對太皇太后的脾氣,早就摸透了,知道對她只能順毛捋。

於是,便說了許多好話,還拉着趙煦一起敲邊鼓。

其實,太皇太后要的,也是向太后和趙煦的態度罷了。

見着向太后和趙煦的姿態,於是便順坡下驢,態度終於是和緩了下來。

向太后見着,這才問道:“娘娘究竟因何氣惱?”

趙煦連忙把事情說了一遍。

向太后裝着聽了一會,便道:“那曾舍人既繳還了詞頭,娘娘換一個人來寫就是!”

“何必與之置氣?”

說着,向太后就問着在身旁的粱惟簡:“粱惟簡,現在中書省的中書舍人都有誰?”

“奏知娘娘,先下中書省共有四位舍人。”

“除曾舍人外,還有孔舍人(孔文仲)、錢舍人(錢勰)、蘇舍人(蘇轍),具是今年拜授……”

這也是新朝的特點。

中書省、門下省,都會不斷淘換新血,以尋找到適合的人。

如今,光是中書省就已經換了三輪中書舍人了。

其中錢勰則是今年年中拜任,而孔文仲則是在十月份拜任。

曾肇和蘇轍,則是最近一起拜授的。

向太后沉吟片刻,看向趙煦:“六哥,蘇舍人是六哥的近臣,不如六哥下詔,命蘇舍人撰寫詞頭……”

趙煦聽着,猶豫起來,蘇轍來寫這個詞頭?

怕不是會被秒拒!

甚至可能引發更大漣漪!

因爲蘇轍有潔癖!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給一個有閹黨嫌疑的大臣寫詞頭的。

那還不如殺了他。

蘇轍不行,孔文仲就更不行了!

因爲孔文仲的潔癖比蘇轍更加嚴重,他是屬於那種不會拐彎的人。

想當年,孔文仲被範鎮推薦參加制舉,在考試前,好多人都勸他,不要生事,別惹麻煩。

但他偏不!

當殿將王安石變法逐條批駁!

讓王安石暴跳如雷!

於是,求錘得錘,被罷官歸鄉。

而孔文仲至今是將這個事情當成自己的榮耀看待的。

所以,叫孔文仲來寫詞頭,只會有一個結果——自取其辱!

故此,算來算去,大抵也只有錢勰這個錢家人有那麼一點可能願意來寫這個詞頭了。

但問題是,錢家人,自錢惟演後,也在向着清流靠攏。

所以,哪怕錢勰也大概率會拒絕。

文臣就是這樣的!

名聲比命還要重要!

這就是爲什麼,趙煦要將刑恕提拔爲翰林學士的緣故。

這大宋天下,能符合翰林學士的基本要求,同時還能沒有任何道德壓力的,隨意切換自己的形態的士大夫,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

刑恕刑和叔,就是其中之一。

屬於比現代的白鰭豚還要珍惜的物種。

不過呢……

趙煦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可能還是個好事!”

於是道:“兒臣這就去召見蘇舍人。”

……

事情,一如趙煦所料。

當他召見蘇轍,下令讓蘇轍來寫葉康直的詞頭的時候。

蘇轍沒有任何猶豫,就直接伏地拜道:“陛下,臣與葉康直素不相識,也從未有過恩怨……”

這就是先摘清楚自己了。

“然,前時兩宮命中書舍人曾肇撰寫詞頭,臣在旁親見曾肇曰:當初五路伐夏,康直調發芻糧,一路騷然,民怨沸騰,先帝以其措置無狀,有詔嘗欲械繫,意欲治罪,因此不敢撰詞!”

“右諫議大夫鮮于侁也言:初,康直獲罪時,以奴事李憲,憲因此謀救,竟使其脫罪!”

“今朝廷欲用爲一路帥臣公議不允,乞陛下明察之!”蘇轍說着,再拜頓首。

趙煦聽着,臉一黑,你們這是抓着李憲不放了是吧?

想想也對,去年這些士大夫沒有搞掉李憲,心裡面一直憋着一口氣。

如今,抓到機會,自然是要窮追猛打,將李憲掐死。

最好將之釘死在恥辱柱上,再踩上一萬腳。

沒辦法,李憲身上的debuff太多了。

內臣、邊帥、大將、曾經手握重兵、戰功赫赫……

簡直是唐代北衙的那些權勢滔天的大貂鐺們的翻版。

所以,文臣們只要聽到李憲兩個字,就難免PTSD,聯想到中晚唐時代,那些手握重兵,廢立天子,殺宰相如殺雞的權閹。

而李憲現在又碰到了另一條紅線——勾結文臣。

而且,有文臣‘奴事/諂事’於他。

無論他的出發點是什麼?

清流士大夫,是絕不會坐視這樣的事情的。

防微杜漸也好,以儆效尤也罷。

他們都會推進這個議程。

而作爲皇帝,趙煦是不能在這個事情上,對這些人設置障礙的。

原因很簡單——這是大宋的政治傳統。

在面對宗室、外戚、武臣、內臣的時候,實際上,皇帝和文臣士大夫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文臣們是可以隨意對宗室、外戚、武臣、內臣的不法行爲進行彈劾、攻訐的。

他們罵的越兇,皇帝迴護、偏袒宗室、外戚、武臣、內臣的時候,得到的感激和感恩就越多。

同時,這也方便皇帝可以隨時的罷黜、下獄、處死那些不聽話的傢伙。

這就是大宋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另一重含義。

所以,大宋歷史上纔會出現那麼多,‘敢於直言犯諫’,而且‘不畏權貴’的大臣。

而政治傳統一旦被破壞,後果將是毀滅性的。

所以,趙煦也只能是耐心的聽着蘇轍說完他的話,才沉聲道:“卿所言,固爲良言。”

“然則,葉康直乃太母所除……”

“朕爲人孫,當奉孝道……”

說着,趙煦就起身,對蘇轍道:“還請舍人,爲朕制詞,以安太母之心!”

蘇轍頓首再拜,他的眼睛在此刻,一下子就紅了。

在蘇轍的視角看來,這是天子被慶壽宮道德綁架了。

這,怎麼能行呢?

陛下,您要支棱起來啊!

慶壽宮太皇太后此舉,乃是戕害國法,破壞制度。

只是,話到嘴邊,蘇轍就嚥了下去。

在他的視角來看,此事,君父已陷於兩難之間。

一邊是朝廷法度,一邊是祖孫親情。

想來,陛下也是很爲難的吧?

但是……

蘇轍在心中說道:“陛下請放心!”

“臣絕不會讓陛下爲難的!”

這個時候,就該是他,正該是他這樣的臣子,來替天子背鍋,來爲天家解決問題的時候了。

於是,蘇轍擡起頭,看向那殿上的少主,再拜稽首:“陛下固爲祖孫親情……”

“而臣面前的,卻是國法!是祖宗制度!”

“請陛下恕臣不敢奉詔!”

說着,蘇轍俯首再拜,整個人都緊緊的趴在了冰冷刺骨的地上。

但他的心中,已燃燒着火焰,這火焰溫暖着他的身心與靈魂,讓他充滿鬥志!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大宋養士百餘年,仗義死節,爲天下殉難,就在今日!

而殿上的少年天子,卻是嘆息一聲:“唉……”

“卿固忠直……”

“然朕何以對太母?”

說着,他就擺擺手:“卿退下去吧!”

聲音中帶着些無奈,也帶着些疲憊。

蘇轍眼睛一熱再拜俯首:“臣告退!”

當他走出崇政殿的時候,整個人昂首挺胸,鬥志昂揚。

他相信,正義在他這裡!

因爲連陛下也是認可的。

只是礙於慶壽宮故,才叫他去寫詞頭。

……

趙煦端坐在崇政殿上,望着蘇轍的背影。

他抿了抿嘴脣,輕聲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蘇轍,當然是君子。

即使他迂腐了些,即使他頑固了些。

但他確實是君子!

而且是一個直到現在,依然滿腔理想抱負的君子。

而偏偏,在這個世界上,就是這樣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

……

蘇轍回到中書省的令廳。

“子由……”孔文仲就已經迎了上來:“怎樣?”

孔文仲和蘇轍是好朋友、知己。

性格、脾氣、愛好、爲人相差無幾,簡直就是異父異母的兄弟!

蘇轍看着孔文仲,傲然道:“吾已繳還天子詞頭!”

“葉康直之詞頭,誰若撰之,誰爲天下罪人!”他慨然高聲說道。

聲音在這令廳中迴盪,無數吏員紛紛低頭。

所有人都知道,蘇轍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錢勰錢穆父!

錢家人,素與皇室關係密切,他若丟掉節操,不要臉的跑去給葉康直寫詞頭。

那麼,他就得等着受天下唾罵!

……

錢勰自是聽得到,同在一個令廳內辦公的蘇轍的聲音。

他聽完,搖頭嘆道:“我豈敢寫這個詞頭?”

連太皇太后頂着臺諫壓力,執意除授的中書舍人曾肇都已繳還詞頭。

他若傻乎乎的跑去寫。

那就是自絕於天下!

會被人罵做‘諂事女主’,‘以望幸進’。

若慶壽宮確實權勢滔天,他或許還敢賭一下——反正,臉皮這種東西,只要丟掉,那就會發現升官越來越快。

就像鄧綰所言:笑罵由汝,好官我自爲之!

可問題在於,那慶壽宮已是註定要撤簾歸政。

就連時間,恐怕也不過三五年了。

哪怕是現在,少主也已經開始掌權。

兩宮聽政,將漸漸變成皇權的輔助,成爲代替還未成年,身體還未發育成熟的少主,代理權力的過渡制度。

他若在這個時候,巴巴的跑去做了這種事情。

那可不止是天下唾棄這麼簡單。

還會被人打上一個‘不忠於官家’的標籤——聖君在朝,汝卻諂事女主,意欲何爲?

再說了……

就算他寫了詞頭,門下省的那三位給事中,都會行駛封駁權的。

所以,除非慶壽宮將現在的中書省、門下省的所有中書舍人、給事中全部罷黜。

再換上願意給她寫詞頭,肯通過詔書的人。

不然,這個事情絕無可能通過。

而慶壽宮能辦到嗎?

很顯然,辦不到!

別說是太皇太后了,就算是當年的先帝,也無法一次罷黜所有中書舍人與給事中。

因爲,這樣做的代價極爲嚴重。

一旦如此都堂宰執們必然集體請辭——以現在的情況看,錢勰覺得,更可能發生的事情是,韓絳、呂公著,效仿韓琦故事,率羣臣集體入宮,逼慶壽宮撤回罷黜詔書。

這樣一來,慶壽宮除了撤簾外,沒有其他選擇。

兩宮垂簾,將變成保慈宮垂簾。

……

福寧殿,東閣靜室之中,匆匆入宮的李憲,跪伏於趙煦面前,頓首拜道:“臣死罪,伏望陛下懲處!”

說完,李憲就摘下了自己的襆頭,緊緊的趴在地上。

他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外廷的士大夫文臣,本就欲除他而後快!

去年,文臣們就曾對他發動過無數攻擊。

幸虧少主知曉他的功勞,也知道他的忠心,將他保了下來。

故此,這一年多來,李憲在汴京是任勞任怨,就像老黃牛一樣勤勤懇懇的辦着少主交代下來的差遣。

誰成想,隔了這麼久,他都不帶兵,甚至連軍營都不進了。

但外廷的士大夫還是不肯放過他。

如今,甚至指責一位待制級別的重臣曾經‘諂事’,甚至是‘奴事’於他。

這帽子太大!

李憲是接不住的。

自是急匆匆的入宮——甭管有沒有罪。

先認罪再說!

“都知何罪之有?”趙煦命馮景扶起李憲。

“坐下來說話吧!”趙煦輕聲道。

李憲那裡敢,只站着,低頭道:“罪臣已受彈劾,豈敢於御前就坐?”

在大宋便是宰執受到彈劾,也要立刻閉門,同時上書請辭,以示自己是絕對忠於天子,乃是天子的一塊磚,國家的一把土,天子想讓他去那就去那,國家需要他是什麼,他就願意變成什麼!

何況是李憲這樣,在統治集團內鄙視鏈底層的過氣內臣?

“坐吧!”趙煦再次溫言相勸。

李憲再拜,依然不敢坐。

趙煦也不強求,只是問道:“都知說說看……”

“都知與那葉康直到底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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