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五月丙申(初五)。
趙煦親自下詔:太皇太后母韓國、越國太夫人李氏,皇太后母魯國、秦國太夫人張氏,循故事,逐月料錢當爲一百五十貫足,春、冬衣各一百匹,冬衣撓三百兩,聖節妝粉錢一百貫足,夏衣大物七十匹,冬節雜劇錢一百貫足,南郊回賜生白絹一百匹,白銀二百兩!自今日起,皆倍給之!
詔書下達,宮外的高家、向家頓時就和過年一樣熱鬧。
倒不是他們缺這點錢。
實在是這不僅僅是天子專門特旨,親自定下來,還親自督促有司速辦,到今天更是親自用印下詔,推恩兩位太夫人!
這說明什麼?
小官家他向着我們這些國親啊!
果然,高公紀和向宗回沒有說錯!
我們這些國親的好日子還在後面!
但也因此,高家人和向家人,對司馬光的恨意又上了一層。
因爲,高家人和向家人都發現,小官家對他們是真的好。
答應的事情親自跟蹤,親自督促,親自來辦。
所以……
要不是司馬光他們豈不是早早人人有了肥差了?!
而趙煦的這些舉動,兩宮看在眼中,雖然嘴上說什麼‘官家(六哥)這種事情,交給有司去辦就好,不必親力親爲’。
但她們嘴角的笑意,早已經深深的出賣了她們!
隔日丁酉(初五)。
明詔天下,以十二月初八爲天子聖節:興龍節。
以興龍節定,賞賜御前諸般及御藥院、御廚等上下內臣、女官。
禮部於是立刻上奏:按太廟七世八室,祖宗已有法度,乞恭奉大行皇帝神主於太廟第八室,翼祖皇帝爲祧主,廟當遷,乞恭依禮制,奉翼祖簡恭睿德皇帝、簡穆皇后劉氏神主藏於西夾室,居於順祖皇帝、惠明皇后遷主後室。
詔:恭依之!
於是,在向太后的簇擁下,趙煦再次出宮,身穿孝服,以孝子身份在羣臣的簇擁下,在景靈宮中,恭奉大行皇帝神主入主太廟——如今的神主牌上,並無諡號也無尊號,只有:皇宋大行皇帝之位八個字。
這是因爲,還沒有到南郊請諡的時候。
南郊請諡後,還要再來一次太廟,恭敬的將上蒼賜下的大行皇帝諡號和尊號,添加到神主牌上。
神主入廟,趙煦於是以孝子身份祭奠,敬酒、上香,又哭了一場,向太后也跟着哭了一場。
羣臣則禮貌性的哭了十三聲。
哭聲中,大宗正和太常卿在太廟列祖列宗前,宣讀了擬好的大行皇帝神主入主太廟的祭文。
接着羣臣簇擁着趙煦,來到大行皇帝梓宮暫留的景靈宮東宮神殿,到已經被無數木頭嚴嚴實實的徹底的封起來的大行皇帝梓宮祭拜。
一切禮儀結束,已到了黃昏時分。
趙煦這才坐上玉輅回宮。
大行皇帝神主入廟後的第二天戊戌(初六),禮部試重新在開寶寺北院開始。
這一天,兩宮下詔,起復高遵裕爲右屯衛將軍,提舉西太一宮使。
而高遵裕沒有再拒絕,因爲他生病了,而且比較嚴重,是中風!
所以起復其實是給他沖喜的!
……
高遵裕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中風了。
明明昨天晚上,和高遵惠一起喝酒的時候還很正常,早上起來人就感覺不大好了,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
他的兒子高士充,連忙派人去請太醫。
太醫來了一看脈象,就連連搖頭。
“風諳之疾啊!”
高遵裕的妻妾和兒子們都嚇傻了!
一下子就全撲倒了高遵裕牀前哭了起來!
他們知道的,高遵裕活着,他們纔是國親,高遵裕死了,太皇太后還認不認他們?小官家還認不認他們?就真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高遵裕被他們哭的煩了。
“老夫還沒死呢!”
“嚎什麼嚎!嚎什麼嚎!”
高遵裕這一罵,妻妾子女們,立刻就止住了哭聲。
因爲看上去,高遵裕只是半邊身子動彈不得而已。
似乎還有救?
於是,所有人看向太醫。
太醫嘆了口氣,這風諳之症,要是這麼好治,也就不是絕症了。
哪怕僥倖能活,這位國親大抵下半輩子也得躺在牀上了。
高遵裕看着太醫的神色,差不多也能猜到。
於是對高士充說道:“汝立刻去將刑和叔,請到府上來!”
“某要與和叔商議日後之事!”
高士充這個逆子看着就不太聰明。
只能拜託刑和叔,讓他以後幫忙照看一下,可千萬別讓高士充這個混賬哪天不開眼說漏了嘴,把王珪當初找過他問過他立儲的事情給抖了出去!
……
趙煦也很快知道了高遵裕中風的事情。
他聽說後,也是搖搖頭,想起了靈州城下被仁多零丁掘開黃河淹死的那些無辜將士。
所以,這是高遵裕的報應嗎?
讓他這一次依舊和趙煦上上輩子一樣,在牀上躺個一年多,慢慢的將其折磨到死?
但,無論如何,高遵裕對趙煦的父皇都是有功的。
除了靈州城下利令智昏犯下了大錯外,其他時間,高遵裕都很正常。
而且也正是他在熙寧以來,一直支持開邊、拓邊堵住了很多宗室外戚的嘴巴。
讓汴京城沒有因爲前線的事情鬧騰的太厲害。
於是,趙煦到了坤寧殿,請向太后一起到了保慈宮,勸慰太皇太后。
順便,趙煦提出了明天去高遵裕府上慰問的事情。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一聽,就紛紛拒絕。
理由很簡單——官家還小!
況且——遵裕如今病情還好!
趙煦無奈只能同意,但也派人送了些藥去。
算是聊勝於無吧!
……
就在高遵裕躺在牀上,等着刑恕過府的時候。
已經在府州待機了數日的呂惠卿,得到了深入西賊腹地的斥候報告——遇橫山羌族首領,其言:西賊軍使,近來徵調民夫、糧草甚急!
而且不是一個斥候在報告這樣的事情。
足足有七八個斥候從不同地點、方向都在報告西賊徵調糧草、青壯。
呂惠卿在看完所有斥候報告,甚至親自詢問了兩個回來的斥候後。
他立刻知道,有一條魚,就在他前面的西賊左廂神勇監軍司的某個地方。
而且,這條魚不小!
“少主猜對了?!”呂惠卿立刻找出上個月汴京急腳馬遞送來的手詔,看着手詔上兩宮以少主口吻告訴他的事情。
“西賊果然要趁我主少國疑,大舉入寇!”
呂惠卿想到這裡,頓時渾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若他沒有來這裡,若他沒有做準備。
那麼一旦這支突如其來的西賊,大舉入寇,河東邊塞或者鄜延路他負責的邊塞有一個重鎮陷落。
那他呂惠卿就等於把把柄送給舊黨!
“直娘賊!”呂惠卿罕見的爆了粗口。
他都沒有過去打草谷,西賊居然想打他的草谷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立刻召來折克行,和折克行當面下令:“請將軍加派斥候!”
“把府州斥候全部派出去!”
“將軍若在西賊腹地有內應,也請全部啓用!”
呂惠卿的鼻子是很靈的。
他現在已經聞到了味道。
他的心臟在砰砰砰的跳動,他的直覺告訴他,現在就在他對面的西賊某地聚集的大軍,爲首之人的地位肯定不低!
搞不好,是西賊國舅樑乙甫親自領軍!
因爲能夠逼着橫山羌族,強徵青壯和糧草,還能讓那些羌人不敢反抗的西賊大將,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
而西賊國相樑乙甫是最有可能的!
“若能擒殺此賊!”呂惠卿興奮的就要手舞足蹈了:“三省兩府,吾呂吉甫回來了!”
於是,呂惠卿對摺克行開出了折克行不能拒絕的條件:“若能偵知西賊詳情,來日朝堂論功,某必推將軍爲首功!”
折克行立刻就躬身拜道:“謹遵經略相公將令!”
折家在府州、麟州經營這麼多年,自然有着自己的渠道。
在西賊、北虜,都有朋友。
比如說走私走私物資,賺賺外快什麼的。
折家平素是不敢暴露這些關係的。
但現在,呂惠卿開出了讓折克行不能拒絕的條件——來日論功第一!
而折克行知道,呂惠卿這個人雖然作風獨斷專行。
但他說話算話,從不毀諾!
所以,是可以冒險,啓動一些老關係,甚至是世交。
於是,數不清的探子、斥候,都在這日的晚上,趁着從府州和西賊犬牙交錯的邊界地區化妝出發。
這些人大部分本來就是党項人、羌人,語言、習慣、生活方式,都和對面的左廂神勇監軍司的党項人、羌人沒有區別。
穿上當地人服飾,往山裡面一鑽,不是個打獵的獵戶,就是個趕路的羌人。
更有不少折家的世僕,也鑽入了這些山溝溝。
他們循着記憶沿着走了無數遍的山路,深入橫山,進入羌族的聚集區。
也幾乎是在這些斥候、探子和折家世僕們,像雨水一樣,浸潤到橫山之中的時候。
大宋邊寨葭蘆寨裡,也出現了幾支來交易的羌族。
這些羌族都是葭蘆附近,同時給大宋和西賊納稅的所謂‘兩輸戶’。
葭蘆寨的守軍,基本都認識他們。
雖然詫異,有幾個生面孔混在裡面,但也沒有多管。
更沒有人會閒得無聊,將這種小事上報葭蘆寨知寨王英。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葭蘆寨守軍的數量,被人粗略的估算了出來——最多一千!
但這還不夠!
所以,這些羌人在葭蘆寨交易完後,提出想要去附近寨堡也進行交易。
並沒有人懷疑他們,直接放行,還發給了交易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