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着夢着,竟然無意識的在睡夢中嗚咽出聲。小聲小聲地哭泣着。然而我自己並不知道。是厲豐年聽見我的哭聲驚醒過來,他搖着我的肩膀。也而一同把我叫醒。
“怎麼了?怎麼哭了?”厲豐年探出手臂,點亮了牀頭的小燈,一瞬間亮起的燈光,在我淚眼朦朧的視線中折射出各種光線。
我揉了揉眼睛,這才察覺自己竟然哭了。夢境重新換起的回憶在我腦海裡久久不散,十分的悲傷。
厲豐年眯着銳利的雙眼。審視着我恍惚的表情,手指擦了擦我眼角的眼淚。又問了一遍,“怎麼哭了?”
初春的夜,我覺得甚是寒涼,往厲豐年的胸口又靠了靠。我喃喃着說,“沒事,好像是做了一個不怎麼開心的夢。關燈吧。我們接着睡。”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不想讓厲豐年發現我心口上的淒涼。
厲豐年緊擰着眉。他彷彿是想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順從了我的要求,將燈關了。
房間裡重新陷入了黑暗和沉寂之中。我唯一可以聽見的也就是自己和厲豐年平穩的呼吸聲。
從夢中驚醒。我眯着眼想了良久,夢境帶來的悲傷揮之不去,久久都無法入睡,所以又睜開眼,虛無的望着天花板,雙脣中甚至溢出長長的一聲哀嘆,“唉……”
我本以爲厲豐年已經睡着了,卻不曾想到,他隨着我的嘆息睜開了眼,寒星一般的眸子清亮着,絲毫沒有混沌。
他的雙眸慢慢地對上我的眼睛,彷彿在質問我說,“你還是不準備告訴我實情嗎?”
我們沉默的對視了好一會兒,他像是有絕對的耐心跟我耗到天亮,我最終還是在厲豐年的堅持下,開了口,“豐年,我夢見了一個人。”
“誰?”厲豐年只是簡單的吐出一個字,但是眼眸無聲無息的顫了顫,不會是那個人吧……
“是小沫。”我感嘆道,厲豐年的神情好似頓了頓,一時間沒在說話,我以爲是他不記得小沫是誰,又解釋着說,“就是那次在醫院裡,我求你救她的那個女孩子,顧少曾經挺喜歡她來着。”
我以爲說道顧辰風,厲豐年就會更容易想起小沫是誰,卻不料厲豐年一下子就沉了臉,連身上的溫度也降低了幾分。
當時的我並不清楚厲豐年瞞着我一個天大的秘密,而且是隱瞞了好久好久,只是簡單地以爲是因爲他之前纔剛顧辰風爭吵過,所以一時間提到他,他有些不高興而已。
“豐年,我不像你有着廣泛的交際圈,大學之前,我下課之後就忙着回家打掃衛生,洗衣服,做晚飯,照顧周東昇;好不容易上了大學,課業終於沒有那麼密集了,可是我又忙着打工,賺學費賺生活費,我根本沒有時間參與其他的課外活動,也就交不到什麼朋友。我這輩子唯一值得信賴的朋友,就是小唯和小沫了。”
我一邊回憶,一邊告訴厲豐年我和小唯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心酸往事。
“……小唯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只是沒想到,我和小唯六七年的情誼,竟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而我跟小沫呢……”
已經起了話頭,我便滔滔不絕了起來,在跟莉姐租下的狹窄出租屋裡初見的小沫,在顧辰風和厲豐年眼皮子底下偷偷幫我的小沫,在裴明森拳打腳踢之下不惜用自己的身體保護我的小沫,在我住院時第一個來看我的小沫,那一天穿着一身白裙子,笑着在我牀邊轉圈的小沫,最後坐在頂樓,就那樣毫不留念的一躍而下的小沫……
我的手指上,彷彿還殘留着當時被小沫揚起的裙襬擦過的感覺,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抓住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雪白的裙襬被血液,染成了鮮紅色。
這樣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可是我卻連她最後的遺物都沒有保住,她夾在厚厚教科書裡的那一張照片,跟顧辰風做了交易。
小沫,你是不是在怪我呢?
說着說着,我又像是在夢境中一樣哭了出來,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豐年睡衣的領口,“小沫被送醫急救,我坐在醫院走廊裡的時候,我第一次體會原來生命是那麼的脆弱,我當時還有着另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抓住你,一定要抓住你厲豐年!我不想等我沒了機會之後在後悔。”
“傻瓜,我們現在不是好好地,哭什麼哭。”厲豐年拍這我的後背,寵溺的說着,“如果你和那個小沫,真如你說的關係那麼好,她要是活着,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地,而不是哭的這麼稀里嘩啦的。”
“嗯嗯,要好好的。”我一面說,一面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原本壓抑在我心口的悲傷,竟然在厲豐年隻言片語的安慰中,消散了大半,紅腫的雙眼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而厲豐年卻在沉黑的夜中,緊緊地抓着我的手掌,十指相扣着,久久沒有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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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現了厲兆年和沈遠征的秘密結盟,但是厲豐年的處境並沒有好多少,厲氏畢竟已經是集團公司,就算厲家一家獨大,但是董事會和其他的股東的話語權也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厲豐年顯然就拉攏了一批董事會成員,在厲豐年錯失舊城改造項目之後,董事會對厲豐年進行了嚴厲的批判,就算是有厲旭成在場,也無法扭轉頹勢。
董事會後,偌大的會議室裡就剩下厲家父子兩個人。
厲旭成一臉蒼白的坐在首位之上,他看着長子冷漠而嚴峻的神情,三年前,他一意孤行的執意要將自己的私生子接回厲家,害得當時重病的妻子抑鬱而終,逼的向來跟他冷漠的長子放逐三年,他連最疼愛的女兒也在長子的安排下出國,三年中不曾回來過一次。
而被他接回來的私生子呢?
又何曾把他當成過父親。
一輩子爭強好勝的厲旭成第一次困惑了,三年前的那件事,他是不是做錯了。
特別是去年下半年,他從自己的主治醫生那裡聽說自己得了重病之後,他唯一放不下的事情,就是希望自己的兩個兒子可以和平相處。
這次公司內部的重大泄密,厲旭成心中不可能沒有懷疑過,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怎麼開得了口,下得了手。
“豐年……”厲旭成猶豫的剛開口,厲豐年冰冷的眼神就轉了過來。
厲豐年跟厲旭成有着七成相似的俊容上,寒冷的彷彿能將空氣凝結成冰,“其他的事情你不用說了,我會抓出內奸給董事會一個合理交代的,野風叔,麻煩你送董事長回去,好好養病。”
連對一個管家,厲豐年尚且願意叫一聲“野風叔”,可是對於自己的父親,他卻固執的稱呼着“董事長”,父子之間的隔閡由此可見。
厲旭成又看了一臉嚴峻神色的長子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默不作聲的離開,他想回家,特別想去自己妻子的墳前做做,他生前沒有求得妻子的原諒,不知能不能在死後跟她見一面,說一聲……對不起。
厲豐年又獨自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裡坐了良久,直到陸南過來敲門,告訴他下一個行程必須馬上出發,他才斂了斂神色,背脊挺得筆直,像是穿上了盔甲一樣的走出會議室。
一踏出會議室的大門,厲豐年眼尾的餘光就瞥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厲兆年正斜靠在牆壁上,對他冷笑着。
“厲豐年,你是厲家名正言順的長子又如何,你以爲自己離開厲家三年,一手創立了環球集團就很了不起嗎?呵呵,要不是有老頭子一直在你背後撐腰,你厲豐年算個屁。”厲兆年毫不留情的嘲諷道。
厲豐年一轉頭,對上厲兆年輕蔑的神色,他知道厲兆年是狗急了跳牆,想激怒他,他怎麼可能會如此簡單的上當。
他露出一抹好整以暇的笑容,“難道你就很了不起嗎?一個連自己女人都留不住的愚蠢男人而已。”
厲兆年臉上一瞬間就閃過一抹狼狽和憤怒,他在暗地裡將江城翻了一個底朝天,可是還是查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就應該明白是有人動了手腳,是他大意了,以爲厲豐年不會插手這種兒女情長。
“厲兆年,不是隻有你會耍手段。你以爲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越靠近沈遠征,到最後會連我都幫不了你。”厲豐年看着厲兆年逐漸扭曲的五官,心中這纔有了一股暢快。
“誰讓你幫了,你還是先自保吧。”厲兆年反脣相譏。
隨着某些話的說破,就像是撕碎了窗戶紙一樣,厲家兄弟兩的紛爭正式放到了檯面之上。
厲豐年瞥了一眼陸南,讓他跟上,沒再看厲兆年一眼,瀟灑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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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在綿綿的春雨中和忙碌的工作中飛逝,我曾又聯繫了楚明軒幾次,可是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沈遠征真不愧是隻老狐狸,竟然能安耐得住這麼久,到現在依舊是一動不動。
眼見馬上就是清明瞭,我選了一天,打算提早去給小沫掃墓。
那一天也下着纏綿不斷的細雨,季世軍送我打了目的,又跟我一起上去。
自從上次的偷聽事件之後,恐怕是厲豐年又改變了命令,季世軍對我的保護幾乎是寸步不離,漸漸地我也算是有些習慣了。
我們倆剛走上了一個小斜坡,可以望見小沫的墓碑。隔着一串雨幕,我遠遠地看到一個女人清瘦的背影站在小沫的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