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額頭上的紗布已經解了,太陽穴上的傷口也已經結疤。厲豐年伸手過來輕撫了一下。然後跟前幾天一樣,在我的眉心上。落下一個淺淺的親吻。
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就在我的口鼻之間,我貪戀的深深的吸上一口。
“我走了。”他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在我耳邊流淌而過。
“嗯。”我揚着下巴應聲,乖順的彷彿回到了之前我們最和諧的那段日子。那時沒有江清妍,我活在他給我虛構的美妙世界裡。
厲豐年笑了笑。直起身來,“捨不得我嗎?”他說着。目光玩味的掃過我的手。
我一低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我抓着他的另一隻手,雙手合攏的放在我在掌心之中。甚至手指無意識的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手背。
最終……我還是那麼的不捨。
我茫然的鬆開口,尷尬的一笑,“明天見。”
“明天見。”
厲豐年走出病房的時候。手裡握着門把,遲疑的回頭又看了我一眼。我衝他揮手,笑的羞澀,眼眶裡一熱。淚水充溢。忙瞪大了雙眸,努力壓回去。
關上病房門,厲豐年擰着眉駐足在病房前,等在走廊上的陸南又等了一會,見厲豐年依舊沒動,則自行上前。
“厲總?”陸南帶着困惑的叫了一聲。
厲豐年神色沉了沉,深深的吐納了一口氣,銳利的眼眸才轉向陸南:“今天有誰來過?”
“沒有,今天沒有任何訪客。”陸南很快的迴應道。
“前幾天呢?”
“這幾天的訪客,只有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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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豐年在心裡玩味着沈明珠的名字,臉上慢慢地流露出一抹詭異之色,“最近有跟沈氏集團的合作項目嗎?”
“港口二期的項目,正在進行,三天後準備正式籤/約。”陸南答到。
“通知下去,不要得罪對方,先拖着,合約晚一個月再籤。”厲豐年摸着自己的袖口,漆黑的眼眸一轉,最後又掃了一眼病房,才長腿一邁往電梯的方向走。
“二期工程已經延遲了,再拖一個月,怕之後的工期不夠。”陸南提醒道。
“不用急,有人會比我們更急。”厲豐年勾了勾脣冷笑,眼神裡閃着勢在必得光芒。
“是的,厲總。”
電梯來了,陸南伸手攔着,讓厲豐年先進。
“霍建元那邊查的怎麼樣了?”厲豐年冷冷的開口道。
“暫時沒有任何線索,醫院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還沒能撬開他們的嘴。”
“繼續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事,她人都進了醫院,我就不信還有瞞得住的事情!”厲豐年臉上的狠厲飛快的一閃而過。
“好的,厲總。”
電梯門慢慢地合攏,厲豐年雙眼微眯,心中隱約有些的怪異的感覺。
******
晚上十一點,醫院走廊熄燈,我又等了一個小時,才換上陳媽給我帶來的衣服。晚上值班的護士不多,我在夜色的掩護下,很順利的到了逃生樓梯。
明天早上八點,護士纔會過來巡房,我已經跟陳媽計劃好,讓她明天早點來醫院,當護士來巡房的時候,就說我還在睡,等過了中午再檢查。
我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應該可以搪塞過去。
只要能撐到明天中午,我已經離開江城很遠很遠了,就算厲豐年真的想找我,也沒有那麼容易。
再反過來說,厲豐年真的會找我嗎?
我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地下停車場,寧叔正等在那裡,響亮的叫了我一聲,“小姐。”
“噓!”寧叔一開口,嚇了我好大一跳,我馬上上車。
寧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環顧四周,並沒有驚動保安,馬上發動引擎離開,寧叔問我說,“小姐,你要去哪裡?”
我想了想,“去火車站。”
火車站整夜都有人來來往往,而且還有巡邏的警察,看似混亂,卻也是最安全的。
我上車後,寧叔指了指後座的一個袋子說,這是陳媽替我整理的行李。
我詫異的一揚眉,就我跟陳媽之間的關係,我沒想到她還會替我準備行李。
“小姐,陳媽是真的有對你不敬的地方,可是她做這些都是爲了先生好,不是真的想爲難你的。”寧叔開口解釋道。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寧叔,謝謝你,也替我跟陳媽說聲謝謝。”
直到後來我在行李的側袋裡,看到了陳媽替我準備的兩千塊錢,更是心中酸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大抵陳媽也不想這麼待我,可是她所處的身份,不得不那麼做。
下車後,我在秋風蕭瑟的火車站廣場上跟寧叔道別,冷風一下一下的吹亂了我的髮絲,迷亂了我的眼睛。
深夜的江城在我的眼眸中閃爍,在這裡我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苦難,也擁有最大的幸福,雖然我的人生連半輩子都沒走完,但是我敢肯定,我之後的生活,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制高點。
我買了最早一班去奉城的車票(臨夏舅舅住的那個小縣城,之前沒有起名,爲了行文順暢,這回起了個名字。)
抓着車票,我靠在火車站的座椅上,蜷縮着身體,吸收着一點點的熱量。
深秋的日子裡,早上五點依舊看不見半點亮光,倒是天空中的幾顆星子,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依舊明媚着。
此刻的火車站上,沒有人來人往,盡是清冷。
上了火車之後,我默默地凝視着,在我眼中不斷變小變遠的火車站,我真的在離開這個城市,離厲豐年越來越遠。
火車上人經歷一夜的疲憊旅程,還閉着眼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沒有人注意到,靠在車窗邊,淚流滿面的我。
我期待的愛情,放下尊嚴也想要的愛情,徹底的變成了水月鏡花。
人們常說,愛情裡不存在輸贏勝負,可是此刻,我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失敗者,正在落荒而逃。
厲豐年是我愛情中的賭注,輸了他,我便是輸了全部。
在殘酷的事實面前,我只能願賭服輸。
******
到了奉城之後,因爲一路流淚,我雙眼乾澀,但是走出火車站,深深吸上一口氣,耳邊是小城鎮裡纔有的叫賣聲,我終於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從火車站在輾轉到汽車站,買上了回村裡的汽車票,我漂浮不定的心,像是終於有了歸宿。
落葉歸根,我回家了。
外婆居住的村子,叫做石門村,因爲背靠的後伸腰上,有半壁的山岩石而得名。村子位於半山腰,以前不通車,下山就要走一兩個小時的山路。如今一天兩班車,我運氣不錯,坐上了較早的那班車。
一路盤山公路,最後雙腳踏上了那條黃土路,心中徹底的踏實了。
山下深秋,山上已經有了初冬的錯覺,我雖然穿着長袖長褲,但是寒意涔涔的往皮肉裡面滲,還好現在是午後,還有燦黃的陽光可以驅趕寒意。
我走到外婆的小院落裡,門口的柱子上,掛着曬乾的辣椒和玉米,屋子的門開着,但是裡面並沒有人。
我並不覺得意外,外婆是一個閒不住的人,雖然年歲已大,可是還是喜歡往田裡跑。放下行李,我隨着記憶往屋後山脊上的菜地走去。
走過一個水塘,沿着石階往上,遠遠地,就看到外婆的身影。
依舊是我記憶中的那身灰色布衣,依舊是那個瘦弱又佝僂的背影,彎着腰,按着鋤頭,一點一點的開墾着黑色的土地。
我站在田邊的小道上,腳步停了停,深深吸上一口氣,將心口的哽咽都壓了回去,露出一抹笑,纔開口喊道:“外婆。”
外婆有些重聽,所以我喊的很大聲,她轉過身來,雙眼微眯着,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她好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看了好一會兒,才張口,“是……是小夏嗎?”
“外婆,是我。”我說着往田地裡走。
幾乎跟上次回來一樣,只是聽外婆念我一聲小名,我就鼻頭一酸,酸澀難當,用力的吸着鼻子,好不容易纔把這股悸動壓回心底。
外婆滿是黑土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她想抱我,卻又怕弄髒我。
我笑着,一把就抱住了外婆,外婆穿着厚厚的棉衣,抱起來軟軟的,好暖好暖。
“怎麼突然回來了,在外面過的好嗎?”外婆有些惴惴不安的問我,因爲之前跟外婆打電話的時候,我時常半真半假的說,想回村子裡跟外婆一起住,沒想到現在一切成真了。
“我很好,公司放長假,可以休息半個月呢,所以我回來看看你。”抱着外婆,我臉上笑的像是綻開了一朵花。
外婆還是很不安,陸陸續續的又問了我很多問題,我不想讓她擔心,就隨口編制着謊話。外婆最後相信了,拉着我的手,憐惜又不捨的替我擦去手上的泥土,“多好看的手啊,別弄髒了。”
我的手放在外婆的掌心上,跟外婆常年勞作又操勞的手相比,我的手顯得較小又白嫩。
在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外婆,會這麼的心疼我,連一點兒塵土也不願意讓我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