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還未亮起,行在莊園中便已開始熱鬧起來。
朝臣們紛紛整理朝服,打起精神迎接新一天的事務。
乍一看昨夜的那場逼宮風波彷彿已經成爲過去,但每個人心中都清楚,這場鬥爭的餘波還遠遠沒有平息。
袁術早早的起牀,他的眼神中依然閃爍着不甘與憤怒,在昨夜那場失敗中他失去了很多,但他不會放棄。
他袁公路,遲早都會奪回屬於自己的地位和榮耀!
而何進則是心情緊張,起牀的他,抹了把臉,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他將要親自出馬,在集議上直面那個倔強的皇帝.
這讓何進心裡有點打鼓。
他一直都避免和皇帝的直接衝突,有什麼反對意見都是由其他人來表達。
但如今,皇帝對他何家還有劉辯地位的侵奪越加放肆,他必須站出來表達自己的意見了。
至於張讓,他幾乎就沒有睡,好不容易眯了一會便發現天色不早,趕緊跑到了皇帝下榻的房間之外,聽着內裡的動靜,默默的恭候着。
而皇帝劉宏,則根本是一夜未眠.
他整夜都在思考該如何穩固好自己的皇位,處理好與這些外戚、宦官以及各大臣之間的關係。
在不傷及根本的情況下,把意志貫徹下去,完成這次祭祖,爲劉協鋪好道路。
但是,每每想及昨日畫面,劉宏的雙手就會不由得發抖。
正如袁術昨日所言,他確實是怕了。
那場面,帶給了劉宏深深的恐懼和屈辱。
這些逆賊們口口聲聲說不是逼宮,但這種事情,就像男人說蹭蹭不進去一樣,誰知道會不會突然間就一步到位了。
在此等壓力之下,劉宏在房間裡是瞪了一夜的眼睛。
不知不覺間便已過寅時。
“陛下,您起了嗎?天色不早了”
門外,張讓恭敬的聲音讓劉宏回神,他目光一凝,深吸了一口氣:
“嗯,朕知道了。”
劉宏的聲音略顯沙啞,一夜未眠讓他的精神有些萎靡。
他緩緩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激動的心情。
劉宏知道昨夜只是一場休戰,真正的重頭戲就在今日。
在這場決定最終去留的早朝集議上,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那些人挑戰。
看着這位剛剛進來,難得親自動手,小心的爲自己整理衣冠的“阿父”,皇帝眯起了眼睛:
“阿父一會可也還要像昨夜那般,勸朕回京嗎?”
劉宏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張讓身爲十常侍之首,雖然最近自己有意疏遠,分化他的權力,但此人在朝中依然擁有很大的影響力,何進和盧植之流根本不能與其相比。
昨日那些大臣們,又有多少人是得了他的授意出頭的呢?
劉宏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話聽得張讓是心頭一緊,萬沒想到皇帝竟會如此直接
不過轉頭來,他考慮到皇帝一向沒耐心的性格,倒也釋然。
張讓趕忙低下頭,恭敬道:
“陛下,老奴不過陛下家奴,身家性命全在陛下的身上,自然是以陛下的意願爲馬首是瞻。只是.”
“只是什麼?”劉宏追問道,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不耐。
張讓猶豫了一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拜道:
“陛下,如今不但天下紛亂,朝中局勢也甚是複雜,老奴擔心,若是陛下堅持己見,恐怕會引來更大的風波啊。”
“還能更大?”
劉宏冷笑:
“怎麼,讓朕退位嗎?”
“陛下言重了,奴婢萬死啊!”
張讓連連叩首:
“老奴只是向陛下直言利害,最終一切決策還賴陛下乾綱獨斷,若陛下不想聽老奴說話,老奴便把這嘴巴縫上,再也不說一句討人嫌的話了。”
劉宏看着這位苦苦哀求的張讓,心中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過於衝動,需要冷靜應對。
這些宦官終究與外庭的人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若是讓外庭的人徹底贏了,張讓這些宦官別說繼續把持朝政大權,怕是身家性命都難以保全。
想來也不可能真的對自己怎麼樣。
於是劉宏也放緩了語氣,沉下心來和張讓講了一下自己不會魯莽,只是想趁着身體還好,能盡孝的時候最後去祭一次祖宗,沒有別的意思。
“往後朝政大事上,還要多有賴張常侍費心啊。”
“陛下言重了,能爲陛下分憂,是老奴的榮幸啊!”
得到皇帝口頭上的承諾和安撫,張讓也表示了以後一定盡心盡力,尤其是聲淚俱下的認錯一番,表示日後若跟陛下有不同意見,定然不在公開場合表達,而是事後在私下進言。
如此這般又那樣的一番皇帝與太監頭子的勾心鬥角後,劉宏終於準備好前往朝會,面對那些大臣的聲浪了。
然而在皇帝即將踏出門檻的時候.
突然間,昨日被那袁術披甲進諫的一幕涌上心頭,讓他瞬間停下了腳步。
劉宏頓了一頓,問道:
“關內侯呢,他可有前去大堂?”
“這,老奴這就派人查問一下.”
“好,你且先問清楚,待關內侯到了,朕再過去。”
說罷劉宏又轉頭坐了回去,閉目養神。
莊園大堂。
一紅一黑的兩色朝官們把大堂擠得的是滿滿當當,甚至不少人都站到了門外。
與昨日死諫出頭的那些低品小官和言官不同。
今日包括何進、楊彪、盧植等一衆金紫高官也是盡皆在列,他們已經做好了再一次勸諫陛下回京的準備。
然而.
“朝會怎麼還不開始?”
“陛下怎地還不出來?”
“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隨行的大小官員們此刻是面面相覷,不時的擦着額頭的汗珠。
他們在等候了許久,眼瞅着都要日上三竿了,這陛下居然連個影子都沒見。
尤其是何進和袁術,兩人來之前醞釀了半天情緒,現在被這麼一晾,那是又餓又熱,又累又困的。
“莫非是昨日那些言官們的勸諫激怒了陛下,今日這是脾氣上來了,晾咱們示威?”何進小聲說。
“.陛下怎會如此幼稚?”盧植搖頭。
聽着耳邊議論紛紛,盧植跺跺腳,上前一步,大聲問道:
“張常侍,敢問今日可還有朝會?”
今日可還有朝會?
盧植有此問倒並不是什麼明知故問的蠢話。
因爲朝會,本就並非每日都有。
一日一朝,那是隻有極少數的工作狂才能做到的事情。
大多數時候,都是數日一朝,像劉宏在黃巾亂前他躺平的時候,甚至經常半月左右纔有一朝。
平日裡有什麼政務都是尚書檯自行處理,真有急事,或者重要的事情,皇帝也是召集大將軍和常侍、侍中和尚書檯等的中朝官員們,小規模討論。
如最近自凱旋獻俘典禮後,陛下能這般三五日一朝已經讓這些臣子們感到是難得的勤政了。
甚至對某些臣子來說,如此頻率的上朝,反而讓他們感覺到遭罪和疲憊了。
畢竟,爲了能趕上凌晨五點的早朝,大臣們天還沒亮就要起牀準備,在家裡還能讓下人備個冷餐,這來到外面,就沒有那麼好的條件了。
故而,他們這一個多的時辰幹站下來,是難受至極。
但是今日的朝會,又不同以往。
這是昨日陛下親口吩咐的事情,關內侯既然在五日之期內回來,還帶回了叛亂賊首,此間事了那下來他們這停在莊園的隊伍便也該決定去留了。
如此大事,隨行的文武百官是全員就位,然而陛下卻放了鴿子,那怎能行呢?
面對盧植的追問,張讓先是頓了頓,便也是拱手道:
“陛下說了,今日主議冀州王芬之事,且待關內侯上殿後再開朝會。”“什麼?”
大臣們盡是一驚。
“竟然是等關內侯?”
“那他人呢?”
文武百官們是左瞧右看,一臉懵逼:
“這麼久了,怎地還不見過來?”
這話問的那張讓是一臉的黑線。
只見他陰着臉,咬牙恨道:
“咱們這位大功臣還在睡覺呢!”
“什麼?!”
“嚯——”
“好大的排場啊!”
衆官員是譁然色變,紛紛怒斥:
“這人都回來了,還這麼大的排場!”
“讓咱們文武百官和皇帝陛下都等他一個人?”
“他居然還睡得着覺?!”
在衆官員的憤怒和譁然中,大堂內的氣氛變得愈發緊張。
一些性急的武將已開始摩拳擦掌,不滿地嘟囔着要去找關內侯理論。
而文官們則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對這位功臣的居功自傲的行爲表示強烈的不滿。
大堂中,風暴正在醞釀,直欲掀起那滔天的巨浪。
這纔剛剛回來,剛剛升官,他竟然就敢恃功而驕?!
如此行爲,怎能當朝廷大員呢?怎麼配統領禁軍呢?!
彈劾,必須彈劾!
袁術看着那滔天的情緒,聽着這耳邊紛紛議論是心裡直是發笑。
這關內侯簡直是魯莽又愚蠢,這都不需要他去刻意挑動,朝堂間就凝聚了對付他的共識。
真是太好了,太棒了呀!
沒有德行的人,怎配爲天子牧羊,爲天下表率呢?
雖然不一定能讓皇帝收回昨日成名,但是藉此大大打擊那蘇曜囂張的氣焰,讓皇帝因識人不明而丟份那是板上釘釘!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蹬蹬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衆臣公回頭看去,那關內侯又是那一路連跑帶跳。
“諸位同僚,抱歉抱歉讓大家久等了哈。
昨天完全沒注意今天還有個朝會。
我來了,咱們就開始吧!”
如此輕佻,讓盧植等經學大家是看的直歪嘴,繃不住臉色。
不過還不等衆人說什麼,緊接着,太監一聲尖銳的皇帝駕到,便將衆人的注意力轉向了正中。
現在,該議正事了
纔怪啊!
這關內侯如此恣意輕狂,怎能輕易揭過?
“陛下啊!”
“關內侯君前失儀,衝撞聖駕不說,還挾功邀賞,恃寵而驕!”
“如此不忠不孝的無禮狂徒,如何能夠擔當大任?”
“他根本不配穿上這身朝服啊!”
“陛下,臣請您下旨嚴懲蘇曜!”
“陛下,請嚴懲蘇曜!”
他們是言辭鑿鑿羣情激奮,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們不但佔據了道義的至高點,而且那皇帝也是苦等了半天嘛,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開脫!
而且一次,並不想昨日,那樣對陛下咄咄逼人,他們可以一點點的撕開釦子,一步步的逼近核心。
這陣陣的請願聲中,劉宏黑着臉目光在憤怒的百官和蘇曜之間流轉。
心裡一陣咬牙。
這蘇曜啊,真的是讓人一點都不省心啊。
上一次立功也是,這一次立功又來,每一次都要惹出這麼大的風波嗎?
於是乎,對於朝臣們言辭懇切,羣情洶涌的聲討,皇帝揮手示意衆臣安靜,慢慢道:
“關內侯此番有大功於社稷,剛剛又是和朕在一起,爲朕彙報軍情,方纔耽擱了朝會。”
“並無什麼不妥。”
“什麼?!”
“和陛下在一起?!”
不是說好是在睡覺嗎?
他們齊刷刷的目光看向張讓。
那張讓也是一臉懵,他剛剛還聽小黃門說,這關內侯是在睡覺啊
是了倒是沒錯。
劉宏黑着臉,想到了剛纔那一幕。
上朝前!
蘇曜的房門外,王凌衛明等一干人員跪了一地,各個是神情緊張,臉色惶恐。
他們如此表現,全因一位不速來客——皇帝劉宏:
“關內侯這是何意,可是對朕的安排有不滿,非要朕親自來相請嗎?”
劉宏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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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皇帝,領着一票太監和侍衛站在衆人面前,神色威嚴但心情卻非常緊張。
他就不明白了。
自己到底哪裡搞不對了?
昨天被內外庭全體針對了一次,好不容易按下來,抹了那袁術的位置,交給這蘇曜,還給他大加封賞。
結果今天這小子就跟自己擺譜來了?!
劉宏是又恨又氣啊!
不就是沒把萬年許給你嗎?
至於這樣嗎?!
朕又不是說不給。
你想娶朕女兒,你總要表現點孝心吧?!
這給朕甩臉子,撂挑子是怎麼回事?
這天下還有沒有忠臣了啊!
“陛下,這非是關內侯或者臣等有意爲止,實是他起不來啊。”
看着皇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最終,還是王凌硬着頭皮解釋。
“固定時辰?”
“不到點誰都叫不起?”
“你讓朕信這鬼話?”
對此皇帝自然是不信的。
“那他平日這樣如何打仗?”
“陛下,若是事先知會的話,關內侯倒也是可以提前起的.”王凌捂臉。
“所以這是賴朕了?”劉宏握拳。
“不不不”
王凌趕忙賠禮:
“這只是關內侯的特殊之處而已未提前知會陛下,罪在我等”
見皇帝還是不信,緊接着,王凌等人便現場展示了一下。
看着那關內侯被衆人呼喚也好,擡起翻轉也罷,怎麼都不起的樣子,劉宏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天下竟還有這等奇事?”劉宏咋舌。
“陛下,世上哪有這等蠢事,且讓奴婢提桶冷水,澆他頭上,看他醒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