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碭山深處,劉季帶着一幫人,正在用瓦罐煮一隻兔子。
劉季坐在火堆旁邊,看着起起伏伏的火苗,嗅着一縷縷的肉香,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心裡有點煩躁:怎麼好端端的,天子使者就找上門來了呢?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着蹊蹺啊。
其他的幾個兄弟,一邊使勁吸着香氣,一邊瞎出主意:“是不是因爲我們最近劫掠商賈的事?我們劫掠了太多商賈,他們一塊告狀,最終驚動了皇帝?”
劉季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我們劫掠商賈的時候,一直打着反賊的旗號。皇帝就算要拿人,也應該去抓反賊。”
“哪怕使者是爲了調查反賊的去向,也應該問項氏的下落,不應該直接問我的名字。”
周圍的人都沉默了。
良久之後,劉季忽然說道:“又或許,是項氏敗了,不成氣候了。我們再打着他的旗號做事,不管用了?”
說完之後,劉季搖了搖頭:“說不通,還是說不通。”
這時候,旁邊的樊噲湊過來,對劉季說道:“兄長,不如我們再劫掠一次。”
劉季氣的一腳踹過去:“使者就在沛縣中抓捕我們,你還要劫掠?這不是找死嗎?”
樊噲乾笑了一聲:“兄長聽我說完,我這番提議,自有它的道理。”
劉季皺了皺眉頭:“說來聽聽。”
樊噲低聲說道:“現在,有些人懷疑是我們劫掠了商賈。那我們爲什麼不打出項氏反賊的旗號,再幹一票大的?好教所有人知道,這些事是反賊做的,與我們無關。”
劉季想了想說:“項氏已經被剿滅了,現在打出他們的旗號,恐怕難以令人信服啊。”
樊噲笑了:“這個簡單,項梁雖然死了,但是項羽卻失去了下落。這個項羽曾經一直跟在項梁身邊,地位頗高。我們不如借用他的名號。”
劉季聽了這話,緩緩地點了點頭,又說道:“可萬一,使者不是爲了劫掠商賈的事情來的呢?”
樊噲說道:“這就更好辦了,我們正好弄出點事情來,攪渾了水。官府抓反賊還來不及,哪裡顧得上我們這些小人物?”
劉季點了點頭:“這話,倒也有道理。”
他看了看周圍的兄弟。那些人都連連點頭。
不過很快就有人問道:“然而,我們要劫掠誰呢?”
樊噲露出狡猾的微笑來:“自然是劫掠呂太公了。他不僅有無數家財,而且有兩個美貌的女兒。”
劉季立刻說道:“不可,斷然不可。”
樊噲有點無奈,問道:“爲何不可?”
劉季說道:“呂太公乃是沛縣令的好友。這時候,恐怕已經進入縣城了。我們劫掠呂太公,不僅要與縣令起衝突,還會被使者撞見。”
樊噲一拍大腿:“正是要他撞見啊。只要他撞見了,那項羽就在附近活動的消息,皇帝不是更加深信不疑了嗎?”
劉季想了想,點頭說道:“這話,有道理啊。”
其他人也連連點頭:“這話,確實有道理。只是有些危險。畢竟縣令的府邸,不是那麼好闖的。”
劉季說道:“呂太公雖然遠道而來,但是畢竟是高門大戶,未必會住在縣令的府邸之中。況且他是舉家遷徙,帶來了不少女眷,如果住進縣令家中,多有不便啊。”
樊噲搓了搓手,一臉興奮的看着劉季,沒有打斷。
劉季想了想,對衆人說道:“縣令似乎有一處莊子。在沛縣城外。依山傍水,風景很是優美。”
衆人連連點頭。
劉季笑眯眯的說道:“你們猜,呂太公今晚會不會在這莊子上安頓下來?”
周圍的人紛紛說道:“極有可能!如此一來,那咱們直接攻打這莊子便可以了。連溜進沛縣城都省了。”
另一人說道:“即便呂太公不在那裡也無妨,我們搶了縣令的莊子,使者照樣會大吃一驚。”
劉季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對周圍的人說道:“這一次,都把臉蒙上。誰也不許暴露身份。若被抓了,就自己把臉抓爛。”
“你們要記住,這一次要劫掠的,是沛縣令的宅院。不是來往的商賈。若給他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他可是要追查到底的。”
衆人都連連點頭。
劉季說道:“來吧,吃了東西,然後下山。”
衆人七手八腳的滅了火,開始分食野兔。
半個時辰後,衆人把野兔和野果都吃光了。
隨後,劉季帶着他們摸黑下山。
他們先到一個山洞之中,拿出來了早就藏好的兵刃。然後劉季吩咐衆人:“到了呂老太公的家中,先將馬匹搶過來,然後就地放火。”
“這一次,是爲了造聲勢,讓天子使者暈頭轉向,可不是爲了搶奪金銀。你們不要只顧着拿東西,被人給抓了。”
衆人都連連點頭。
…………
沛縣城外,縣令的別院之中。呂太公剛剛赴宴回來。
呂老婦人看着呂太公,嘆了口氣說道:“背井離鄉,來到這沛縣之中,也不知道是吉是兇啊。”
呂太公擺了擺手:“既來之則安之,何況縣令是我好友。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欺辱我們了。”
呂老婦人搖了搖頭:“我看未必。縣令乃是皇帝委派的官吏。恐怕數年之後,會調任別處的。等他一走,我們還能依靠誰?”
呂太公呵呵一笑:“除了縣令之外,我們不是還有兩個女兒嗎?”
呂老婦人一愣,問道:“你的意思是?”
呂太公說道:“縣令是要調走的,但是本地的豪強和小吏走不了。這些小吏與豪強,世世代代皆在沛縣,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啊。”
“沒有了他們,縣令便如同是瞎子和聾子。在我看來,縣令乃是客人,這些小吏和豪強纔是縣中的主人啊。”
“今日我在縣令的府邸之中,見到了一個叫蕭何的人。此人……不凡。不如趁着縣令還在的這幾年,趁着我呂氏還有些積蓄。將女兒嫁與本地頗有勢力之人,則我呂氏高枕無憂矣。”
呂老夫人頓時笑了:“原來你已經想得這般周到了,虧得我一直提心吊膽。”
兩個人正說着,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陣叫喊聲。緊接着,一個滿臉是血的僕役撞開門逃了進來。
呂老太公猛然一驚,站起身來,大聲喝問道:“什麼事?”
那僕役氣喘吁吁的說道:“主人,不好了。不好了。反賊殺來了。”
呂老夫人兩眼一翻,已經嚇暈過去了。
呂老太公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喝道:“項梁已經被殺了,楚地的反賊都已經平定了。哪裡來的反賊?”
那僕役氣喘吁吁的說道:“小人也不知道,主人快出去看看吧。”
呂老太公擡腿就要走,結果因爲緊張過度,兩腿居然動彈不得了。
他用手狠狠的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扶着牆走到了門口。
院子裡面已經燃起大火來了。有幾個男人,騎着馬,蒙着面,舉着火把,正在四處放火,嘴裡面還吆喝着:“我乃楚將軍項羽。楚地軍民,不分男女老幼,皆要助我反秦復楚,今日,借你們金銀糧草一用。”
老太公兩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他回頭看了看瑟縮在牆角的僕役:“快,快去沛縣城,告知縣令大人。”
那僕役說道:“已經有人去了。”
老太公咬了咬牙:“那就過來扶我一把。”
僕役哆哆嗦嗦走過來,把呂老太公扶起來了。然後兩個人關上房門,用几案抵住,開始七上八下的等援兵。
這期間,曾經有人砸門,但是沒有砸開,也就走了。
反賊雖然走了,但是把呂老太公嚇得夠嗆。
與此同時,沛縣城中,縣令府邸。使者剛剛躺下,正要睡覺。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雜亂的聲音。
他到了沛縣之後,覺得到處都不對勁,本來就心生警惕,現在聽了這聲音之後,立刻就坐起來了。
使者趴在窗邊,聽外面的動靜。
只聽見一個人帶着哭腔說道:“不好了,不好了。反賊項羽,帶兵攻城。”
這是不知道傳了多少手的消息,已經越傳越邪乎了。甚至有人說項羽帶了五萬人馬,已經破城而入了。
使者聽得直冒冷汗,立刻穿上衣服,打算立即離開。
等他打開房門的時候,看見縣尉已經來了。這人全身鎧甲,帶着數百秦兵,急匆匆地來見縣令。
縣令有些忙亂的走出來,問道:“情況如何?”
縣尉說道:“確實是反賊項羽,不過他們並沒有多少人馬。下官已經去過城牆了,大人放心。”
縣令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他又問:“這沛縣城,可守得住?”
縣尉說道:“反賊並未攻打沛縣城。”
縣令頓時大喜,然後問道:“他們不攻打縣城,那是在做什麼?”
縣尉說道:“我在城牆上看了一眼,只見大人的別院起火。他們或許正在城外劫掠。”
縣令一聽這話,連叫了幾聲可惜。那座院子花了不少錢呢。
等叫完了可惜,縣令忽然一拍腦門,大聲說道:“不好。我呂兄可還在別院之中啊。”
縣尉裝傻。
縣令說道:“你立刻帶人,去剿滅反賊,這項羽,無論是生擒還是殺死,都算你首功。”
縣尉乾咳了一聲,猶猶豫豫的說:“如今反賊究竟有多少人,還沒有弄清楚。這樣貿然出城的話,恐怕會有危險……”
縣令把縣尉拉到旁邊,低聲說道:“你好糊塗。如今天子使者就在這裡。我們沛縣偏偏出來了反賊。你也不想想,陛下會不會惱怒我們?”
縣尉頓時打了個寒戰,臉上露出來畏懼之色。
縣令又說道:“項羽今夜劫掠,是我們的大難,同時也是我們的天賜良機啊。若能當着使者的面,斬殺了項羽。這是什麼功勞?”
縣尉頓時眼睛一亮。
不過他還是猶豫着說道:“然而,這一去萬一中了埋伏……”
縣令搖了搖頭:“據本官分析,絕不至於。項羽應該沒有多少人馬。他如果兵多將廣的話,早就攻打城池了,何必劫掠呂兄呢?”
“更何況,自反賊被剿滅之後。他們已經元氣大傷。今夜他們雖然喊得很熱鬧,在我看來,恐怕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這些反賊,應當與普通的盜賊無異,頂多有幾十人而已。”
縣令分析的頭頭是道。縣尉則在心中暗暗的想:方纔你不是被嚇得屁滾尿流嗎?如今聽說反賊沒有攻打縣城,頓時開始侃侃而談了?
縣尉帶着秦兵,迎着頭皮開城門走了。
其實縣令高估了劉季,他根本沒有幾十人。那些人加在一塊,也就十來個而已。
縣尉帶着兵步步爲營,經過樹林的時候,要搜查一番,生怕有伏兵,經過山坡的時候,又要搜查一番。經過草叢的時候,還是要搜查一番。
等他磨磨蹭蹭趕到呂太公那裡的時候,得到風聲的劉邦等人,早就跑的沒影了。
…………
縣令府邸,使者帶上了自己全部的東西,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縣令苦苦阻攔:“大人,大人,那只是一夥小毛賊而已。本縣片刻之間,就可以將他們剿滅。”
使者乾咳了一聲,說道:“本官豈會畏懼賊人?只是此次來沛縣,有要事在身,如今事情辦完了,要儘快回去覆命。”
早就趕來的蕭何問道:“敢問大人,這一次就是爲了尋訪劉季嗎?”
使者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蕭何旁敲側擊的問:“那這劉季,到底犯了什麼罪?”
使者淡淡的說道:“無罪,只是隨便調查一番而已。”
說了這話之後,使者騎上快馬,馬不停蹄的走了。
這時候的使者,哪還有心思管什麼劉季有沒有罪?
現在劉季這傢伙,已經完全不算什麼人物了。楚地冒出來了項羽,反賊死灰復燃,這纔是最重要的事。
…………
劉季等人開開心心的回到了芒碭山,這一次收穫頗豐。他們搶到了幾匹馬,搶到了幾輛牛車。車上裝着不少糧食和財寶。
更爲重要的是,這一次成功的幫着反賊宣傳了一次,轉移了朝廷的注意力。
芒碭山上喜氣洋洋。這時候樊噲笑眯眯的走過來了。
他身上扛着兩個麻袋。把麻袋放下之後,樊噲笑着說道:“兄長,我把那兩個美人綁來了。這下好了,你我都可以成親了。”
劉季大怒,指着他罵道:“蠢材,你這般魯莽,泄漏了我們的身份。”
樊噲連連擺手:“兄長放心,自始至終,我都蒙着面。”
劉季氣笑了:“你與她成親的時候,也蒙着面嗎?與她養兒育女的時候也蒙着面嗎?”
樊噲微微一愣,然後陷入到了深思之中。
劉季看着兩個麻袋,嘆了口氣:“累贅,累贅啊。”
然後他緩緩地將劍拔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