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一千米之下,深埋着一座約莫兩個籃球場大小的洞穴。
隨着電梯的降下,分列於這洞穴角落的探照燈次第開啓,將這地下空間徹底點亮。
四周都是被壓實的土壤與巖壁,在這貨運電梯的正對面,便是那027避難所的大門。
這是一座根本不可被攻陷的要塞。
僅有的出入口,堵着一座足足厚達10米的齒輪狀門板。8米厚的抗壓合金鋼以及2米厚的鉛夾層,甚至足以抵禦發生在咫尺之內的百萬噸TNT當量的核打擊!
田峰走到了避難所的大門前,按下指紋,打開了鑲嵌在門板上的鋼殼。從中抽出了一根包裹着軟鉛材料的數據線,他將其插在了手腕的EP上。
連伽瑪射線都無法穿越的門板,自然不可能通過任何電磁波。避難所與外界的信息交換,全憑藉這一根數據線。
EP屏幕閃爍,很快便浮現了一張女人的臉。
雖然只是一介女流,但那領口處的三顆星,卻讓人無法輕視她的能力。
韓君華,年24,PAC陸軍上校。於3年前解除冷凍,按照程序接替亡故027避難所所長職務,現任所長一職。
“情況如何?”
行了個軍禮,田峰沉聲回報道。
“已經完成任務。”
“嗯,進來說吧。”點了下頭,韓君華示意工作人員開啓避難所的大門。
齒輪狀門板緩緩挪開,露出了背後那道狹窄的洞口。一道懸吊式的金屬橋,在機械懸臂的牽引下,拼成了一條通往避難所的通路。
通過吊橋,二十名士兵將步槍和彈藥靠放在武器架上,然後走進消毒室。等候在一旁的工作人員上前推着武器架,將其運往特殊地點進行消毒。
沒有立即進入消毒室,田峰走到了韓君華身前,遞出了手中的核融合核心。
“血?”
“是血。”
掃了眼他防彈衣上的彈痕,韓君華神情嚴肅道。
“戰爭還沒結束嗎?”
她下意識地認爲。他在地表遭遇了NATO士兵的攻擊。
聞言,很少見的,那剛毅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虛弱的強笑。
“結束了,但你絕對無法相信我在外面看到了什麼。”
韓君華再次掃了眼核融合核心上的血跡。彷彿明白了什麼。
“半小時後,來會議室。”
“是。”
田峰立正,向這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姑娘行了個軍禮,目送着她離去。
會議室中亮着燈,氣氛卻有些壓抑。
推開會議室的大門。見四道視線齊刷刷地掃了過來,田峰嚥了口吐沫,硬着頭皮走到了會議桌前,抽出一張椅子坐下。
避難所所長韓君華,居民代表吳亞國,泛亞洲社科院院士秦學海,避難所科技高級工程師馮輝,還有那個依舊在發着抖的史永天。
而會議桌上擺着的,正是那枚帶血的核融合核心。
“簡單的說下你在外面的見聞吧,不然我們的話題沒法開始。”滿頭花白的秦院士溫和地笑了笑。向田峰說道。
田峰看向了韓君華,見她點了點頭,這纔開口道。
“事情是這樣的......”
應秦院士的要求,田峰簡述了離開避難所後目睹的一切。包括地表上的核冬天與喪屍,包括魚骨頭基地強悍的火力與對PAC政權的冷淡,包括與那些食人者的交火。
當田峰將這一切交代完,會議桌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身爲所長的韓君華打破了沉默。
“馮輝,這枚核融合核心足夠支持多久?”
“維持現有的限電措施,足夠支撐半年。”馮輝給出了個保守的估計。
“現有的限電措施?持續半年?這根本不可能!”吳亞國當即表示了抗議。
避難所的一切設備運轉都依賴着電能。無論是糧食的生產還是淨水裝置的運轉。維持現有的限電措施,那就意味着每人每天只能分配到600ml的飲用水,接受1小時的紫外線照射,三餐只能食用儲備的營養合劑。
這意味無法洗澡。無法飽腹,精神萎靡,整整半年都處於亞健康狀態之下。
“非常時期,沒有什麼不可能。”韓君華簡短地說着,然後看向了馮輝,“維持現有限電措施。你先去吧。”
“是。”
猶豫了片刻,馮輝還是起身,拿着這枚核融合核心走出了會議室的門外。
“你不能忽視民意。”吳亞國死死地盯着韓君華,“我不知道這該死的程序究竟是什麼個意思。老所長將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直到你醒來,這一切都變了!”
對於吳亞國的指責,韓君華無動於衷。
“你不能責怪小華,她已經做得很好了。”秦院士用緩和的口吻勸說道,試圖讓吳亞國保持冷靜。
“很好?”吳亞國嗤笑一聲,“只是短短三年,自從你繼任,一切都變了。先是削減農場產出,營養合劑與有機食品混合供應,再然後是分批供水,再到現在的限電措施?純粹是胡鬧!”
“我只是參考基地當前物資,做出最符合實際情況的選擇罷了。”韓君華的聲音很冷淡,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
“最符合實際情況?我只知道,這避難所的設定年限是50年!是由超級計算機計算出的50年!然而現在纔多少年?不到20年的時間,避難所就被迫提前開啓。我不知道這3年中,你這個領導者究竟幹了什麼蠢事。”吳亞國怒道。
安靜地等待吳亞國宣泄完胸中的怒火,韓君華緩緩地開口道。
“1000人,收容50年。你告訴我,現在避難所中有多少人?”
吳亞國語塞,憤怒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我告訴你,一共1743人。”
見吳亞國沒有開口,韓君華接着說道。
“我從休眠倉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上任避難所所長的工作日誌。然而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
“第一條,2171年。我無法拒絕一位母親的哀求,接過了她手中的嬰兒。”
“這有什麼錯嗎?”吳亞國不以爲然道。
“那個嬰兒,是避難所收容的第1001人。”
“難道就因爲這一個嬰兒,027避難所便提前開放了將近30年?”吳亞國嗤笑道。“還是說,你實在找不到藉口,只好用那無辜的嬰兒,作爲你無能的藉口?”
“這只是一個開端。”韓君華淡淡地說道,“2172年。我爲一對夫婦舉行了婚禮。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我依舊衷心祝福他們幸福。”
“這根本沒有任何錯誤!難道你不覺得,在這絕望的環境中,一場婚禮是那樣的鼓舞人心。”
“於是,你們在這16年中,舉辦了大大小小400多場的婚禮?”韓君華掃視了會議桌前的四人。
插不上話的田峰盯着EP發呆,史永天依舊在那發着抖。對韓君華的解釋並不滿意的吳亞國,依舊無動於衷,而秦院士則輕嘆一聲,低下了頭。
“沒有節能計劃。沒有計劃生.育。超級計算機能計算出精確到浮點數十位之後的能耗,能計算出近乎完美的人口結構以及增長曲線,但依舊計算不了你們的智商!”
到最後,那平靜的聲音總算是染上了一絲憤怒。音量雖不大,卻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秦院士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緩和會議桌上緊張的氛圍,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只是靜靜地看着韓君華。吳亞國因爲憤怒漲紅了臉,但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包括我的提前甦醒,我很詫異。”韓君華見無人接話。接着說道,“按照計劃,我應該於避難所封閉25年後解除休眠,接替所長職務。但那個老所長幹了什麼?他竟然畏罪自殺!”
“老張他是死於心肌梗塞。”吳亞國試圖反駁道。不過語氣卻是沒了先前的力道。
“心肌梗塞?以避難所的醫療條件,你認爲區區一個心肌梗塞死的了人嗎?隱瞞病情,放棄接受治療,這就是自殺!”直視着吳亞國的雙眼,韓君華死死地說道。
吳亞國喉結滑動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秦院士突然出聲道。
“2171年,我會拒絕接受那名嬰兒。2180年之前,不會有任何新生兒誕生。2180年之後,按照超級計算器分析得出的人口增長曲線,嚴格控制新生兒數量。”韓君華毫不猶豫地說道。
“但你知道嗎?當時張所長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嬰兒,還有人性。”秦院士輕聲道,“我親眼目睹了那天發生在門口的慘劇。門外的人們苦苦哀求着,希望小張網開一面。按照紀律,避難所只能夠容納一千人,小張也確實遵守了紀律。”
“他並沒有。”韓君華道。
聽到小姑娘的話,秦院士只是慈祥地笑了笑,接着回憶道。
“有人下跪,有人辱罵,甚至有人試圖強行闖入,我記得是小張開的槍。你無法想象當時的畫面,一位丈夫試圖帶着他的兒子穿過大門,與他的妻子匯合......是小張開的槍。”
吳亞國閉上了眼睛,似乎想起了很遙遠的事。田峰依舊盯着鞋帶,不過表情卻是有些動容,那天他就在門口執勤。
然而韓君華依舊無動於衷,只是淡淡地說道。
“爲什麼能夠拒絕一羣人,卻拒絕不了一個孩子?”
“或許,這就是因爲人性吧。”秦院士嘆了口氣,說道。
“所以說,蠢事從一開始就犯下了。”韓君華道。
“沒有經歷過,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對你而言只是一段文字。你會產生這樣的想法,確實也無可厚非。”對於她的冷漠,秦院士只是嘆了口氣,表示理解地說道。
“你這女人,你還有人性嗎?”吳亞國難以置信地說道。
沒有看吳亞國一眼,韓君華語氣淡然地說道。
“人性?那只是生存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