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鏡像城市中游蕩了許久,方銘回到地下停車場那幅古怪的壁畫前。畫上有許多蟲形生物,正在用古怪的動作頂禮膜拜,畫面中間部分——應該是它們膜拜的對象,正好殘缺了。
這幅畫,大概關係到了蟲羣的某些隱秘。
方銘伸手觸摸畫面,猝不及防,一段模糊的圖像映照在他意識中。
他身處一個帶着光暈的淺黃色星球,大氣中懸浮着許多體積巨大的石像,高空的兩個太陽正散佈出一圈圈迷離的光線。視線中幾乎沒有什麼植物,荒蕪、蕭瑟。
滾滾黃色煙塵,帶着厲嘯,撲面而來,身旁的深褐色巖柱上,被劃出無數細痕,打磨的光滑如玉。方銘這纔看出,煙塵,是由一些極細微的晶狀顆粒構成。簡直是無數金剛石顆粒在不停切割。如果是人類站在這裡,大概不到一秒鐘,就會被切割的渣都不剩。
遠處,密密麻麻遍佈蟲羣,許多直立的蟲形生物站在巨蟲之上,靜靜的望向天空。方銘恍然,能在這種環境惡劣的星球生存,也只有蟲類生物了。它們進化出厚重的甲殼和強大的肢體,來抵禦致命的風暴。
毫無徵兆的,大面積的陰影灑上大地,在蟲羣的噪聲中,許多遮蔽天空的黑色尖塔從空中劃過,氣息恐怖、不祥,即便是窮兇極惡的蟲羣,此刻也充滿了不安。
緊接着,陰影中誕生許多光亮,許多半透明的影子,若有若無,從空中飄下,他們手持的武器中,綻開無數燦爛的光線,把地面上奔逃的蟲羣洞穿。
毀滅之星……方銘很熟悉這種武器。竟然是每個士兵的標準配置,佩戴在發射器的前端。除此之外,還有無以名狀的攻擊,從星球環繞的光暈中射出,蟲羣成片的被融爲虛無。
這是毫無懸念的屠殺,無數的蟲類生物被殺戮,整個星球成了巨大的墳場。
那些倖存的蟲羣,被驅趕着,聚集在廣闊的平原上。它們只剩下一種選擇,匍匐在地,臣服於那些漂浮於空中的看不清輪廓的敵人。
方銘默然,顯然蟲羣也是被征服的對象,罪魁禍首大概就是吸靈人,吸靈人這個詞,也只是幽冥大廈中的叫法,到底它們算是什麼東西,方銘還沒有準確的概念。
方銘放開手,畫面消失,他正好聽到了摩檀的聲音,“你的妞很兇喔,我只是刺激了她一下,她就炸毛了。”
摩檀此時正在躲避陸宛的狂轟亂炸,狼狽不堪。鏡子般的臉上,不斷閃動着各種影像。
“要投降嗎?”方銘語氣輕蔑,但他的心情並不輕鬆。
摩檀這些生物,也只不過是打手一樣的存在……僅僅是打手,就讓這個星球幾近崩潰,何況是它們背後的吸靈人。
方銘長出了口氣。
“在蟲子裡,你算是什麼水準?”
“你要幹什麼?”
“看看能不能把你們全留在這個星球,不過,你們的主人,也未必會感到遺憾吧。”
摩檀臉色一變,“什麼主人?”
方銘沒有解釋,“不知道炸蟲子什麼味道,我小時候吃過,很香。”
“在我們族羣中,我只是中等水準,不過,料理你也足夠了——”
鏡像城市中,摩檀手持一根帶着許多尖刺的長鞭,婷婷嫋嫋的行來,如果不是她的臉太詭異,只看身材,還是婀娜多姿,很有魅力。
“我馴養過各種生物,最喜歡那些不聽話的。”摩檀笑道:“你猜猜爲什麼?”
見方銘並不回答,摩檀把長鞭抽來,“很快你就知道了,說不定你會喜歡呢,不管你以前是誰,在鏡像世界裡,你就是我的。”
鏡像城市出現了不規則的扭動,橡皮泥一樣,從灰色的地面,涌出幾條巨大的觸手,裹住了方銘。
方銘沒有動手,因爲攻擊鏡像,純屬無用。鏡像是實物的反射,只有實物變化,才能帶來鏡像的變化……
摩檀走到被束縛的方銘面前,“要不要做我的奴僕?其實你還算有點用處……”
方銘面無表情,擺出一副任你摧殘的架勢。
“你的眼神,我好怕啊,你想離開這裡吧?也許再過五十年,我會考慮這個問題。”
話沒說完,摩檀突然臉色大變,因爲面對陸宛的攻勢,她突然發現情況失控了。
……
陸宛的能力是操控物質,當然也包括能量這種特殊物質。
她失魂落魄的時候,心臟中一陣陣疼痛,“這是怎麼了?因爲他救過自己兩次……還是因爲他理解自己,和自己的信念一致……或者是那個奇怪的夢?
陸宛搞不清楚,爲什麼聽到一個剛剛相識的人死掉,自己會這麼失控。但她也無法控制了。
夜晚,暗青色的雪地上,掩埋着許多隱蔽的鋒利刀鋒,她光着腳,陸宛在雪地上奔行,血水一點點灑落在雪地上,帶着溫度的血,把雪地融出一點點的小坑。
在她身後,傳來雪地摩托的轟響聲,幾輛雪地摩托飛馳而來,在林間也穿梭自如,一道道紅色的激光在樹幹上留下孔洞。林間的黑影被射的千瘡百孔,原來只是一件厚厚的衣服,裡邊裹着樹枝,形態酷似半蹲的人。
幾人錯愕,“我要殺了她,把她製作成標本!”
話音剛落,只穿着單衣的陸宛深吸了口氣,從樹幹上一躍而下,刀光亮起,兩人的頭顱飛起。
藉着雪地的映襯,陸宛嘴角微微勾起,帶着淡淡的喜悅……
畫面一閃而過,那是她十六歲時,第一次執行任務的情景。也是她最欣喜和激動的時刻。後來,再也沒有驚慌,喜悅,憤怒或者恐懼,她心如止水。
暴怒,心碎,各種東西拼命攪合着一個寧靜的心靈。陸宛所控制的巨型光影,力量節節攀升,如同不斷掃過地面的風暴,劈砍、穿刺、橫掃、上挑……
剛猛無比的劍氣,使這一片樓羣變的輕如紙屑,被吹散在空中,地面上是縱橫交錯的裂縫,咯吱吱的發生了錯位。
“我要殺了你。”陸宛的雙眼死寂,臉色蒼白,洶涌的情緒把她推到了不可知的境地。
天地間都充塞着無邊的劍氣,在這一刻,或許達到了這個世界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
摩檀面臨的狀況是避無可避,即便是所謂高等生物,也是死路一條。摩檀已經從原地消失,嗡嗡嗡,塵埃四射,地面上旋轉着一隻橙色球體,外殼堅固。這是摩檀的逃生技能,也是唯一的生路。
在劍氣風暴中苦苦掙扎,對面只是個人類而已,對摩檀來說,這太恥辱了。
摩檀猙獰一笑,“希望你的本體也有這麼強。”
球形外殼並不影響摩檀的視線,橙色大球凌空騰起,避過長劍,迅猛的射去,目標是陸宛本體。
球體表面上,彈出許多細長尖刺,色彩斑瀾,附帶了極爲危險的劇毒,對絕多數生物來說,都是致命的武器。而人類,就在這些生物的範圍之內。
陸宛發出一聲沒有情緒的輕笑,劍光旋轉,從不可思議的角度飛旋迴來,然後,抽在了圓球上。
一聲碰撞,清脆和冰冷。
與此同時,鏡中世界,方銘看到身邊的建築一眨眼間煙消雲散,方銘看到空氣中出現了許多隱隱的裂痕。立刻明白,外邊發生了變化,所以鏡像城市也隨之變化。
咔嚓……
橙色的圓球,厚達幾寸的硬甲上,竟然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破口,從破口往裡看,摩檀的鏡子臉上也出現了一道裂痕,劍風穿過了號稱無堅不摧的球體,傷到了她。
“這不可能……”
摩檀的臉上閃過一陣波光,這個帶刺球體是她的最終保命技能,在這個星球上,應該不會遇到挑戰纔對。想什麼都是多餘的,恐怖的劍光已經把圓球切碎,摩檀現在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了……
死亡正在逼近,戛然而止。
陸宛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身軀,有些茫然,不知什麼時候,她肩上釘着一根粉色尖刺,她覺得半邊身體變的僵硬,然後無力的歪倒在地。
……
劫後餘生,摩檀勉強一笑,踉蹌着站起來,“幸虧你會中毒。”
她走到陸宛身旁,目光戲謔,輕輕碰了砰她的小腿,“你真是個恐怖的生物,也許我應該直接殺了你?還是把你獻上去呢?嗯……還是先報答一下你給我帶來的麻煩吧。”
她手中彈出一條長長的尖刺,“先把你漂亮的臉蛋,好好處理一下,給滅世者一個驚喜。”
陸宛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那根尖刺,用力一彎,尖刺被硬生生折斷,摩檀嚇了一跳,朝後退了一步,生怕那把巨劍凌空落下。
但陸宛隨即又昏迷過去。摩檀低下頭,鏡子臉上映照出陸宛昏迷的美麗面孔,但是微微扭曲,摩檀的怒意,造成了這種扭曲。
摩檀輕輕出了口氣,擡起手,打算結束這個她不想再面對的敵人,一勞永逸。
但下一瞬間,她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什麼也沒聽到,聞到,但卻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注視自己。
摩檀身體僵硬,極其艱難的轉過頭,花了足足兩分鐘,終於看到身後離她只有兩釐米的方銘。方銘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睛閉着,一言不發。
但是,摩檀一動也不敢動。
她不知道爲什麼要懼怕這個手下敗將,可恐懼像一個最靈敏的動物,提醒她,無論如何,不要輕舉妄動。眼前的滅世者,似乎變了個人,像是宇宙中最恐怖的生物。
摩檀絕對相信自己的感知,她的感知靈敏異常,從來沒犯過錯。
過了難熬的一小會,在摩檀快要堅持不住時候,方銘發出了聲音,“會解毒嗎?”
“會……我需要時間。”
“做不到,死。”方銘語氣平淡的像是敘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會。”摩檀體會到了什麼叫欲哭無淚。
“摩檀大人。”
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直立的蟲類生物,都能使用這個世界的通行語,或許是因爲它們吞噬人類機體的能力。
“這裡剛纔鬧得挺大啊,你和這個人類在說什麼?他看起來很不順眼啊。”
一羣蟲形生物走了過來,說話的是領頭一個頭頂雙角的蟲臉生物,顯然,它並沒有摩檀靈敏的感知。
“蒙隼大人派我們來協助你,要不要我們幫你吃了這個人類?低賤的人類,竟然敢離你這麼近。”
“閉嘴!”摩檀呵斥道。
“什麼?”
方銘已經抓住了最靠前生物頭頂的雙角,像撕開紙張一樣,哧啦一聲,把它撕成了兩半。右手揮起它的半邊身體,砸向了那幾人。那幾個蟲形生物驚駭的散開。
那半邊身體的面積不大,但是,所帶起來的力量,輕輕的抹去了方圓一公里的一切,那幾個蟲形生物,立刻成了齏粉。
摩檀沒有出汗的器官,不會出冷汗,她只是嚇的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那什麼,對不起,我們也是聽命於人……”她試探着說了一句。
“治好她。”
“是!”
摩檀一句話不敢多說,剛纔那個頭長雙角的,是蒙隼的主力干將辛加,就是它,在南部大陸,一人鑿穿了整個防線,蕩平了配置了人類文明高端武器的武裝力量。其中包括核能武器,在數千度的高溫中,辛加也安然無恙。它的肢體,連以力量著稱的蒙隼都未必能弄傷,更何況撕開……
完全是非人的變態……
“我已經很盡力了,把毒液吸出來需要花些時間……”摩檀趴在地上,很賣力的用手掌吸附着毒液,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工作,從來也不需要給人解毒。
“你們是低等生物嗎?用這麼低劣的辦法?”方銘問。
她一副高等生物的做派,卻要用這種遠古方法。簡直是自稱前沿科技宅的人,每天卻拾柴火做飯。
“是的,我們就是蟲子而已……高級不起來。”摩檀很乖巧的回答,“實際上,那是一些微型蟲類,它們會感知到我的近距離接觸,然後纔會返回,這需要一些時間。”
“讓開。”
方銘把她踹開,摩檀保持着摔倒的姿勢,不敢動彈。
方銘湊了上去。
“不能——”摩檀剛想阻止,又閉上了嘴,她提醒敵人幹什麼,最好一起中毒,那些微型毒蟲,可不是鬧着玩的……
方銘在接觸傷口的同時,就感受到了陸宛體內的能量流動,以及那些細微的蟲羣。
它們正在四處遊蕩,有些正在返回傷口的途中,因爲摩檀被踢開,它們重新返回各處血管和內臟。
方銘的能量已經貫穿了陸宛的全身,那些微型蟲羣倒不是問題,方銘很快就把他們清掃一空。
但是,他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陸宛的靈魂變了個樣,或許是受到嚴重的刺激,她的靈魂上出現了一道裂痕,原本晶瑩剔透的色彩,正變得蒼白黯淡。
“……”方銘的心在滴血,好不容易遇上的完美靈魂。就這樣失去了?
毒蟲順着那股引力,一股腦的飛向了方銘的體內。
摩檀看到霧狀的毒蟲涌進了方銘口中,一陣驚喜。
“這可是你自找的。”
方銘渾然不覺,“味道還不錯。”陸宛幾乎是同一時間清醒過來,她望着俯身下來的方銘,直勾勾的眼神,和方銘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