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點”。
這個詞在很多高對抗的團隊競技遊戲中是一個相當致命的概念,一旦發生掉點,就意味着敵我優劣態勢極有在短時間內被逆轉。
而事實上,在現實戰場上也同樣如此。
高烈度戰鬥中,每一個戰鬥人員的位置都相當關鍵,有人需要負責壓制、有人需要負責掩護、有人需要擔任主射手去製造殺傷。
而這些角色的重要性幾乎可以說是相等的,有任何一個位置缺失,都必須由指揮官對全部位置進行重新調配。
不僅僅是人力資源的損失,更重要的是,在重新組織調配的過程中,戰鬥效率的驟然降低是極爲致命的。
在十人隊裡打掉一個火力支援手,不是意味着降低了十分之一的戰鬥力,而是在短時間內,至少同時損失掉火力支援手、主射手和負責壓制的副射手三個戰鬥力。
原因很簡單,支援手死了,副射手必須接替他的位置。
副射手在接替他的位置的過程中,主射手失去壓制掩護,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戰鬥力。
這也就是爲什麼,哪怕是在現代戰爭中,“戰損”這個概念也如此重要。
而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
更何況,陳沉一次性打掉的,是兩個相當核心的主副射手。
戴維斯一方雖然沒有誇張到“瞬間亂作一團”,但在重新進行火力調度的過程中,衆人配合默契程度不足的問題還是立刻暴露了出來。
而與之相對的是,東風兵團的配合相當默契,甚至在迫不得已各自爲戰的某一些瞬間,幾乎所有人都表現出了無人能敵的氣勢。
陳沉沒有去細究爲什麼這些明明只是當了幾年義務兵就退下來的選手從哪裡來的那麼高的戰鬥力,現在的他只知道,戰鬥快要結束了。
胸口中的三槍全部打透了防彈插板,又在最後一刻被凱夫拉縴維內襯兜住。
巨大的衝擊力作用下,陳沉的肋骨顯然已經斷裂,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但好在還不影響行動。
“不用考慮彈藥餘量,儘可能製造殺傷!”
陳沉果斷下令,隨後端起槍對準前方已經失守的掩體繼續壓制。
子彈密集射向掩體,而在他壓制的同時,已經找到合適位置的狙擊手一槍幹掉了掩體後的敵人。
陳沉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劇痛調轉槍口繼續壓制。
現在的他已經不適合去高速推進了,打光手裡的子彈,給隊友提供火力壓制,就是他能發揮出最大作用的作戰方式。
僅僅只有數人,但東風兵團這邊已經打出了包圍一切敵人的氣勢。
而在這股氣勢的支撐下,他們的包圍圈迅速收縮到僅剩最後固守的30米。
交叉火力的密集程度在這個距離上上升到了極限,敵人幾乎已經找不到任何完全可靠的掩體,而居高臨下的狙擊手,則封死了他們逃入酒店廢墟的最後通路。
“砰!”
“砰!”
“砰!”
大口徑狙擊步槍毫無規律地噴吐着子彈,有時隔五秒一槍,有時在兩秒鐘內接連兩槍。
敵人找不到任何規律,想要冒險突圍的一名敵人被瞬間撂倒,他的防彈衣在12.7毫米子彈面前就像是紙一樣薄。
一個巨大的傷口從他的腹部瞬間透出,陳沉眼睜睜的看到,仍然向前跑了兩步的敵人的內臟像水一樣直接從防彈衣的縫隙裡流了出來。
這個場面讓陳沉看得都有那麼一絲反胃,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戰場上。
此時,敵人只剩下了最後的4名有生力量,而東風兵團從發起圍剿開始,還沒有損失一人。
——
當然,這裡的沒有損失一人,指的是沒有徹底失去戰鬥能力。
實際上,打到現在,仍然具有高速機動突擊能力的隊員,也只剩下了區區三人。
其他傷者只能在相對較遠的距離上執行火力壓制,就像陳沉做的一樣。
戰鬥進行到現在,陳沉已經不能再盲目地去衝鋒陷陣了。
他緊張地注視着前方,抓住機會移動到側面後,用槍裡最後幾發子彈給已經倒在地上的敵人補槍,確認對方沒有在臨死前把最後一發手雷壓在身下後,才撲過去撿起了對方的槍,繼續執行自己的壓制任務。
那是一把M249 para,陳沉一貫不太喜歡這把槍,因爲只要輕輕釦動扳機,子彈就像是潑水一樣撒出去了,很難打出高效率的殺傷。
但現在,他沒有更好的選擇,哪怕敵我雙方已經糾纏到了一起,他還是隻能冒險用這把“差點意思”的槍去執行壓制。
但讓他驚訝的是,這把槍顯然是特別調過的。
不是什麼後座力低啦、槍口穩定啦那種調,而是扳機的力度、導氣的“調教”。
一句話形容,那就是節奏感十足。
陳沉幾乎可以毫不費力地操控這把槍,而在他高強度的持續壓制下,敵人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擊能力。
“目視識別目標!”
“確認還活着!”
耳機裡傳來突擊手的報告聲,陳沉精神一振,立刻下令道:
“找手雷,炸死他!”
“沒有手雷了!”
突擊手再次報告,而陳沉則低下頭試圖從屍體上尋找,但很顯然,在臨死之前,這具屍體已經把所有手雷全部丟了出去,就跟東風兵團所有人做的一樣。
“我要衝了,壓制掩護!”
無線電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下一秒,陳沉看到李幫從掩體後面躍出,手裡端着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AK-74,直接衝向了敵方最後那一小塊陣地的中間。
靠!
陳沉很想叫一聲“別去”,因爲他知道,己方現在還有時間。
雖然不多,但至少也不差這幾秒。
但是很顯然,在戰場上,不可能有人是永遠保持冷靜的。
李幫已經衝向了戰場中心,好在他還沒有衝動到要過去貼身肉搏,而是想要依靠高速的、冒險的換位搶到一個快速殺傷的機會。
“砰砰砰砰-——”
槍聲瞬間連成了一片,飛濺的火星就像是放了一場煙花。
而此時,陳沉的耳機裡同時傳來了來自後方石大凱的聲音。
“格魯吉亞軍方已經派出戰鬥機飛往烏什巴山區域,預計三分鐘內到達。”
“迅速撤離,我們15分鐘後到達接應!”
“明白!”
陳沉心裡一緊。
這下時間是真的不夠了。
槍聲沒有一刻停歇,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戰鬥。
不用再留任何子彈了,因爲這一仗結束之後,至少在烏什巴、在格魯吉亞,他們不可能再面臨任何戰鬥。
他們需要做的,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情:
撤離。
終於搶到位置的李幫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在不到10米的距離上掃倒了一名敵人,他立刻伏低身體更換彈匣,在這無比危險的一秒多的時間裡,陳沉同樣清空了自己槍膛裡的子彈。
他的心猛地一跳,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可也就在這時,一件東西被從掩體後丟了出來。
那是一件衣服。
隨後,有人在掩體後面大喊道:
“Surrender!we Surrender!”(投降)
“seize fire!please!”(停火)
陳沉目瞪口呆。
打到這種程度了,還能投降?!
沒有人停火,壓制還在繼續。
陳沉看到有人舉起雙手,但東風兵團的所有人,在巨大的進攻慣性之下,根本就沒把那當成是一雙投降的手。
不知道多少發子彈瞬間把那雙手穿透,那雙手的主人哀嚎着倒下。
緊接着,終於有人從屍體上摸到了兩發手雷,沒有任何猶豫,手雷被丟向了掩體後。
“轟!”
“轟!”
爆炸聲再次響起,換好彈匣的李幫衝到了掩體後,隨着槍聲響起,他立刻報告道:
“發現目標!”
“已經擊斃!”
“打掃戰場,準備撤退!”
陳沉下令道。
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所有人迅速開始對所有肉眼可見或不可見的屍體進行補槍。
沒有人爲戴維斯哀悼一秒,也沒有人跑到他的屍體前打卡拍照,更不會有人浪費時間去跟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大發感言。
在絕對可以信賴的戰友確認之後,大家立刻便建立了統一的、不需要二次確認的判斷:
目標死了,可以走了。
“砰!”
“砰砰!”
槍聲此起彼伏,幾乎所有屍體都再捱了一輪子彈,緊接着,衆人拋棄了相對累贅的重型防彈衣,準備向營地下方撤離。
他們要走的路線需要從側面繞過烏什巴山,海拔不高,但路途相當崎嶇,如果不盡可能減輕負重,他們很難及時撤走。
那些陣亡戰友的屍體,只能被留在雪山上。
小魚會有辦法把他們的屍體換回去,但現在,這不是陳沉應該考慮的問題。
隊伍裡傷員很多,大部分能勉強行動,但包括李幫在內的兩人,已經完全無法走動。
李幫的膝蓋被子彈打碎,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麻利地往只剩半截的腿上捆止血帶。
陳沉伸手將他拉起背在背上,這時候他才感覺到這個身材並不算高大的隊友的重量。
“我感覺我走不了”
李幫喘着粗氣說道:
“找個地方把我放下來,我跟格魯吉亞方面投降。”
“他們總不至於弄死我,這麼拖下去,你們也走不了了.”
“先試試。”
陳沉艱難地回答道:
“要投我跟你一起投,說不定還能混口格魯吉亞包子吃。”
“格魯吉亞包子?是那個吃完要把上面的定留下來計數的亨卡利嗎.”
李幫的意識顯然已經開始模糊,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陳沉的狀況沒比他好到哪去,撐着走了幾步後把他丟到狀態更好的狙擊手背上,隨後強忍着眩暈說道:
“少他媽看點微博上那種炫富貼,你以後得自己學着當個富人”
“我知道你說戴維斯投降之前到底在想什麼?”
陳沉沒有回答李幫,他還有餘力說話,自己可沒有。
他們已經離開營地兩百米,兩架戰鬥機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
“注意隱蔽!”
看到戰鬥機,陳沉反而是鬆了口氣。
蘇-25KM。
這玩意兒純老古董,在這個時間點上,格魯吉亞僅有的9架蘇-25km已經封存了7架,只有兩架還可用,就是自己頭頂上着兩架。
而落後的電子系統讓它根本沒可能發現己方的蹤跡,他們的攻擊目標,大概是自己身後的營地。
果然,下一秒,劇烈的爆炸聲響起。
“轟!”
“轟!”
數枚火箭彈被射向營地中間,他們正在執行的,是無差別的“殲滅”任務。
沒有人再去考慮這一座作爲旅遊勝地的山峰到底還能吸引多少遊客,在SSSG基地被摧毀的同時,格方的反應級別已經直接拉到了最高。
這一次,戴維斯必然是真死了。
陳沉鬆了口氣。
所以他到底是爲什麼投降?
他當然是想活着,可他到底還有什麼籌碼?
這個問題恐怕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了,戴維斯身上的那些秘密,就這樣伴隨着他的生命徹底被這座雪山埋藏。
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這樣的死法確實是“不合適”的。
他應該死得更轟轟烈烈一點、更有儀式感一點。
可惜,他面對的是東風兵團,是這樣一支眼睛絕對不會往任務之外的目標多看一眼的隊伍。
陳沉好不懷疑,哪怕自己哪一天真的徹底退出了,這支隊伍的作風也不會改變。
那種東西,已經徹底深入到他們的骨髓之中了。
距離預定撤離點還有不到600米距離,透過熱融合夜視儀,陳沉隱約已經看到了那裡的接應人員。
他的腳步有些踉蹌,胸口斷裂的肋骨隱約在摩擦着劇烈起伏的肺部,陳沉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在短時間內發生嚴重的氣胸,但他不知道,足以致死的傷情,會不會在這600米之內惡化。
“你們先走,我要慢一點。”
“如果我跟不上,不用等我。”
話音落下,正在艱難跋涉的其他隊員全部看向了陳沉。
這時候他們才發現,看似傷勢不重的陳沉,其實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
陳沉站在原地,下一秒,他天旋地轉地倒了下去。
他看到有人朝他走了過來,拖着他艱難地繼續前進。
隨後,他看到林河在罵着什麼。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他看到有人衝到他面前跪下,隨後冷靜地說道:
“張力性氣胸,刀給我,開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