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禮成之後沒多久, 石詠與英姐兒成婚的婚期便也定了下來。兩家各有各自着急的理由,就乾脆選了五月初的頭一個吉日。十六阿哥因他本人就是大媒, 所以很豪氣地放了石詠一個月假期, 充當婚假。
然而籌備婚事卻是千頭萬緒, 石家不曾操辦過, 自然覺得吃力。
石家這裡,內眷那邊的雜務由石大娘挑了大頭,二嬸王氏則幫着做點兒能做的;外事則都交給李壽並兩房家人在外頭奔走。忠勇伯府那邊, 亦送了兩個能幹的管事過來幫着石家料理。
石大娘的兄長, 遠在盛京的舒舒覺羅氏大舅,聽說妹妹的獨子終於不再打光棍了, 便遣了妻子攜長子從盛京趕來, 不只有幫忙,亦有給石家撐場面的意思在。石詠自從來到本時空, 還從未見過自己母族的親眷, 他見母親歡喜, 心裡也自然高興。
石詠成婚的新居,自然得設在永順衚衕的賜宅裡。
這邊大定一下過,兆佳氏就立即遣人上門量屋子, 打傢俱。全部傢俱現打是決計來不及的, 只能量回來再看英姐兒的嫁妝傢俱合不合適。好在永順衚衕的賜第地方敞闊,屋樑亦較別處宅邸更高些。老尚書府事先預備下的傢俱倒也大都能用,只有幾件條桌几案爲了調整尺寸而臨時重打,雖說時間趕了點兒, 好歹也在婚期正日子之前都一起趕出來了。
兆佳氏老尚書府,因有雙胞胎閨女出閣,索性與石家與安佳氏一起商議了,將好日子定在一天,這樣兆佳氏操辦起來只費一回事兒。所以如玉與如英同日添箱、同日送妝,也同日出閣。
到了添箱的日子,如玉就已經有些緊張。
她們是雙胞胎姐妹,一般年歲,一般模樣,甚至這輩子所受的各種待遇都完全一樣,只有到了出嫁的這一天,纔是分出高下的時候。
早先放小定大定,石家與安佳氏兩家送上的禮完全是比照着來,明面兒上不分高下。但也可能是太過敏感的緣故,如玉總覺得石家隱隱有壓過安佳氏一頭的意思,原因就在於石家送上的那柄如意。
如意象徵“吉祥如意”,是最重要的聘禮之一,每每都是在放大定的時候,由男方母親交給全福太太,再由全福太太遞到女方手中。這如意的材質不同,身價不同,往往也喻示着男方家中對這門親事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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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送上的都是玉如意,但是石家送的是整塊羊脂白玉雕成的如意,玉質細膩溫潤、白如截肪,那雕工也是一等一的。兆佳氏門楣不低,如玉好東西也見過不少,待見過妹妹的那柄玉如意,見到上面內造的標示,便曉得是御賜之物,石家雖說家世不顯,但是卻捨得用最好的東西來求娶英姐兒。
如玉望着自己得來的那隻翡翠如意,心知肚明,哲彥不是長子,所以安佳氏那邊的舅舅舅母對自己這個媳婦……也沒那麼重視。
但這如意的事,如玉其實並不知曉內情。這柄玉如意,乃是隨石詠那個三等輕車都尉的爵位一起賜下來的。皇帝既然選擇了給石詠賜爵位,撐臉面,自然順帶手連這最重要的一件聘禮也一塊賞了下來,石家全沒有據爲己有的道理,於是乎在下定的時候交到了如英手裡。哲彥家沒經過這樣一出,給如玉送來的那柄翡翠如意,是上等緬玉所制,請揚州的玉雕工匠雕刻而成,亦非凡品。如玉心中暗暗埋怨舅父舅母和哲彥,其實也有點兒冤枉了安佳氏一家子。
添箱之時,如玉也格外在意,尤其是七姑母十三福晉那裡,她唯恐十三福晉對如英照顧有加,添妝時分出了伯仲,那她這個做姐姐的,豈不是失了顏面?
可是如玉又想,若是十三福晉當真在她們兩人之間分出了伯仲,她又能怪誰?還不是得怪自己當日在清虛觀裡一時糊塗,將妹妹反扣在房內,不許她出去幫忙麼?可是,那時的如玉又怎有這先見之明,能預見到如英當真將那絕不可能的做到的一一都做到了呢?
一步踏錯,便步步踏錯,即便後來如玉盡力彌補了,可如玉還是覺得在七姑母那裡始終提不起頭來。
好在十三福晉與別家親眷一樣,給兩個姐兒的添箱禮如出一轍,不分伯仲。如玉如英兩個齊齊上前,向十三福晉行了禮道謝。
姐妹兩人的嫁妝,此刻都放置在內院中供人欣賞,謂之“曬妝”。姐妹倆各自九十六擡嫁妝,從上等花梨木打造的傢俱箱籠,到衾被枕褥、四季衣裳、錦緞尺頭、頭面首飾、書畫古玩……一應家居陳設及日常用品,姐兒倆便是嫁出去,也可以自給自足。九十六擡大紅什盒將整座院子擺得滿滿當當的,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尚書馬爾漢在世的時候,馬爾漢夫婦是將如玉如英兩個侄孫女當親孫女養在膝下的,因此嫁娶銀子也照家中其他出嫁女的例,早早就備下了。早年間雙胞胎參加選秀之前,她倆的嫁妝就已經備得七七八八,待到一出國孝,小定一放,白柱媳婦齊佳氏接手家務,更加雷厲風行地將剩下缺的都添上。
兩姐妹的陪嫁中,還各自有一片瓦、土坯若干,這是早年間穆爾泰還在京爲官的時候,就爲雙胞胎備下的產業,各自有一處小宅,十頃良田。穆爾泰因爲身有官職的緣故,與雙胞胎一直聚少離多,甚至這位當爹的有些專斷獨行,固執地認爲只有自己覺得好的,纔是對兒女最好的,可是真到了嫁女的時刻,這當爹的也不敢含糊,傾其所有。只是他因故不得不遠赴廣東,不得親自主持嫁女的盛事,這於父女三人,多少都是遺憾,無法彌補。
待添妝禮畢,兩個姐兒的嫁妝已經塞得滿滿當當,什盒裡連空地都沒有了,只待明日安佳氏與瓜爾佳氏兩家催妝的上門,兆佳氏便遣人送妝,屆時便將兩姐妹各自的新居妥當裝點,如玉如英兩個從此各自的人生。
兆佳氏府裡這邊在行添妝禮的同時,石詠則被薛蟠請去了松鶴樓吃酒。
早先賈璉得信,聽說石詠終於定了親,自是大喜。唯一可惜的是他人在山西,沒法兒在石詠婚期趕回京中道賀,唯一隻能從山西送了賀禮並好些土產回京,與榮府的賀禮一道攏了攏,併成一副大的,送到永順衚衕。
於是乎石詠看着禮單上明晃晃寫着“山西老陳醋兩壇”,只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乾笑兩聲。
而薛蟠則在石詠成親的前兩日請石詠喝酒,沒有選松鶴樓二樓敞亮的大廳,而是特特選了三樓的包間,可供招待十人的大桌,只做了這哥兒倆。薛蟠賊忒兮兮地點了菜,偏還不教石詠知道。等到酒菜上來,薛蟠殷勤勸酒挾菜,待到酒過三巡了,這廝才告訴石詠,說是最緊要的一道大菜乃是此間名菜紅燜鹿鞭,說是要給石詠補補。
石詠無語,心想,眼下這可是五月……五月啊!天氣已經不算涼快,這薛蟠竟然還給他吃這麼燥熱大補的食材,偏生松鶴樓的大師傅手藝甚好,將這材料得一點兒腥羶沒有,軟爛入味,石詠竟沒吃出來。再加上他此刻面對薛蟠一張誠懇無比的笑臉,曉得對方純是一派好意,他便唯有望天。
“茂行,這件是我特特爲兄弟準備的,是送與你的新婚賀禮——”薛蟠賊笑着,將早先爲石詠備下的“厚禮”取出來。石詠一見,知是古畫,隨口問:“這是……唐寅的畫兒?”
薛蟠一掌重重拍在石詠肩上,笑道:“還是兄弟高明,一看就知道。”他一面繼續壞笑一面慫恿,推着石詠:“打開看看!”
石詠對這等“軟彩”字畫的修復工作並不算擅長,但是鑑賞古畫挺有經驗,當下從腰間解下荷包——與他人不同,石詠的荷包裡永遠盛放着一柄玻璃廠自產的放大鏡。
待展開這畫卷,石詠習慣性地先去看題跋,見到唐寅的名章,用放大鏡反反覆覆看了一遍,點着頭道:“看着像是真跡!”
薛蟠在一旁已經傻了眼:“茂行兄弟,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的男人,展開這幅畫,竟能先去看題跋——”
此刻石詠心中卻是一派激動,說實話,他在這個時空裡,見到的名家字畫不算少數,可是唐寅唐才子的親筆真跡,他還沒什麼機會親自鑑定一回。當下沒顧得上薛蟠,石詠只舉着放大鏡,將畫幅中描繪人物景緻的筆法用色等一起細細看起來,一面看一面贊。
薛蟠在一旁見到石詠這樣,早已呆了。
而石詠自己,到底是將整幅畫卷各處都用放大鏡照過一遍,纔想起該當將圖畫全景看個清楚。
豈料一看之下,石詠突然覺得鼻腔一熱,立即有鼻血滾落下來,還好他避讓得快,才避免了一處“血染名家真跡”的慘案。
旁邊薛蟠終於得意了,伸手重重拍着石詠的肩膀笑道:“咋樣,石兄弟,哥哥的眼光沒差吧!這‘庚黃’的畫兒,將來你們夫妻在閨房裡自去賞玩去——”
石詠啞口無言,望着畫面上栩栩如生的場景畫面,心裡暗罵一句薛蟠:教了多少遍,不是“庚黃”,是“唐寅”,這廝竟然還未記住。
眼前這畫兒,大幅絹本設色的《風流絕暢圖》,竟是後世失傳的唐寅所繪秘戲圖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