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響起的鐘聲,驚醒了還在睡夢裡的大皇子。
他迷糊地睜開眼睛,怎麼會半夜敲鐘,而且一聲又一聲。
他疑惑地揉揉眼睛,赤腳走出門外。剛走到門口,聽到有人匆匆地從宮門外驚聲大呼,“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都警醒起來。”
大皇子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父皇他?他駕崩了?
昨晚明明還精神矍鑠地跟後宮裡的娘娘們喝酒,還走到他跟前摸過他的頭,跟他說過話呢。
父皇說什麼了?
父皇說,“業兒,你以後要做個好人。不要再走錯路。父皇相信你是個善良懂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以後會是太子的得力助手。”
其實,他沒想到父皇還會讓他去參加中秋宴會。他還以爲自己殺死了皇上最疼愛的大公主,父皇絕不會原諒他,查明真相後甚至會殺了他。
父皇卻跟他說,相信他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
大皇子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
“大皇子殿下?”太監常樂小心翼翼地喊道。
“父皇!”大皇子瞬間悲慼地哭出聲來,光着腳就往衝門口的方向跑。
常樂連忙追了上去,“殿下,等等奴才。您還沒穿鞋。奴才背您走。”
常樂追上去後,把大皇子抱起來。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要去見父皇!”大皇子拍打着常樂的胳膊,試圖從他的懷裡掙扎出來。
常樂執拗地抱着大皇子,哀聲說道,“殿下,沒有皇上的命令,您不得離開延禧宮。”
“我就要去,我要去見父皇!”大皇子在常樂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從常樂的懷裡跳下來。
然而,他立刻被四個人高馬大的侍衛擋住了去路,“殿下,請您回房。沒有皇上的命令,您不得離開延禧宮。”
大皇子怒道,“你們給我讓開!父皇他駕崩了,沒法下命令了。”
四名侍衛仍然沒有動,“那得等皇后的命令。”
“那你們快帶我去找皇后娘娘。”大皇子急切地說道。
侍衛們油鹽不進,平靜而堅定地說道,“殿下恕罪。沒有上面的命令,您不可離開這裡。”
“我就不!”大皇子說着就往旁邊鑽,卻被侍衛們一次次地堵上,也不動手只是堵在他的面前。
他又叫又踢又咬,既不還手,也不鬆口。
常樂見大皇子如此的固執,又感動又心疼,“殿下,您別撞了。奴才這就去求皇后娘娘可好?您就先跟着常喜先回殿裡去。你光着腳又穿得少,會凍着的。”
大皇子這才冷靜下來,不耐煩地說道,“你快去,孤等你。”
說着轉身就往回走。但他沒有回房。他穿好了鞋子,披了件衣服,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抱着胳膊,嗚嗚嗚地大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愛他的人了。
娘死了,謝母妃死了,柔母妃死了,曾經照顧他的宮人都死了,如今父皇也死了。
哭了一回又一回,眼淚掉個不停。
常喜怎麼勸他節哀,都勸不動。哀傷就跟潮水一樣,洶涌而來,淹沒了他。
哭到筋疲力竭,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已經到了上午。
他洗漱之後,走出房門,一片縞素。他呆呆地坐在臺階上,望着遠方的太陽,一點點地升到正空,又一點點地往下落。
常樂還沒有回。
“常樂怎麼還沒回。”他喃喃地說道,“會不會被皇后娘娘給殺了。”
“殿下慎言。”常喜小聲地說道。
大皇子橫了常喜一眼,沒有說話。他望着遠方,感覺孤獨而憂傷,渾身發冷。
等到夕陽下山時,常樂才跌跌撞撞地帶着兩個人跑了回來。
“殿下,皇后娘娘讓您現在過去哭靈。殿下您趕緊換上衣服。”常樂跪在地上說道。
“好。”大皇子聽話地換上一身斬衰。他低下頭看着自己,摸着粗糙的麻布,心中作痛,眼淚嘩嘩地掉了一片。
到了殯宮,大皇子見到了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都穿着斬衰跪在地上守靈。
其他的幾位皇子因爲年齡過小,最大的不過三歲,只是參加了白天的祭拜,此時已被帶回去休息。
他怔怔地站在門口,望着屋子裡停放着的巨大棺木,邁不開步子。
“殿下,我們進去吧?”常樂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他眼含淚水,一步步地走向父皇的棺木,步子邁得格外地緩慢。
待走到跟前,他緩緩地撫摸着棺木,低頭望着棺木裡閉着眼睛彷彿在睡覺的父皇。心臟被揪了起來,好不真實。
“父皇!”他的哭聲破了音。
緩緩地在棺木前跪下,淚如雨下。
“呸!殺人犯。”三皇子憤憤不平地說道。
“三哥,父皇說不可以說這樣大哥,他是被壞人給利用了。”四皇子慢吞吞地說道。
三皇子脖子一擰,翻了個白眼,“反正不是我大哥!我大哥是太子哥哥。哼!”
四皇子猶豫地看向太子。
太子扭過頭對三皇子說,“你忘了母后怎麼教育你的,父皇可在天上看着呢。”
三皇子不服氣地扭過頭去。
太子緩緩地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緩緩地走向大皇子,伸出手來,“父皇昨天宴會上叮囑我們說,我們兄弟之間要相親相愛。你還記得吧?”
大皇子擡頭望向太子,定定地打量着對方。
太子跟父皇長得很像,鼻子眉毛眼睛都像,此時說話的表情語氣也像。
忽而感覺鼻子酸酸的,眼前一片模糊。太子竟然原諒了自己?自己可是想殺了他啊。
大皇子哽咽着說道,“對不起,太子殿下。真的對不起。”
腦海裡浮現出大公主活潑愛笑,七公主軟萌可愛的樣子,心裡愈發覺得有愧,低垂着腦袋,淚如雨下。
他簡直想一頭撞在父皇的棺木上。
“太子哥哥,他想殺你欸。”三皇子還是禁不住在邊上叨叨。
太子沒有說話,摸了摸弟弟的頭,“大哥答應過父皇,他以後再也不會做這樣的錯事,孤相信他會做到。”
四皇子禁不住問道,“如果他還想殺你呢。”
太子臉色變得異常肅穆,“大哥向父皇保證過,我相信他不會辜負父皇的信任。大哥,你說對吧?”
大皇子遲疑地點頭,把手向太子伸了出去,就着太子的手站了起來。
四個人一起跪在皇帝的靈前守靈。
才六歲的太子能說出這樣大格局的話來,周圍的人無不爲之動容,愈發佩服太子的胸襟,還有先帝對太子的培養。
江月白聽到這件事後,在夜裡休息時,單獨把太子叫到跟前,誇讚了他今天的表現,但嚴肅地告訴太子:
“如果再發現大皇子有對你不利的行爲,絕不可手軟,乾淨利落地處死,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你的性命和皇位。坐穩這個位置是你的責任。”
她不會再給大皇子傷害太子的機會。
七日後,大皇子就被送去五臺山追隨大師學習佛法,淨化靈魂,爲皇上祈福。
她答應過李北辰不會濫殺李氏子孫,但並不意味着她會一味地姑息縱容。
她跟李北辰作爲父親的想法不一樣。
李北辰對家人都很溫柔。似乎是爲了彌補他當初的遺憾,他竭盡可能地對所有皇子都給予關懷和陪伴。這是他作爲父親應盡的職責。故而他選擇原諒大皇子,再給他一次機會。
但江月白認爲大皇子小小年紀即內心狠辣,沒有兄弟之情,絕不可留在兒子們身邊。
首先要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成功下毒,其次淡定從容地掩飾好一切,最後看到大公主跟七公主誤食無動於衷。任何一個環節遲疑慌亂,都會失敗。
一個六歲的孩子的心思縝密狠毒到這樣,已然非常可怕。
但大皇子由此德行嚴重有虧,背後又沒有得力的母族,政治上已經沒有前途,唯一要防的就是他本人對太子的加害。
所以江月白把他送去了五臺山。
與大皇子不同,謝知禮生下的七皇子,曾經倒是有過一次機會。
當初皇上命護國公謝傳鋒進攻巴圖四兄弟爲安北王報仇之時,護國公可以趁勢謀反,長子謝以忠領薊州鎮兵力支援,次子謝以孝任兵部侍郎作爲京城中的內應,三子謝以智在羣龍無首的安北都護府進行支援。
可以說配置非常完美。
江月白不明白護國公爲何放棄了這次絕佳的謀逆機會。她懷疑護國公沒有聽從皇命全面進擊巴圖,可能就是反與不反之間權衡利弊左右搖擺。
而李北辰選擇六月草美豐盛,利於蒙古火炮騎兵,適合打游擊戰之時,讓護國公全面圍剿巴圖,未嘗沒有消耗護國公兵力,讓其與巴圖同歸於盡的意思。
護國公不可能看不出皇上在重用謝家之外的猜忌。橫豎都是死的送命局,她不明白護國公這種朝堂歷練已久,掌握重兵的人爲何選擇直接送命?
難道真是傳說中的滿門忠義之士,絕無反骨?
歷史上這樣的忠臣們最終大都被皇上猜忌而被坑殺。
當初在史書中讀到時會深感惋惜,爲忠臣感到憋屈和不值。恨不得穿越過去挽救他們的性命。
然而到了如今的位置,江月白理解了皇帝們的做法。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
但她決定試一試。
她勸李北辰對謝家手下留情,免得誤殺忠良。將謝家子弟發配至天南海北的邊境偏遠之地任職,進行貧困地區開發建設。體現仁政,安撫羣臣,聚攏民心。
一舉多得。
事實證明江月白愛惜人才的決策很有格局和遠見。
謝家兄弟果然在自己任職的地方大有所爲,大力發展教育,鼓勵農耕,整頓吏治,極大地發展了當地的文化教育事業,促進了經濟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