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道衍和尚2
上月末的新科舉子的名錄,禮部聯合督察院做得十分詳細。裡面就有江月白同族旁支的堂兄江秉誠。
李北辰派人去調查過,江秉誠家境貧寒,一直受江敬賢的資助。
他特意調來江秉誠的會試卷子,字跡俊朗,文章清秀,條理清晰。
再一問,本人也是極爲端正勤奮一人。便安排其先前往新籌建的寧夏府裡擔任七品小官,先去歷練一番,後面再做打算。
此外江家旁支裡有兩個被江敬賢資助過的前些年考上了進士,在地方做官。
其中一個名爲江秉謙擔任吳江府下的知縣,治理水災、組織糧食生產頗有建樹,李北辰便將他調到工部擔任六品的小官。
另一個叫江秉廉正直敢諫,寫得一手好文章,還是個大孝子。李北辰便將他調任至提刑按察使司擔任正八品知事,負責監察工作。
繼母陸氏亦是蘇州大戶人家的庶女,生性溫順善良,相夫教子,一手將江月白撫養大,待江月白極好。
而陸家有祖訓不得科舉入仕。子弟世代經商,同江敬賢家中一樣,富甲一方。傳聞陸家控制了蘇州碧螺春茶的產銷。
蘇州規模最大、檔次最高的“君到姑蘇”茶樓就是陸家的一處產業。該茶樓有八個堂口,二百張八仙桌,每天能接待上千名茶客,供應三四千壺茶水。每天都客滿爲患,人聲鼎沸。
目前的實控人爲陸氏的嫡長兄,江錦繡的舅舅陸友直。李北辰已下令招陸友直帶着嫡長子來京面聖。目前在來京的路上。
陸氏族中亦有自發從軍行伍與江月白同輩份的二表兄弟。李北辰將這兩兄弟調去福建水軍,參與水軍訓練。在軍隊裡,有了軍功才能建立聲望,提拔起來才能服衆。
李北辰對文官的提拔調動比較寬鬆,但對於軍隊則十分謹慎。
軍隊是一個國家的鎧甲。他希望在軍隊裡建立起構建起以戰功爲基礎的公平晉升機制,提升軍隊的戰鬥力和凝聚力。
這就要求他必須以身作則,不能任人唯親,不能隨意憑喜好安排官職。
之前他了解到江月白的生母王氏在她出生時難產去世。他便安排人調查了一番生母王氏的家族背景。亦是蘇州富家嫡女,琅玡王氏的後人。
王家壟斷了江浙兩地的繡坊和染坊。除了染絲和刺繡,王家還從事繡孃的選拔和培養工作,耗時漫長。
江浙兩地的繡娘多從王家繡坊所出。技術高超又年輕貌美的繡娘身價高達二十萬兩,可謂業界天價。
可以說江敬賢當初娶了王氏,相當於強強聯合。兩家一起壟斷了江浙兩地的絲綢產業,乃至全國的絲綢市場。蘇州府歷年供給朝廷的絲綢製品,只要出自江南,皆有江家和王家的參與。
而高端刺繡布料和蘇繡禮服,皆出自王家的繡坊。
江敬賢當初可謂富甲一方。
江月白和江錦繡當初選秀時,穿的幾套衣服,皆由王氏的妹妹也就是江月白的小姨連日親自操刀設計,又令繡坊頂級繡娘日夜趕工所製作。
自然那般靈動出彩,惟妙惟肖,充滿了江南浪漫清新的氣息。
前幾日江月白得知了父親已經去世的消息,鬱鬱寡歡,李北辰便下令召江月白的小姨入宮,七月初一到尚府服局擔任女官,只是希望江月白穿上心愛的蘇繡後能開心點。
前些日子,李北辰一道聖旨決定了這些事情。
涉及到的品級都不高,多爲地方官員,最高不過六品。
就朝臣們看來,相比於殘忍滅門,這番賞賜不過是安撫性的小恩小惠而已,也就無人反對。
李北辰沒有將這些告知江月白。他期待着江月白得知這一切後能稍稍釋懷。
畢竟無論是朝廷重臣還是普通百姓送女兒入宮,不就是希望女兒能夠廕庇家族麼?
那就悄悄地給她。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江月白知道:餘生,由他來守護。有他在,天塌不下來。
丞相慕容池今日單獨來了勤政殿,是爲了堂妹慕容氏而來。
慕容氏的哥哥聽說妹妹降位和懷孕的消息後,忙去找了慕容池的父親幫忙。
慕容池的父親念着弟弟方纔過世,又是同氣連枝,他又看着侄女慕容氏長大,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便讓兒子在御前替堂妹求情。
一向謙虛謹慎的慕容池,此時說着磕磕絆絆爲人求情的話。真是難爲了他。
李北辰聽完點頭,“明日下朝後,朕讓你們堂兄妹見見。你到時候好好勸勸她。明日把你妹妹一併帶來見朕。”
讓后妃見家人,這可是莫大的殊榮,就是給丞相面子了。
慕容池連忙下跪謝恩。心中卻忐忑不安。皇上這是告訴他,堂妹已經沒希望了,還是換人吧。
他想不明白堂妹到底做了什麼讓皇上如此厭棄。
*
午後恬妃過來串門,說是得了些榴蓮過來,請江月白嚐嚐。
因就住在隔壁,也想看看恬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江月白倒也沒有拒絕,迎了她進來。
恬妃的打扮,一身粉色裝飾,佩戴着赤金寶石瓔珞,還是走甜美低齡風,看起來十分富家千金的模樣。
恬妃甜甜地笑着,命人將榴蓮給送過來,“嘉寧姐姐,我沒有打擾到姐姐休息吧?得了個稀奇玩意,給姐姐嚐嚐。聽說臭得要命,卻好吃得很。”
“這可是好東西。謝謝恬妹妹了。夏至,快泡茶。”
兩人閒話了一會兒後,恬妃說:“姐姐,我倒是有個消息想要跟姐姐說。”
江月白知道這是重頭戲來了。
“孟昭儀不是閉門思過一個月麼。我今天聽婢女在御膳房那邊聽到了一嘴,說她最近食慾不佳,似乎還格外注意。” “恬妹妹的意思是孟昭儀可能有了?”
“有可能。”恬妃笑了笑,“孟昭儀這一懷孕說不準就會升妃了。她爹爹可是前朝宰相,可是皇上依仗的肱骨。”
江月白笑了笑,“恬妹妹家不僅保家衛國,當初還有從龍之功,這地位孟家哪能比?妹妹要不早做打算,跟太醫院說說,調理調理,早點侍寢?”
恬妃本是來挑撥的,沒想到江月白會這麼風淡雲清,紅了臉頰,十分尷尬。
恬妃走後,江月白兀自笑了笑,感覺恬妃這人挺有意思的,讓人霧裡看花,讓人琢磨不透。
*
忙碌了一天後,李北辰正喝着蓮心茶放鬆時,想起來昨日見到的道衍和尚,感覺此人很有意思。
他便又起駕去了殯宮。
拜祭完太后之後,就找道衍和尚下棋。
道衍似乎料定了李北辰還會再來找他,十分淡定,毫無惶恐之意,似乎本該如此。
兩人在棋盤前坐下。今日上的茶是貢眉。
隨着茶盞中貢眉的顏色越來越深,香氣濃烈。
李北辰含笑道,“既然昨日大師說能掐會算。那大師可能算宮中子嗣?”
道衍捏着黑棋淡然應道:“此事不難,自然能。”
擡眸望向皇上,含笑問道,“此局,皇上還要讓子麼?”
“不讓。”
李北辰回答得斬釘截鐵,坦坦蕩蕩,令道衍又多生出幾分好感。
英雄豪傑的一個重要品質就是識時務,對自己和對手的實力有客觀的評估,不夜郎自大,也不妄自菲薄。
顯然當今聖上就是那個識時務,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李北辰微微頷首,“所以朕每下贏一局,大師就爲朕指點一次迷津。”
道衍勾脣一笑,“那得看是問鬼神還是蒼生。鬼神之事,就不必問貧僧。那種事問神婆比較好。”
李北辰饒有興趣,“故而大師只關心天下蒼生?對功名利祿有沒有興趣?”
道衍搖頭,“功名利祿於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如若皇上信我用我,利於蒼生,我便效力。不用我,我便在廟宇之間,安頓身心,專注修行。權力若有,便拿來造福;如若沒有,也一樣可以濟世救人。”
李北辰聽完這番話,沉默了片刻後,方道,“若朕給官職,大師是否願意做官?”
道衍肅然:“但凡順應天道,貧僧便不問生死,勉力爲之。”
李北辰微笑,“那便回答朕方纔提的問題。算一算這後宮的子嗣。”
道衍淡淡而笑:“皇上贏了,老衲自然會說。”
李北辰冷笑一聲,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狂妄自大。”
隨手落下一子。
道衍微微一笑,緊跟其後。
兩人鏖戰三局,李北辰局局落敗。道衍棋風詭異多變,將套路當作幌子隱藏他真實的意圖,多次出其不意地打李北辰個措手不及。
皆說圍棋最考驗人的智商謀略,相當於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其中蘊含了太多謀篇佈局和隨機應變。
道衍籠着袖子,微笑,“夜已深沉。皇上保重龍體,早些安歇吧。”
“你!”李北辰憋着一口氣在肚子裡,伸出一根指頭,目光炯炯,“朕明日再來。”
他揹着手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回望,見道衍立於燈火之下的陰影之中,不卑不亢地遙遙相望。
令李北辰慕然想起一句詩,“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冷哼一聲。就不信明天朕贏不了你。
他腦子裡突然閃現一個念頭,很想告訴江月白她的蘇州老鄉道衍和尚的奇人奇事。
只是天色已晚,作罷。
李北辰回去後,依舊心神澎湃,回想着今日棋局,暗歎道衍棋藝的精妙,半天睡不着。恨不得把道衍抓來再下幾局。
既然睡不着,乾脆起來讀書。
御書房的燈一直亮着。四周的飛蛾見光皆朝御書房飛奔而來,撲騰在窗戶上,撞在上面砰砰砰作響。
李北辰望着那燭火,忽而失笑,“世人皆不能免俗,見心愛之物,皆如癡如狂,如飛蛾撲火,何其愚昧可笑啊。”
說完,心情平復,吹了燭火。安然入睡。
黑暗中有宮人匆匆回宮稟報自家主子。皇上今日沒有召幸任何人,勤政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