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當其無,有器之用

紫禁城,玉熙宮。

自從迴鑾京師之後,上皇嘉靖就一直住在玉熙宮中。

爲了讓父皇安心,隆慶帝還在玉熙宮中準備了不少煉丹用的藥材,甚至還將太原兵變時丟棄的那座煉丹鼎爐給找了回來。

但是嘉靖自從迴鑾京師之後,就對煉丹修道失去了興趣。

不過嘉靖也沒有離開過玉熙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孫子朱翊鈞多進宮陪陪自己。

對於父皇的這個請求,隆慶帝自然沒有什麼不允的,隔三差五就讓大伴馮保,帶着朱翊鈞去看望上皇。

可能是因爲自己長期沒有被立爲太子,隆慶帝從登基之後,就將目前唯一的兒子立爲太子。

今日又是這樣的日子,馮保將太子送入玉熙宮後,馮保不敢走遠,卻也不敢進入玉熙宮,只能在屋檐下候着。

“乾爹。”

馮保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連忙上前打招呼。

黃錦擡頭看了一眼馮保,並沒有多說什麼。

馮保入宮的時候曾經受到過黃錦的照顧,拜過他爲乾爹。

但是黃錦是宮裡的首席大太監,認過的乾兒子不計其數,他對馮保的態度並沒有任何親熱的。

不過馮保也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他看出了黃錦眼神中的距離,也知道現在人多眼雜,也沒有繼續和黃錦親近。

等到上皇含飴弄孫結束了,馮保將太子送回去。

入夜之後,馮保再次找到了黃錦。

此時黃錦剛剛伺候上皇睡下,馮保看着黃錦動情的說道:

“乾爹,您瘦了!”

黃錦看着馮保說道:“好啊,好啊,當日送你去裕王府的時候你捨不得,現在終於熬出頭了。”

“乾爹能不能善終,現在就要託付你了。”

說完,黃錦直接跪下,對着馮保磕了一個頭。

而馮保也手足無措的跪下,兩人就這樣對着跪着,過了好一會兒馮保連忙將黃錦攙扶起來。

上一次西狩之後,黃錦的膝蓋就得了風溼,馮保將他扶到牀上,幫着他揉着膝蓋。

黃錦說道:“你能忍住回宮這麼久才認我,乾爹很欣慰,我在宮裡的日子不多了。”

馮保驚訝的問道:“乾爹何出此言啊?”

黃錦沒有直接回答馮保的問題,而是說道:“那日入御書房的時候,我和你講了宮裡的規矩,講了做人的道理,今日我再給你講最後一課。”

“怎麼做太監。”

馮保連忙肅然。

馮保之所以現在來找黃錦,除了是爲了舊情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他的職業生涯出現了瓶頸。

別說太監生涯沒有瓶頸,同樣是做太監伺候人,黃錦能夠在嘉靖身邊四十幾年恩寵不斷,除了他是嘉靖潛邸舊人之外,和他高超的手段是分不開的。

馮保是驟然而貴,在宮裡並沒有根基,而隆慶帝對他的態度也不是最親厚的,唯一能夠上位的原因是,如今後宮中的太監,能用的大太監就馮保這麼一個。

馮保也感受到了危機,所以才冒險來見黃錦。

黃錦說道:

“你也是在御書房讀過書的,本朝的太監,權勢是遠比不上漢唐的,就算是出過幾個權閹,最後都沒有善終的。”

馮保立刻點頭。

黃錦說道:“本朝的太監,就是天子家奴,權皆是來自於天子,若是天子厭棄,則權勢頃刻就失去了。”

“但是這宮裡總是需要太監的。”

黃錦說道:“歷朝歷代的太監,就是本朝的最難當。”

“若是無能了,在內統領不了司禮監,在外彈壓不住外臣,皇帝就會換了你。”

“若是太有能力了,又會遭到外廷的忌憚,被文官們罵成是權閹,想盡辦法彈劾你。”

“宮內又有無數想要踩着你出頭的,時時刻刻準備取而代之的。”

馮保連連點頭,這就是他所在的困境。

黃錦說道:“而我們手裡,又有什麼呢?”

馮保試探性的問道:“司禮監?東廠?”

黃錦搖頭說道:“司禮監?司禮監裡沒有盟友,只有想把你取而代之的人。至於東廠,你不會真的覺得提督東廠就可以爲所欲爲吧?東廠還能不經過皇帝許可去抓大臣的?”

馮保連忙搖頭,東廠是皇帝爪牙,就算是提督東廠的大太監,也不可能隨意動用東廠的力量。

黃錦又說道:“漢唐的權閹有兵權,能領兵的,如漢之十常侍,唐之程元振、魚朝恩,那纔是真的有權。”

“我朝對內閣輔臣都只給位不給名,對我們太監更是防範極嚴,說白了,你我手上是沒有權的。”

馮保想了想,似乎確實如此。

司禮監的增補,都是皇帝決定的。

馮保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也無法決定秉筆太監的去留,而且以老朱家的制衡術,往往會在司禮監塞進一個和掌印不對付的秉筆。

就像是黃錦這麼得寵的,司禮監也有陳洪和李芳跟他爭權。

東廠錦衣衛也是如此,廷仗大臣,抓捕朝臣,那都是要有皇帝命令的,東廠錦衣衛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隨意搜捕大臣。

“咱們就是狗,替着陛下看着羊羣,可是陛下又怕我們這些惡犬傷了羊,把我們的牙齒都拔了。”

馮保更是覺得黃錦這番比喻精妙。

他現在的遭遇就是和黃錦說的一樣,自己這條沒牙齒的狗,快要控制不住羊羣了。

黃錦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陛下爲什麼要我們這些狗?”

馮保愣了一下,連忙搖頭。

黃錦說道:“時間。”

“牧羊本來是羊倌的工作,但是天天牧羊太累了,找一條狗來牧羊,羊倌才能偷懶。”

“上皇要修道,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老狗,今上,今上要在後宮玩樂,所以才需要你們這些狗。”

馮保連忙點頭。

隆慶登基之後,就開始沉溺於後宮。

之前京師蒐羅宮女,隆慶已經寵幸過好幾個宮女了,還提拔了好幾個宮女爲妃。

爲了這件事,高拱也沒少勸諫他,但是皇帝依然我信我素。

“狗就是狗,別想着做主人真正的掌權,記着我給你說的,咱們是沒權的。”

馮保連忙問道:“若是無權,如何讓手下人聽話呢?”黃錦說道:“這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了。”

“埏埴以爲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馮保愣了一下,他雖然讀過一些書,但是文化水平不高,沒聽懂黃錦這句話的意思。

黃錦說道:“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纔有器皿的作用。”

“咱們就是器皿中空的地方,手中無權,空空蕩蕩。”

“但是器皿的外殼就是皇帝的權力,我們就是要用上外殼,讓器皿能發揮作用。”

馮保還是不理解。

黃錦說道:“這一步的關鍵,就是這個有和無,虛和實。”

“你沒有權,但是要讓下面的人相信你有權,這樣你才能做成事。”

“這宮中的事情,其實都是陛下定的,但是你要讓下面的人相信,這是你定的。”

“咱們就是器皿的中空,陛下就是器皿的外殼,而宮內宮外這些人,就是爬進器皿中的螻蟻。”

“螻蟻爬進了器皿中,光線都被阻擋,天地一片黑暗,他們不知道這是器皿外殼的造成的,還是你這個中空造成的。”

“你只要借好了勢,讓他們認爲你這個空纔是天昏地暗的原因,那內廷外廷都會懼怕而敬重你。”

馮保又要跪下來,還是乾爹有智慧啊!

“你能處理好內廷和外廷的事情,陛下才能省心省事,陛下也不會揭穿你這個空,反而會配合你演這個空。”

“比如明明是陛下要責罰某個太監,陛下認可你會授意你去做,你當衆責罰了那個太監,宮內就會恐懼你。可只有你才知道,其實陛下不授意,你根本不敢動那個太監。”

“又比如陛下厭惡某個言官,你去廷仗打死這個言官,外臣就會忌憚你,實際上這廷仗是比陛下讓打的,打死言官也是陛下授意的。”

“有了這些,你在內廷就算是站穩第一步了。”

如此高深的智慧,竟然還只是第一步?

馮保連忙問道:“乾爹,後面怎麼走呢?”

黃錦說道:“有了實,後面你要做的,就是記住空。”

“記住空?”

“我們還是空的,記得嗎?”

“權唯主上,我們手上是沒權的,無論內廷多麼畏懼你,外廷多麼忌憚你,其實你還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有的權閹到了這一步,就逐步迷失了,錯誤的將器皿的外殼當做是自己的權力,全忘記了自己還是空的。”

“陛下喜歡一個太監,你內心是厭惡這個人的,處處和他作對,等你抓到過錯要懲罰這個人的時候,陛下不允,你怎麼辦?”

“你已經和這個太監斗的你死我活了,可你無法處置他,那別人就會看出你的空,原來你沒有權力在手啊。”

“又比如你要讓外廷做事,你想要做成這樣,但是陛下想要做成那樣,你好不容易彈壓外廷做成了,但是陛下不滿意了,那外廷就知道,原來你是空的,你決定不了任何事情。”

“記住空,不要被器皿外殼矇蔽了自己。”

馮保連忙問道:“要怎麼才能永遠做這個空呢?”

黃錦說道:“很簡單,你必須要和陛下一致。”

“說到底,就是揣測聖意四個字。”

“喜陛下之所喜,惡陛下之所惡,用陛下之所用,棄陛下之所棄。”

“陛下的意志,就是你的意志,那別人就不知道你到底是空還是實了,內廷外廷會模糊認識,將你說的話都當做是陛下的意思。”

“由此,就是虛實一體,無中生有了。”

馮保這下是真的心悅誠服了,黃錦這一套說法,總算是解答了馮保心中的疑問。

馮保對着黃錦再次下跪。

黃錦這一次沒有演戲,而是說道:

“你真的做到這一點,那你就不是你了。”

“宮裡人苦啊。”

說完這些,黃錦看向宮外。

馮保也沉默了。

無中生有的代價,就是放棄自己,那這個虛無的權力,到底是無還是有?

與此同時,福州市舶司的陶公公,見到了一名無須的老者。

“乾爹!”

陶公公衣服都沒換,立刻將這個老者迎接到了府中。

這個穿着粗布衣服的老者,正是曾經在嘉靖身邊權勢通天的大太監李芳。

陶公公是認了李芳的關係,這纔得到福州市舶司使的差事的。

陶公公是個念舊的人,在陶公公被被人攻擊的時候,也都是李芳幫着他擋風擋雨的。

太原兵變,陳洪被兵變士兵當街打死,李芳也趁亂從嘉靖身邊逃走了。

李芳一路隱姓埋名,逃亡到了福州。

陶公公的府邸十分的華麗,李芳看到這個樣子,等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忍不住說道:

“你這個府邸這麼華麗,不怕大都督忌憚?我等閹人,權力都是來自於上,你雖然得寵,若是被有心人離間,那日後怕是要有災禍啊。”

陶公公立刻說道:

“乾爹,您別擔心了,兒子這錢來路都是一筆一筆有數的,鑄幣廠的專利分紅,市舶司的養廉補貼,這宅子的每一枚銅錢都是堂堂正正的。”

“話是這麼說,可若是有人離間,大都督對你有了懷疑,那可就不好了。”

李芳還是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陶公公卻說道:“乾爹,東南和大明那邊不同,咱們雖然是閹人,但只要錢來的堂堂正正,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花,只要不違反律法,任何人都不能拿咱們怎麼樣。”

“我這個宅子是用自己掙的錢蓋的,我也沒有違反律法,或者縱容家人違法,大都督不會因爲這個事情責罰我。”

“若是我市舶司的差事做不好,那無論我和大都督關係多深厚,那大都督都會撤了我的職位。”

“權唯於上,那是明廷的說法了。”

“現在我們東南,說的都是‘主權在民’。”

“民?民在哪裡,那權柄不還是在上面手裡。”

陶公公摸着鼻子說道:“主權在民,權賦予大都督代持而已。也因爲主權在民,所以權力不是大都督本人,我要伺候的也不是大都督這個私人,而是天下的公人。”

“大道理我也不懂,乾爹您先住下,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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