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講學泰州

第247章 講學泰州

趙知府對於蘇澤這麼一個“小小”的請求,自然是應允了。

蘇澤選擇講學地點,就是在光孝禪寺旁邊的崇儒祠。

蘇澤選擇這個地方講學也是有淵源的。

嘉靖八年,當年泰州學派的領袖王艮,就是在這裡講學,當年王艮高居“百姓日用即爲道”的口號,就在這個崇儒祠前聚衆講學,“上自師保公卿,中及疆吏司道牧令,下逮士庶樵陶農吏”,全部聚集在崇儒祠門口,聽王艮宣揚他的學說。

王艮提倡日用之道,認爲道並不神秘,提出只有讓百姓衣食富足,纔是聖人之道。

王艮提出“身與天下國家一物業,格知身之爲本,而國家天下之爲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幾。”

他的意思是人才是世間最重要的,道是服務於人的,進一步提出了“民爲邦本”,指出從平民到帝王,都應要先正己,然後才能正天下。

王艮“弟子學人不求飛龍在天,而是見農在田,躬耕於民間,處爲天下萬世師”的理想,卻在他身死之後迅速破滅。

泰州學派雖然轟轟烈烈,但是這種思想明顯觸及了大明統治者的利益。

特別是那位一直認爲自己是天下萬民主宰,認爲自己是“幹上”的萬壽帝君,看到泰州學派的文章後,命令大明開始禁燬泰州學派的學說,禁止泰州學派弟子做官,甚至還一度禁燬天下書院,就爲了禁止心學和泰州學派學問的傳播。

泰州官府更是一度驅散泰州學派的門徒,王艮的門人只能四散天下。

不過思想這東西是禁不住的,嘉靖十八年,王艮的弟子顏鈞再次周遊四方,開始傳播泰州學派的學問。

顏鈞的思想更重視民衆的慾望,認爲合格的統治者必須要滿足民衆所需,才能天下太平。

顏鈞在講學的途中,又收了羅汝芳、何心隱爲弟子。

何心隱本名樑汝元,本來是嘉靖二十五年的江西解元,但是在接觸了泰州學派思想之後,放棄了出仕爲官,而是在家鄉一邊講學,一邊實踐學問。

何心隱在家鄉創立“聚和堂”,進行社會實踐,帶領百姓過上了大同社會的生活,

蘇澤看着身邊的李贄,在他穿越前的歷史上,李贄是泰州學派最後一名顯達者。

從王艮開始,隨着泰州學派的影響力擴大,朝廷的打壓也越發的嚴重。

王艮只是被禁止講學,顏鈞就被官府誘捕迫害過,被好友營救纔出獄。

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中,何心隱和李贄更是直接被當權者迫害而死。

不過現在是嘉靖三十六年,王艮已經故去,顏鈞此時正在各地講學,何心隱還在家鄉實踐自己的“聚和堂”,李贄還沒有完全認同泰州學派的學問,他反而被蘇澤的天文學吸引,最近又在蘇澤的引導下鑽研起算學來。

不過現在距離王艮在泰州公開講學,已經過了近三十年了。

王艮的弟子顏鈞雖然也在泰州講過學,但那時候是朝廷禁燬“異端學說”最緊張的時期,所以顏鈞在泰州也只是偷偷摸摸的講學。

早年聽從王艮講學的人已經老去,聽過顏鈞講學的人也只有少數,泰州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浩大的公開講學活動了。

而蘇澤在泰州城外治病的巨大名聲,也讓泰州從上到下都對蘇澤講學的內容好奇起來。

不過聽說蘇澤是今科的福建解元,泰州百姓倒是不懷疑蘇澤的水平,只是好奇蘇澤到底要講哪家的學問。

臨近蘇澤要講學,李贄等人倒是露怯了起來。

李贄首先說道:“汝霖,這泰州可是當年心齋先生講學的地方,普通點的學說不能吸引他們啊。”

徐時行等人也練練點頭,就連坐在一旁的李時珍也在點頭。

王艮的學問承自心學,但是又自成一派,雖然比不上心學在朝堂的影響力,但是在南直隸地區影響力極大。

泰州是學派大本營,說不定河邊販鹽的老鹽丁,窯洞裡燒陶的老陶公,都曾經在王艮門下學習過,如果蘇澤無法讓聽衆信服,或者讓聽衆駁倒了,那可就名聲掃地了。

這幾十年來,泰州就彷彿是一個學術禁地,除了泰州學派的大儒之外,別派的大儒都會繞過泰州。

蘇澤微微一笑,自信的說道:“我的學術,也是承自心齋先生一脈。”

大家都知道蘇澤的學術是接近泰州學派的,可是李贄還是不放心的說道:

“可是汝霖還要講出點新意來啊。”

衆人也跟着點頭,講學當然不能只說前人的學說,就像是演唱會不能只唱別人的歌。

若是講不出自己的東西,一樣會被人嗤笑,既然都是講的聖賢之言,那爲什麼不去自己讀聖賢書呢?

蘇澤看到李贄緊張的樣子說道:“卓吾先生,您就不要緊張了,不就是講學嗎,我在衢州書院不是也講過?”

想到蘇澤在衢州書院的辯才無雙,李贄終於放下心來,他問道:

“原來如此,汝霖還是要講那華夏蠻夷論?”

徐時行他們沒有聽過華夏蠻夷論,李贄向他們解釋了一下,徐時行等人畢竟還是年輕讀書人,聽到蘇澤這一套華夏蠻夷論都覺得熱血沸騰,他們紛紛說道:“若是講這些,盛況定然不亞於當年心齋先生講學!”

蘇澤未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換上了一身灰色的儒衫,在衆人的圍繞下進入泰州城。

泰州趙知府乘坐馬車在城門口等待蘇澤,他當衆將蘇澤請上馬車,但是被蘇澤禮貌拒絕。

這位趙知府幹脆親自下馬車,陪同蘇澤向崇儒祠走去。

越來越多的百姓也開始向崇儒祠匯聚,等到蘇澤坐在崇儒祠前的時候,整個街道都已經坐滿了人。

從泰州府衙縣衙的官吏,身穿綾羅綢緞的士紳商人,粗布衣服的工匠農夫,再到街頭遊蕩的混混無賴。

蘇澤還看到好幾名身穿袈裟的僧人,穿着道袍的道士,簡單看過去整個街道上足足圍了上千人。

趙知府也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他上任之前就聽說泰州講學的底蘊深厚,學術風氣十分的濃郁,可沒想到竟然濃郁成這個樣子。

李贄等人的心也揪起來,這麼多人聽講,蘇澤要是講的不好,那肯定就砸招牌了。

徐時行也緊張的說道:“汝霖兄的華夏蠻夷論雖然聽得人酣暢淋漓,但畢竟還是小論,在泰州講這個真的可以嗎?”

衆人也紛紛點頭,明代講學之風盛行,講學的主題也分爲“大論”和“小論”。

大論就類似於儒家根本的理論,比如泰州學派的“百姓日用即爲道”,又或者陽明心學的“格物致知”,這些理論都是通往聖人之道的。

而“蠻夷華夏”這類屬於某種主題的理論,屬於具體問題分析,所以被稱之爲“小論”。

“噤聲,汝霖要開始講學了。”

蘇澤走到崇儒祠前,他直接在草蓆上盤腿坐下,開始講到:

“百姓日用即爲道。”

果然蘇澤沒有講什麼“華夏蠻夷論”,上來就是泰州學派的綱領性口號。

這句話一出口,果然引起了聽講衆人的反應,趙知府皺起眉頭,泰州學派雖然沒有被朝廷取締,但是如今朝廷諸公對此學派多有抨擊。

人羣中,一個樵夫打扮的老人露出追憶的表情。

樵夫朱恕,他是王艮講學時候所收的弟子,當年追隨王艮講學的諸子之一。

王艮去世之後,泰州學派被官府打壓,朱恕更是被當地衙門安了一個罪名通緝。

他逃入附近的山林中才算是逃過了官府的追捕,此後就隱姓埋名不再講“百姓日用之道”了。

今日竟然能夠在崇儒祠前再次聽到這句話,朱恕只覺得蘇澤的身影和心齋先生的身影有些重合,恍恍惚惚的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

這個年輕人是哪位師兄弟的子侄?還是自學的泰州學派的學問?

在場的老者都熱淚盈眶,中年人議論紛紛,年輕人則有些不以爲然。

百姓日用之道在三十年前是時髦的學術,在今天已經被人講了太多遍了,早就沒有當時剛提出來的振聾發聵了。

蘇澤說完了口號,接着說道:

“日用之道,如何返本初致良知的方法,心齋先生已經講盡也。”

衆人又是一陣喧譁。

蘇澤等衆人停下來這才說道:“蘇某若是繼續講這些,大家還不如看看心齋先生門人弟子的語錄,所以竟日蘇某所講的,不是一人之私德,而是衆人之衆德。”

這下子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

蘇澤說道:“聖人之言,無論是先聖亞聖,還是程子朱子,再到陽明先生和心齋先生,所修的道德都是個人之德,可無論是天理人慾,還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能成也!”

李贄等人紛紛點頭,趙知府也跟着點頭。

聖人之言,所講的成聖之路,自然是艱險萬分,要不然這歷史上的聖人也不可能如此之少了。

也就是因爲聖人難修,纔有朱熹、王陽明等大儒提出具體的方法,就是爲了給所有人都找到通往聖人之路。

蘇澤說道:“何也?蓋人人皆有私心私慾,這紅塵濁世,想要洗滌乾淨何其難也?”

蘇澤用了佛教的說法,但也是淺顯的話,衆人紛紛點頭。

蘇澤繼續說道:“既然個人難以成聖,那衆人乎?”

這句話說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一個人都修不成,難道人多了就能修成了?這成聖還帶組團的嘛?

蘇澤用淺顯易懂的話說道:

“一人之心爲私心,衆人之心就是公心了!”

“我們儒門子弟,所求者不就是一個‘公’嗎?”

“孔子周遊諸國,求的是克己復禮,求的不就是一個‘公者之道’嗎!”

“孟子倡義,所求的不就是‘公’義嗎?”

“等到朱子說的就更加明白了,齊家治國平天下,講的就是從私德修公德。”

“吾輩要知行合一,要學習日用之道,就是要從將私心化公心。”

“既然這條路難走,我的辦法是,不如反過來,以公心來練私心!”

“所謂,‘公’者千古!”

這句話一說,如同洪鐘大呂一樣,衆人全部失神。

蘇澤停頓了一下,這才說道:

“既然是修公心,那就不能在家裡閉門造車的修,就要在衆人中修。”

“所以我的方法是,先以衆來修公德,再以公德修私德!”

蘇澤在地上用樹枝寫了一個小篆的“衆”字,然後說道:

“衆,爲三人,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在衆人中修公德,就是要以別人爲師,學習大家的長處來補足自身,這是符合聖人之訓的方法。”

這時候有人問道:“請問先生,這衆德如何修?”

蘇澤看到發言的是一個老樵夫,他笑着說道:“這位老先生問的好!衆有衆德,但是我們都是凡人,不可能像先聖那樣生而有天下萬民的公心的,所以我的辦法是先以日用之道入手。”

這怎麼又扯回了日用之道了?

衆人看向蘇澤,蘇澤說道:

“請問諸位,我們平日裡除了在家之外,做的最多的是什麼?”

這時候七嘴八舌有人說道:“上工啊!”

“種田!”

“做買賣!”

蘇澤等到衆人說完,這才說道:“士農工商,我們平日除了在家之外,皆有所持之業,這就是日用之道,要修衆德,那就要從自己做的事情入手。”

“比如這位老先生,樵夫們要樵採,大家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商議一下,樵夫的公德是什麼。”

“農夫種田,在農閒的時候也可以聚集在一起,討論農夫的公德是什麼。”

“道德,本就是發乎於萬民之心,談不上什麼高低貴賤的。”

“士大夫可以談士德,商人也可以談商德,工匠們也可以談工德。”

“道,本就是越辯越明的嘛,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聖人著書立作了,大家以日用爲基,聚而學習公德,再以公德化私德,這纔是心齋先生說的‘人人如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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