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稅收契約論

第229章 稅收契約論

徐時行,在穿越前的歷史時空中,他在嘉靖四十一年高中狀元,他是當今蘇州知府徐尚珍的養子,在他中了狀元后改回原來的姓氏“申”,此後在史書中他的名字都是申時行。

申時行是萬曆朝繼張居正、張四維之後的首輔,掌握朝政八年。

許國,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後來和申時行一同入閣,任職內閣次輔。

王錫爵,和申時行一樣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會元,在殿試中稍遜申時行一籌,是那一科的榜眼,同樣在申時行內閣中擔任閣臣。

因爲這一屆內閣的閣臣都比較長壽,在隆慶萬曆年的政壇上既具有影響力,所以也被稱之爲“長壽內閣”。

蘇澤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出來吃個飯,竟然遇到了三個未來的閣老。

不過此時的徐時行、許國和王錫爵,身份也和蘇澤一樣,都是南京國子監的監生。

蘇澤亮出了國子監的身份木牌,既然都是國子監的監生,那也就是同學了,徐時行站起來說道:

“蘇澤,蘇汝霖,莫不是寫《牡丹亭》的蘇汝霖?”

衆人看向蘇澤,見到蘇澤點頭之後,王錫爵和許國更熱情了。

蘇澤的《牡丹亭》一傳到了蘇州府,立刻轟動全城,整個蘇州府的戲班都在排練《牡丹亭》,狠狠的火了一把。

如今在蘇州的家宴中,但凡有戲曲助興的,幾乎都會演《牡丹亭》。

蘇澤亮明身份,很快就得到了三人的認可,這就是知名度的好處。

蘇澤拱手說道:“蘇某剛剛聽說三人兄臺在討論鈔關稅法?”

這其中王錫爵家族的太倉王氏,是和松江徐氏同樣顯赫的蘇鬆望族,對於鈔關稅的看法最激烈。

王錫爵說道:“蘇兄有所不知,這鈔關法乃是和王安石市易法一樣與民爭利的惡法!自從傳出要重收鈔關稅之後,我蘇州府官吏百姓無不痛斥方望海誤國!”

許國推了王錫爵一把,蘇澤來自福建延平府,方望海也是從福建延平府調任的,謹慎的許國已經猜到蘇澤和方望海說不定有什麼關係。

徐時行也沒有表態,剛剛他們痛斥鈔關法,蘇澤就過來搭話,顯然蘇澤是要參與這個話題討論。

徐時行深受徐尚珍的教誨,在這種時候他總是聽完別人的話再表態。

蘇澤說道:“這鈔關稅和蘇某倒是也有些淵源。”

衆人皆是一驚,蘇澤又說道:“蘇某參加府試的時候,所寫的策論就是這道鈔關稅法,後來和方知府討論完善之後,纔有方知府向朝廷上的那道《平倭七事疏》。”

此話一出,王錫爵的面色發白,許國低下頭,徐時行則看着蘇澤。

蘇澤直接看向王錫爵說道:

“王兄,我不敢苟同,朝廷本就有商稅,鈔關稅只是將原本應該在行商、坐商應該交的稅,變成了經過鈔關的時候交,鈔關法並不是額外加徵,又如何談得上與民爭利?”

王錫爵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因爲之前豪商可以逃稅漏稅,所以鈔關稅嚴格收稅纔是惡政吧,畢竟他如今才二十多歲,還沒有在官場修煉出厚臉皮。

許國看到好友窘迫的表情,還是說道:

“蘇兄此言差矣,方大人在滸關設卡,縱然鈔關法是好的,但是也必然有胥吏上下其手盤剝,王安石用市易法的出發點也是好的,但是架不住下面的官員和胥吏執行成盤剝商人的惡政!”

蘇澤看了一眼許國,果然在嘴炮這件事上不能小瞧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啊。

這許國日後能做到內閣次輔,腦子也是相當好的,這拿出市易法來做對比,還真的佔了點理。

所謂的市易法,就是王安石提出的新法之一,內容是:

於汴京設都市易司,邊境和重要城市設市易司或市易務,平價收購市上滯銷的貨物,市場短缺時再賣出。並允許商賈貸款或賒貨,按規定收取息金。

這就限制了大商人對市場的控制,有利於穩定物價和商品交流,也增加了政府的財政收入。

但是在執行的過程中,這一套本來使用來平息物價波動,打擊商人壟斷市場的市易法,卻成了官府壟斷市場的惡法。

哪怕想做不大的生意,也要先過政府官員這幾道關口。於是,大中小商人一齊步履維艱,致使城市工商業開始凋零。

許國將鈔關法和市易法對比,這其實就是一種“誅心”之論了。

且不說你的鈔關法到底實行的怎麼樣,一個“與民爭利”的帽子扣下來,先假設鈔關稅法一定會被胥吏盤剝,就否定了鈔關稅法的意義。

蘇澤心中微微冷笑,大明朝的讀書人戰鬥力果然了得。

不過他倒是不慌,並沒有就市易法和鈔關稅法的異同辯論下去。

蘇澤直接推開這個話題說道:“與民爭利,我覺得不是。”

“朝廷之所以要開徵稅源,自然是因爲用錢的地方多了。”

“稅收之事,自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北有俺達,關中地震,南方倭寇,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朝廷的錢不夠花,這錢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來,要養兵要救災,這錢從哪裡來?還不是要增加苛捐雜稅。”

“朝廷不行鈔關稅法,這錢就要從普通百姓身上徵,若是鈔關稅法能收到錢,那普通百姓身上的加派就少一點,這怎麼能說是與民爭利呢?總不能說商人是民,農民就不是民了?”

這一面“尊農”的旗幟祭出來,許國立刻敗退,在大明的政治觀中,農的地位是肯定要高於商的。

用商人之財滋補農民,這是封建社會的政治正確,根本沒有辯駁的空間。

不過其實蘇澤也知道,自己也是詭辯。

鈔關法收上去的錢,到底有多少能用來賑災打仗,這是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就從這位道君皇帝在關中地震後沒錢救災,還不肯停修宮觀就可以看出來,鈔關法估計十之八九還是要成爲皇帝斂財的工具。

不過這話肯定是不能說的,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說出來,就將鈔關稅劫富濟貧的調節稅收屬性點出來,衆人也覺得不能說應該給商人減稅。

王錫爵和許國都敗下陣來。

蘇澤說道:“士農工商,爲何農民種田從來不想着少交田稅,商人卻總是想要少交稅呢?”

“世人都以爲無商不奸,商才排在四民之末,洪武皇帝抑商,也正是這個原因!”

蘇澤擡出了洪武皇帝,衆人更不說話了。

按照朱元璋的設計,商人的地位最低,他規定商人都不許穿綾羅綢緞,也不允許住大宅子。

不過這一條組訓早就已經沒人遵守了,如今蘇州府的商人,只會在絲綢的外衣上束上麻布的腰帶,來表示自己還在遵守洪武大帝的組訓。

“要我說,交稅是利國利民的事情!交稅是最光榮的事情!”

“稅收可以用來賑災,用來養兵,用來改善民生。”

“更重要的,稅收是一筆契約。”

“契約?”徐時行問道。

蘇澤點頭說道:“上古三皇五帝的時候,雖然沒有鈔關稅,但是所有人都要一起狩獵,打到的禮物都是整個部落的人分,所以那時候是沒有稅,只有公無私也!”

三人都不是普通讀書人,一個知府之子,一個望族子弟,許國家在徽州府也有連片的良田,是妥妥的大地主,他們自然是讀過史書的。

“到了春秋戰國,纔有了管仲這樣的財臣,抽齊國之財以強軍,纔有齊國之霸業。”

三人又是點頭,管仲雖然算不上儒家先聖,但是儒家聖人對他的評價都是正面的。

“在下認同王荊公這句話:‘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

三人皺眉,王荊公就是王安石,大明朝對王安石的評價可是不高的。

但是王安石這句話倒是也沒問題,天下之財確實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

但是這和蘇澤所說的契約,有什麼關係?

蘇澤說道:“上古的時候,無稅也皆稅,先民將自己所得全部貢獻給部族,用來征戰開拓。”

“春秋的時候,子民給國君交稅,國君訓練士卒保衛百姓。”

“沒有百姓的供養,又怎麼有朝堂上的卿相,又怎麼有指揮作戰的將軍?”

“要我說,有萬民供養纔有國,百姓交稅,就是和國家簽訂了契約,用交的稅來換取軍隊保護的安全,換取官府治下的安寧。”

“商人之所以被人唾棄,就是因爲他們已經享受了官府的好處,卻總是不願意承擔這份契約,老老實實的交稅。”

“而士大夫之所以厭惡商人,是因爲他們比農民積攢了更多的財富,卻總想辦法交的比農民還少,他們的這份契約總是不對等的,這纔是天下人都言商人狡詐的原因。”

三人都愣住了。

徐時行竟然找不到理由來反駁蘇澤。

但是將交稅比作契約,又讓徐時行隱隱約約覺得有些問題。

既然是契約,那不就是雙向的嘛?

百姓交稅,和朝廷簽訂的契約,若是朝廷無法支付自己的職責呢?

就比如現在關中大災,南北動亂,那朝廷應該怎麼樣?已經簽訂的百姓應該怎麼樣?

徐時行立刻阻止自己繼續思考下去,因爲如果繼續思考下去,就太大逆不道了!

還是蘇澤打斷了徐時行的深入思考,他對着三人說道:

“蘇某準備在蘇州府也辦一份報紙。”

“辦報?”

王錫爵家族在福建也有生意,他也看過商隊從福建帶來的《拍案驚奇》,他問道:

“是《拍案驚奇》那樣的報紙嗎?”

蘇澤點點頭說道:“蘇州府是文風薈萃之地,蘇某也怕自己力有未逮,貽笑大方。三位兄臺可否擔任報紙的主編,幫着蘇某審閱稿件?”

王錫爵知道蘇澤的《牡丹亭》最早就是在《拍案驚奇》上連載的,他立刻問道:“蘇兄又有新作品了?”

蘇澤點點頭說道:“除了我的新戲文,其他的版面都交給江南士子投稿,大家能有一個地方以文會友,豈不美哉?”

這下子最不喜歡出風頭的徐時行都心動了。

蘇澤的《牡丹亭》火爆整個江南,如果他能有和《牡丹亭》差不多水平的新作,那新報紙肯定會銷售火爆。

能夠擔任這樣一份報紙的主編,對自己的名望提升也是有極大好處的,更不要說有了報紙這個平臺,還能以文會友增長見識。

果然不出蘇澤的所料,辦報這件事對於讀書人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最穩重的徐時行就被拖下水,許國和王錫爵自然也答應了下來。

徐時行拱手問道:“汝霖兄,這份報紙也要《拍案驚奇》嗎?”

蘇澤搖頭說道:“不,新報紙就叫做《警世通言》,如何?”

徐時行呢喃道:“以文警世,好名字,汝霖兄這份報紙是要教化衆生啊。”

蘇澤笑着說道:“教化衆生宏願太大,蘇某隻求這份報紙能夠點醒幾個世人就好了!”

徐時行又想起蘇澤那一套稅收契約的理論,覺得腦子嗡嗡的快要爆炸了。

蘇澤已經帶着林德陽和方愛竹下了樓:“等籌備完畢,蘇某會親自去蘇州府衙拜會徐兄的,許兄和王兄,我也會送上聘用契書。”

一直等到蘇澤離開,三人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許國有些後悔,剛剛爲什麼沒有拒絕蘇澤辦報的邀請。

徐時行沉默了半天,對王錫爵說道:“蘇汝霖經世之才,方大人有此人襄助,元馭兄還是勸說家裡老老實實交上鈔關稅吧。”

王錫爵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今日我就回家說清楚利害。”

徐時行又說道:“蘇汝霖辦報,是我蘇州府文壇幸事,我等自當參與其中。”

許國明白了徐時行的意思,蘇澤要辦報,只要他還能寫出《牡丹亭》這樣的文章,就肯定會火爆,與其擔心蘇澤有什麼目的,還不如參與他的報紙。

看着突然陰沉下來的天空,徐時行說道:“梅雨要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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