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怎麼會不擔心呢?我比誰都希望顧南笙能夠平安長壽,那樣才能等到一切風平浪靜之後他能跟我一起過上平安喜樂的日子。
可是,我不會強迫。爲了保住一條命,而去讓已經在行程上的一切付之流水。
我跟他的生活軌跡何其相似,都是因爲原生家庭的再生之後,因此而生出對自己至親的人無法磨滅的傷害。
當初餘家和侯方域對我做出的那些,遠遠比不過顧家對他的傷害,當初我都無法忍受這些,何況他已經匍匐忍受十六年。
十六年晦暗逃生的歲月,那是常人無法忍受的折磨。而他之所以能忍受得了,無非就是爲了等待給對方致命一擊的機會。
眼看機會就在眼前了,能放棄嗎?
不能。
至少在我將心比心之後,我知道,有些事,比命重要。
我不是聖母,他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們做不來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聖母理論,我們講究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若餘生不夠長,那就一定要趁還活着的時候,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
有人可能覺得我瘋了。但我瞭解顧南笙。因爲我的這些想法和觀念,就是他教給我的。
醫生走後,我起身到洗手間,洗漱刷牙,顧南笙也跟着進來了,站在我邊上收拾自己,我放慢了動作,細細打量着鏡子裡的他,他的頭髮好像長了些,下巴有一點胡茬子,眼窩有黑眼圈,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但他的眼神卻又那麼平靜而睿智,似乎是個打不倒的鐵人。
他站在我身邊,慢慢地給自己颳着胡茬,隨後又用清水清洗乾淨臉頰,淡定地轉過來,問道:“我這樣好不好?”
我點點頭。
“你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他笑,把毛巾掛在洗手檯上,牽着我的手:“我想出去剪個頭髮。”
“好。”
說完好字我才反應過來,我好像有點太縱容他了,他現在是個病患,還需要休息。
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覺得這樣很好,我很樂意愛上這樣肆意妄爲的顧南笙。
醫生是不讓他出去的,而且還不能被賽洛知道,否則他又會開始唸叨,甚至發脾氣。可我已經不願意顧南笙去承受這些莫須有的怒火,他是他自己,他有權利對自己的生命任性。
我覺得我好像也有點瘋狂了。
換上家常衣服,我們倆躲過監控偷偷地摸出醫院,直到車子開出醫院地區,站在行人如織的步行街上,纔像是真正活過來了。略有渾濁的空氣,喧鬧的街市,來去匆匆的行人,飄香的街邊小吃。
“我好像還從來沒陪你逛過街。”顧南笙突然說。
我一怔,他說的好像是真的,我扭頭看他,他的眼波輕柔至極,隨手拿起攤位上一個狐狸毛的髮卡卡在我的頭髮上,而後抿脣看着我。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低頭去看鏡子裡的自己,可愛的紅色狐狸毛匍匐在我的腦袋上,調皮而天真,我忍不住笑了,想要取下來:“我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這麼小孩的東西,不適合我誒。”
“別拿下來,我覺得好看。”他擋住了我的拿下來的動作,同時摸了摸兜:“啊,我沒帶錢。”
“噗嗤。”我笑了,從自己的揹包裡掏出錢夾遞給他。他自然而無畏地從裡面掏出一百塊錢遞給那個售貨員:“這一盒各種顏色的髮卡我都買了。”
售貨員看他的眼神不是很友善,看我的眼神更有一點憐憫的感覺,我猜他肯定以爲顧南笙是我養的小白臉,纔會出門買個東西都沒錢,還會堂而皇之的拿我的錢給我買東西。
我淺淺一笑,拉着顧南笙的手繼續往前走。
這天我們幾乎逛遍了整條街,也吃遍了街上路邊攤,路邊攤的東西自然是不好的,但只是因爲我喜歡,所以他陪着我,還好他不吃路邊攤啊,我吃的時候一直在感慨,如果他喜歡吃的話,那我該怎麼辦呢?是給呢還是給呢還是給呢?
正想着的時候,他突然低頭,一口咬住我的手指:“汁流出來了。”他吮了一口,無辜地看着我。
夕陽有點斜了,光線柔軟而眷戀,就像他此刻臉上的灼灼生輝。
我突然就紅了臉,小心臟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
顧南笙笑得雞賊,突然把我腦袋勾過去按在他胸前,一邊撩着我的頭髮一邊一邊輕聲地笑:“小念,有沒有人說過,你害羞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沒有。”我低聲反駁,覺得自己好像挺沒出息的。
“嗯,以後我每天都說給你聽。”
“顧南笙。”
不知怎的,鼻子就酸了,我把吃剩的釺子丟到桌上,雙手攀上他的肩,近乎懇求地說:“南笙,我知道讓你看開那些仇恨不太可能,可是如果有可能,我還是希望你健康的活着……”
我哽咽着,沒有說下去,顧南笙竟也沒打斷我,抽了一張紙巾幫我擦了擦眼角,看着我。
他在示意我繼續。
可我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算了,不說了。南笙,只要你覺得這是值得的,哪怕是要拿命做賭,我也陪你。”
我牽着他的手站起來。
他對我淡然一笑,親了親我的額角:“我知道,你懂我。”
他最近有一點輕微的改變,本就寡言少語的性子更加沉默至極,但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是含着千斤重力,對我來說格外珍貴。
逛街逛到一半,我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賽洛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果然賽洛在電話那頭幾乎就是罵街了:“餘念,你把阿笙帶去哪裡了?快把他帶回來聽見沒有?”
我看了看顧南笙,顧南笙伸手接過電話,一把按了掛機鍵。
按了以後他還不滿足,直接關機了。
世界終於清靜了呢。
逛完了街,又理了發之後,他還不想回去,領着我往影院去:“我們去看電影。”
買了票,還買了飲料和爆米花,影院很很冷清,並沒有多少人看,好吧其實我只顧着跟他走,連他買的是哪一場電影都沒看。
一直到電影播放之後,我才擡頭看了一眼,《二十二》。
是一部沉重的紀錄片,幾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從抗戰時期一直到高齡逝去,平淡而堅韌的一生,卻看得人眼睛都溼潤起來。
看完以後,心情是沉重的。我們倆相攜着走出影院,沉默地上車。
車子開到醫院地下停車場,停好車之後我們倆又找了條人少的通道回到病房,不出意外,一整個病房裡擠滿了人,不僅是賽洛和陸硯璃在,蘇亞和幾個公司的員工也在。
這些人在這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意外的是,陸靖薇竟然也在這裡?
我沒有說話,顧南笙擡眸看了眼陸硯璃:“靖薇怎麼來了?”
陸硯璃臉色略有尷尬,不知該怎麼解釋,陸靖薇卻上前來,嗪着眼淚說道:“南笙哥哥,你都病了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當我得知你病了的消息時,心裡有多着急麼?”
這女人,都已經是顧北彥的未婚妻了,還對顧南笙這麼的那啥,我懷疑要不是顧南笙此刻還牽着我的手,她肯定就撲到南笙懷裡了。
想到這,我心裡不由得一陣不痛快,更加握緊了顧南笙的手心,同時另一隻手也纏上來,緊緊地抱住他的胳膊。
顧南笙應是注意到我的情緒了,很配合地攬上我的肩,將我摟在懷裡,淡漠而疏離地對陸靖薇道:“我很好,有我老婆在這裡照顧我,你們儘管放心。”
他直接忽略了陸靖薇的個人情緒,對在場的所有人說。
陸靖薇臉色瞬間慘白,她的眼睛在我跟顧南笙臉上來回梭巡,似乎是想看出一點什麼,但最後卻只能咬着脣,低下頭去。陸靖薇將她拽到一邊,淡淡地說:“靖薇沒有別的意思,她只是因爲身體不適來醫院做個檢查,順便過來看看你。”
“嗯。”顧南笙淡淡的回,算是給她的激動有了一個交代。但這一聲淡漠的嗯在陸靖薇聽來還不如不回。她看了我們一眼,哽咽着說了一句:“既然沒事,那我就放心了,你們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說着當先就走了出去,我看着她急切離開的背影,心裡竟沒來由的有點心酸……真是奇怪啊呵呵,這可明明是個沒有節操的競爭者,我竟然爲她感覺心酸?
算了,不去管她了。
陸靖薇跑了以後,陸硯璃也跟着出去了,大約是去追陸靖薇去了,賽洛倒是難得安靜地窩在角落裡,對眼前的情況不置一詞。我跟顧南笙自動忽略了他,並肩坐在牀邊上,示意公司的員工坐在另一邊,開始商談最近項目的進展。
蘇亞說:“南城項目截至目前進展順利,工期比我們預計的要提前半個月,封頂日期定在下週一,念姐你看看。”
這個項目是我負責的,因爲我臨時不在,所以蘇亞幫我盯着了,但交上來彙報還是會給我。蘇亞尊重我,沒有越權,更沒有仗勢而爲,越過我而去就顧南笙,這點我特別令我刮目相看,以至於讓我生出一種,以前真的是我小肚雞腸,把她想複雜了的感覺。
顧南笙對眼前的商業交談無動於衷不置一詞,蘇亞把文件交給我,我便認真地看了起來,各種滿意之後,我合上文件,扭頭對顧南笙道:“下週一,我們一起去給這段忍辱負重的歲月,做個告別儀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