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原對這高揚不大喜歡。但話說多了倒覺得他雖然性急語衝。卻也算是直言豪快之人。頗合自己的性子。心結早也便開了。忙道:“小侄豈敢。絕無此意。”
鄭盟主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咱們自家人不多客套。白日裡我盟總壇也確是忙些。雜事一找上來。難免要有些怠慢。這樣吧。我安排人陪你在京師四處走走。觀古覽勝。聊以散心。晚上咱們再作長談。”高揚立時伸掌:“把小常兒交給我吧。這孩子我喜歡。我帶着他逛逛。”
高揚嘿嘿一笑:“小雨一個女嫚子。懂得個啥。莫說現在是郭書榮華在督廠。就是馮保親自坐鎮。見了我盟人等也得客客氣氣的。心正瘟神避。人正惡鬼逃。東廠有啥了不起的。用得着怕他。小子。記住嘍。咱們爺們兒可是帶把兒的。把兒可朝天。不可指地。寧可讓人揍躺下。也絕不能讓人嚇趴下。走。既然有這個想法。我就帶你過去看看。”說着話撥馬便行。常思豪心下大喜。緊隨其後。隨從武士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勸阻。
時值晌午。城中行人熙攘。馬隊行得並不甚快。常思豪想到東廠正在一步步接近。心中不由也有些忐忑。忽聽西側街上一陣嘈亂之聲。有人喊着:“烈公等我。”由於人多。瞧不見是誰。只遠遠能看到一隻手高高揚起不斷揮動。
過不多時。人羣分開。一個身形清瘦。四十來歲年紀的短鬚男子大步衝出。常思豪一見之下便已認出。他便是晨會上來報徐三公子事那人。高揚側目瞧見是他。立時皺起眉頭。勒馬道:“邵方。你不在倚書樓待着。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邵方一臉苦累之相:“屬下到盟裡尋你。人說您老剛出總壇。屬下打聽您老走的方向。便在後面追出來了。街上人多。馬撒不開腿。屬下心急。便棄馬步行。追了好一程沒追着。沿路打聽。有見着的人說。您老往這邊拐了。我就……”
“得得得。”
高揚早不耐煩:“你這毛病改不得是怎麼着。羅羅嗦嗦。乾脆把你那丹陽大俠的名號撤了。換成媒婆大俠得了。”
邵方點頭陪笑道:“是。是。我這俠客的名頭原本也是虛的。換了正好。換了正好。只不過媒妁之事。屬下大不在行。還是牙婆那點勾當。可能更適合小的。”
牙婆乃指平日裡販賣花粉胭脂的婦人。推銷起來舌綻蓮花。比之媒婆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們也常爲大戶人家買奴選婢。解決雜事。全憑一張嘴說和。絮煩之極。常思豪聽他如此自賤。早忍不住暢笑出聲。其它隨從武士似乎對此司空見慣。臉上只是微掛了些笑容。
高揚樂着。一擺手道:“算了。反正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說吧。什麼事。”
“是這。”邵方嚥了口唾沫。展袖抹了把腦門兒:“徐三公子買下那幾處茶軒已然整修完畢。要正式上匾開業了。”
高揚眼睛一瞪:“什麼時候。”
“砰。。啪啪啪啪。。砰。砰。砰。。啪啪啪啪啪啪。。”
東南方向。天空中禮花炸響。鞭炮齊鳴。爆豆般聲連一片。常思豪在馬上昂首遙望。見兩地相距甚遠。這鞭炮聲勢宛如兩軍炮火對轟。傳到這裡居然仍能如此震心。不禁咋舌。邵方回頭辨辨方向。道:“是他們。是他們。”
高揚罵道:“奶奶的。這幫耍泥拌的。手腳還真麻利。”馬頭一帶:“走。瞧瞧去。”
常思豪見去不得東廠。微覺失望。但想到日後機會尚多。也便不以爲意。撥馬相隨。衆人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聽鞭炮聲愈來愈響。空氣中硝煙彌霧。火藥香濃。前面已是人山人海。風雨不透。幾人下馬。邵方率武士在前開道。常思豪跟在高揚身後擠進人羣。聽他邊走邊罵。由於鞭炮聲震耳欲聾。兩人距離雖近。卻也聽不太清。
好容易從人叢中擠出。只見前街上騰出一大片空場。花紅鋪地。細看那片紅卻不是花。原是百來個龜奴手執長杆。挑着掛鞭吡吡啪啪放。崩得紅紙飛花。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層。
在他們身後。一座香館漆色明紅。峨然峭立。居中主樓上下三層。歇山捲棚頂。碧玉琉璃瓦件飾檐。十幾條扎花大紅綢帶從檐底豎垂下來直拖到地。中層樓臺間建有迴廊。翠掩紅欄。宮燈垂穗。兩側輔樓接肩。花廊連綴。廊間所立妙齡女子不下二三百人【嫺墨:不寫樓闊。然廊間橫着站下二三百人。便知規模。】。一衆嬌娥斜身其上。有的纖指塞耳觀鞭炮。有的紅袖頻招玉臂搖。有的手掩脣邊相竊笑。有的拍手指點議行人。真個是團花似錦。芳豔滿樓。
高揚看着這滿場滿街的人。不禁有氣:“開個嫖院怎麼這麼多人來看。把這功夫去種地紡線。還怕不能國富民強【嫺墨:人笑“商女不知亡國恨”。其實有何可笑。歡場中人向來如此。有今天沒明天。環境造就心境。未嘗不是好事。且亡國誰不恨。恨而無力殺賊。還要張嘴吃飯。不唱曲還能幹什麼。既然唱曲。就要敬業。唱好。這是職業道德。是操守。到詩人嘴裡。歌女便成天大罪人了。這是什麼邏輯。高揚只罵看熱鬧的閒人。倒比那些詩人還強些】。”常思豪左瞧右望。見這香館對面不遠也有一幢建築。飛檐翹脊頗顯氣派。雖爲全木結構。頂樓卻是少見的開放式平臺。平臺正中央豎着一個丈餘高的巨大竹簡。這竹簡顯然是用木材打製而成。雕有竹節。漆得油色銅亮。栩栩如真。立在那裡。一多半捲起。一小半打開。如有人正翻看的模樣。打開了一小部分上刻着“倚書樓”三字。筆力虯勁。樓外廊處略有些文人茶客扶欄向這邊瞧着。指指點點。心想:“這樓便是百劍盟的產業了。外觀雖也古意盎然。被這香館一比。確實顯得老氣了許多。”
一片嘈雜中。邵方大聲道:“烈公有所不知。據說徐三公子花了白銀三十萬兩。把獨抱樓的當紅大花魁。當今第一美人水顏香買了來。今天開張。要請她出來露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