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譽歸的離去就像是往不大的水灣裡投了一顆小石子，讓原本平靜的水面蕩起了層層漣漪。
有幾個世家弟子見狀，彼此低聲商談了一番，避開人羣跟在林譽歸後面離開了。
畢竟“人屠”雖兇，但殺的基本上都是八大世家的人，而今日受邀來此的，卻有很多與八大世家沒什麼關係。
其中不乏一些好事者。
但映雪山莊的人走了，八大世家林家的人走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與張也有着生死大仇的，再留下來難免遭受波及。
但也有膽子大的、性格耿直的或者被八大世家請來助拳的，他們的目的很一致——要親眼看到“人屠”死！
張也現在的模樣有些悽慘，看起來似乎半條米女都沒了。可他仍然掙扎着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依次看過在場衆人。
“還有哪位英雄想要指教一二？”張也對着衆人拱了拱手，臉色依舊平靜。
“我來！”
說話的是一個手持雙鞭、臉色異常蒼白的少年。
“許真齊許少爺……你的父親死於我手，我同樣欠你一命，請動手吧。”張也緩緩點頭。
被稱爲許真齊的少年面色一寒，也不說話，冷哼一聲持鞭而來。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張也知道，自己恐怕真的要死了。
很奇怪，這方世界莫名其妙的規則“保護”自己無法自殺而死，但是別人對自己出手似乎就沒有任何限制。
我的生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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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看着眼前蒼白少年手中的雙鞭狠狠揮舞而來，那一瞬間，他反覆看到了以前經歷的種種。有歡樂、有苦悶、有無奈、有絕望……
自從成爲奇珍博物館的員工以來，張也面臨的絕境並不少，而且那些絕境很多都是不以自己的意志爲轉移、無法控制、無法躲避。就好像是……諸天萬界的“天意”在故意針對他一樣！
“呼——”
可怕的破風聲響起，青銅色的鞭影劃過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帶着致命的殺機直奔張也的腦袋！
吾命休矣……
張也像是認命了一般，閉上了雙眼。
“呼……”
銅鞭在張也頭頂上方三寸處停了下來，帶起的勁風分開了張也頭頂的長髮。
握緊銅鞭的那隻手因爲用力而變白，小臂上青筋暴起，整個胳膊都在細微地顫抖着，充分展現出胳膊的主人情緒波動有多劇烈。
“阿爹說過，我許家人雖以武立身，卻絕不殺生！”許真齊的臉色越發蒼白，看向張也的目光帶着深深的怨恨以及一絲令人看不懂的釋然。
“今日……我不殺你！”許真齊彷彿用盡了力氣，大吼一聲，道：“我許家與你沈奇的恩怨……就此了結！”
說完，許真齊將手中的雙鞭猛地往地上一扔，扭頭便走。
張也看着那消瘦的背影，心中驀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懊悔和深深的敬意。
懊悔屬於沈奇，敬意來自張也。
不論在任何世界，寬恕永遠比復仇更需要勇氣與魄力。復仇會使得受害者一直活在陰暗、仇恨當中，直到復仇之後，又會被濃濃的空虛包圍，至此毀了人的一生。寬恕雖然會讓受害者在短時間內感到憤怒、不公、彷徨，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則會通向釋然。對於施暴者而言，被寬恕則會讓他一直陷入痛苦懊悔的境地。從某種角度來說，寬恕比復仇更加殘忍。
復仇需要毅力，寬恕需要心境。
此刻，張也作爲被寬恕之人，心中並不好受。雖然造下殺孽、成就“人屠”之名的乃是沈奇，但自己穿越到了他的身體中，理所當然繼承了他的百年內、勇武果斷，自然也繼承了他殺人無算的“人屠”之名。從某種角度來說，張也知道自己不是沈奇，至少內心不是。但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在清水河畔造下了無邊殺孽的“人屠”！
許真齊的離去讓更多人內心產生了動搖。
雖然這是一次博取名聲的好機會，但……張也先前不反抗，是因爲那兩位動手的都與沈奇有生死之仇！對於那些只是來觀望，或者撈一把的投機之人，張也還能那麼好說話嗎？
這個答案在場每個人都很清楚。
那畢竟是“人屠”啊！
但要說起想要讓張也去死，執念最深的恐怕就是原州江家的幾人了。
江心劍咬着牙往人羣中看了一眼，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黑髮少女輕輕頷首，繼而走出了人羣。
“沈奇！”
少女突如其來的叫喊讓張也愣了一下，繼而看了過去。
看到張也臉上茫然的神色，少女臉色勃然一變，腰間長劍“鏘”一聲拔了出來。
“你可知道我是誰？”少女嬌喝一聲，以手中三尺長劍斜指張也。
張也緩緩搖頭。
少女頓時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道：“我叫藍修娥，來自巫梧州！”
“藍修娥？”張也愣了一下，反問道：“你與藍修餘是……”
“他是我二哥！”少女冷哼一聲，“我大哥是藍修齊！”
張也緩緩點了點頭，記起了當日藍修餘來挑戰自己時曾說起過，他是爲了替他大哥藍修齊報仇而來。
在場衆人也終於明白了眼前少女與張也的關係。
“這沈奇還真牛……直接殺死了這姑娘兩個哥哥？”
“聽上去是這麼回事！”
“那這沈奇肯真不愧‘人屠’之名，就逮着一家禍禍啊……”
“這位朋友你的想法很危險啊……”
……
先前江心劍的小動作張也不是沒看到，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對方究竟有多陰險——想來藍修娥的身份應該是真的，但她未必知道自己是殺死藍修齊、藍修餘的兇手……甚至以藍修餘當日的語言神態來看，他未必會將他與自己決鬥之事告知他人！那麼藍修娥又是怎麼知道這回事的呢？答案不言而喻。
不得不說，江心劍這一手玩的很漂亮！
因爲自己就算知道這些事恐怕都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但自己卻無法指證他，甚至只能跳下他所設下的陷阱中——江心劍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想到這裡，張也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不錯，你兩個哥哥都是死在我的手中。你可以來報仇，我絕不還手！”
“呀——”
藍修娥嬌喝一聲，手中三尺青峰陡然刺出——
“叮——”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那看上去凌厲無比的一劍，卻在戳碰到張也身體的那一刻，被彈飛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那小姑娘在演戲？”
“不能吧……那沈奇都殺了她兩個哥哥了，這還能配合演戲？”
“難不成那小丫頭對沈奇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情感？”
“嘶——這倒極有可能啊！因恨生愛……故而配合演戲，好像說得通！”
“這位朋友想法真是奇特，不過卻有意思得很！”
“確實，確實！”
“有趣，有趣！”
……
聽到衆人的議論，藍修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輕咬銀牙，嬌喝一聲，再次出手——
“叮——”
長劍再次被彈開，張也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你沒有內力？”張也開口問道。
隨着他的開口，站在一旁的佝僂老者江乘文頓時明白了什麼，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藍姑娘沒有修習內力，故而無法破開沈奇那賊子的護體真氣。”
開口的是多羅金剛，隨着他解釋出原因，在場衆人終於明白了過來。
先前那個猜測藍修娥對張也產生某種情愫的人紛紛閉了嘴，不再言語。
藍修娥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惡狠狠地地着張也，雙目中似乎要噴出火來！很難想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有這麼仇視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般！
張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江乘文與江心劍，心下有了決斷。
藍修娥只覺得眼前一花，張也再次出現時手中多了一柄閃爍着幽光的三尺長劍。
“你——”藍修娥大驚失色，倉皇后退。
因爲張也手中的，就是自己的劍！
然而令所有人沒想到的一幕出現了。
“嗤——”
鮮血瞬間潑灑而出，所有人的目光頓時一緊。
反應最大的卻是江心劍，他瞪大了雙眼，高呼了一聲“不可能”，身體不自覺退了一步！
一隻斷手隨着長劍揮舞的軌跡輕飄飄飛出，繼而劃了一個不太規則的弧線，最終落到了藍修娥腳下。
“呀——”
小姑娘驚叫一聲，身體直接嚇得癱倒在地。
張也身體一陣踉蹌，但他咬緊牙關，用藍修娥的長劍穩住了身體。
“呵呵……哈哈哈……”
張也肆意大笑，張狂無比！
“賊老天！我先前自殺你不肯！如今又設了這樣的局讓中原武林來針對我！偏偏今日我又可以傷害自己了？！呵——你高高在上卻假仁假義……這樣的青天，要之何用？！”
“轟隆——”
一陣可怕的雷轟聲響起，在場所有人勃然變色。
“沈奇——你公然叫板老天爺，你真是狂妄自大、不可理喻！你這個絕世兇徒、逆天賊首！”江乘文睜開了雙眼，怒視着張也，聲音中有恐懼、有快意，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絕世兇徒、逆天賊首！”江心劍忙附和道。
但其他人彷彿被張也的無邊張狂和天邊的驚雷嚇得不輕，竟無一人出聲！
“絕世兇徒……逆天……賊首……”張也慢慢咀嚼着這個詞彙，臉色驟然變得張狂邪異。
天邊恐怖的氣息在瀰漫，烏雲在緩緩凝聚，整片天地似乎都在震顫。
“哈哈——在你眼中，我不過是螻蟻、不過是凡夫俗子，如何能與高高在上的你相比？你以宿命和命運肆意操縱者衆生的命運，將衆生視作手中的棋子、卑賤的螻蟻！但今日……我便要讓所有人知曉……我——沈奇——不怕你這賊老天！”
“我要令萬靈天的所有人都看到……螻蟻望天……亦將天看做螻蟻！”
就在張也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恐怖的氣息驟然襲來，一道耀眼的、可怕的黑色閃電轟然降下，瞬間擊中了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