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侍郎不理解這話背後的含義,他上前去摸了摸女兒的頭,“平安就好。我已經讓廚房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炸魚酥和芙蓉蝦蛋,走,我們去吃飯。”
他想帶女兒進去,然而卻沒有牽動女兒。轉身看女兒,傅侍郎道:“怎麼了?”
傅杳站在原地,她看着父親的面容,看着他因爲自己平安歸來而露出大石落地的神色,笑眼彎彎道:“我回來,是有件事要告訴您的。”
“什麼?”傅侍郎愣道。
“我不生您氣了。”傅杳道,“這一生,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您的路,我來給您鋪;您的障礙,我來給您掃。從前是您護我,這輩子,換我來護你。”
傅侍郎不明白女兒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想說什麼,卻見周圍一陣霧起,女兒的身影隨着白霧漸行漸遠,等他要去找人時,白霧之中,只剩一片茫茫。
某條前往長安的客船上,傅侍郎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他好像剛剛夢到女兒離開了自己,哪怕現在醒來,也仍舊覺得心中酸脹不已。
他心有餘悸地看着前方的窗戶,外面冷月如霜。涼風吹進來,似乎是在安撫他,告訴他那只是個夢。
“老爺怎麼了?”其方聽到動靜走了進來。
傅侍郎搖頭,“沒什麼,就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我們現在到哪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大概還有十來天到長安。”其方道。
還有十天。
傅侍郎心裡算了算日子,到了長安也不見得能絕對平安。但知道能順利見到陛下,他應該就能安心去去接女兒回家了。
“您再睡會兒吧。”其方道,“有六安先生幫忙看顧姑娘,應該不會有事。”
“嗯。”傅侍郎重新躺了下去。就算他心裡着急也沒用,眼下只有先把這件事處理好才能再去講其他的。
在傅侍郎重新躺下的同時,青松觀裡,傅杳也睜開了眼睛。
黃粱一夢的世界裡,她只是魂魄進去了,肉身還在。現在夢醒,魂魄自然重新回到了肉身裡。
看着青松觀外的漫天星空,傅杳這一回真正生出上輩子已經遠去的感覺。
在躺椅上躺了片刻,傅杳用黃粱筆將黃粱夢境一收,然後抱着昏迷的傅九回到了她的馬車上。
不管前塵往事如何,這輩子大家都好好過。
天亮後,傅杳和鍾離來到了南海之濱。
南海下,鍾離的劍還插在那裡,劍旁邊,蛟龍的屍體也完好無損。只是大約因爲時間太久的緣故,蛟龍身上蒙着一層厚厚的淤泥,上面的龍鱗也都黯淡無光。
以這樣的趨勢,龍屍被時間腐蝕也是遲早的事。
傅杳圍着龍屍走了一圈,又將上面的淤泥給清了乾淨,對鍾離道:“這周圍的陣法是你佈下的?”
龍屍周圍有很淡的陣法氣息,一般人察覺不到,但是瞞不過傅杳。
“嗯。”鍾離佈下這陣法,主要也是爲了給蛟龍聚魂,“但似乎作用不大。”
這都已經過去五百年了,龍屍卻始終沒有動靜。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傅杳道,“我們也只能儘量去做到最好。”
說到這,傅杳把黃粱仙放了出來。
有些人造的孽,那肯定得自己來償還。
黃粱仙一出來,見到傅杳,她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她還記得之前被套麻袋的事,這還是第一個對她如此無禮的人。
“你是誰?”她問傅杳道。
“我是誰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傅杳道,“重要的是我即將將你復活。”
黃粱仙頓時就閉了嘴。
“不過呢,你有殺孽在身,就算復活了,也無法重新成爲神明。而我答應過竹之,會讓你重新成爲神明。爲了完成這個交易,我也只能是委屈委屈你了。”傅杳笑道,但是熟悉她的人,都能從這笑容中聽出冷意來。
黃粱仙本能的感覺到來者不善,她警惕道:“你想做什麼!”
可惜她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的魂魄被塞進了一隻白色的紙鳥當中。
她想掙扎,可最後卻只能是扇了扇翅膀,飛了起來。
“唔,”傅杳捏着鳥翅膀瞧了瞧,把鳥的雙腿給去掉了。
對已經是紙鳥的黃粱仙來說,這雙腿已經是她的一部分。傅杳去掉她的雙腿,她整個身體疼得都在抽搐。
傅杳卻不管她的死活,而是用這腿部的紙另外做了個十分小巧的水杯給黃粱仙叼在嘴上,“你如果把這水桶丟了,我就會折斷你的翅膀,用你的翅膀再給你做個。等到你的身體全都消散時,你這輩子都別想復活了就。”
聽到這,黃粱仙氣得直往傅杳臉色衝,但只在剎那間,她整個身體就被抓在了手裡。接着她就見面前這個蒙着黑色緞帶的女子衝着她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千萬別來挑戰我的耐性,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黃粱仙心裡的怒火幾乎是硬生生被這笑容給嚇得熄滅了,這一次她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至於第一個讓她感受到死亡威脅的人,此時就站在那個女人的旁邊。
黃粱仙一時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傅杳將她丟入了上空,道:“那水桶是用來給你裝長白山天池水的。當初蛟龍化龍之際,因爲你才躺在這南海的水裡。長白山天池水能助它重新孕育龍魂,龍魂重凝之日,就是你重新成爲神明之日。”
黃粱仙被扔出海面時,海風一吹,將她刮到了高空。等她身體恢復平衡時,再看海面,海水茫茫,哪還有鍾離和那個女人的影子。
滿肚子不滿的黃粱仙並不想按照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去裝什麼天池水,她憤怒地揮動着翅膀,想去找從前的朋友求助。
然而她的鳥身輕盈是輕盈,卻不能飛太高。上空的雲容易打溼她的身體,一旦身體被打溼,她的飛行就變得格外困難,所以她只能低空飛行。
可低空飛行的話,她又很容易被發現。天空中的飛禽將她當做異類,時不時就會啄她一下,而地上的人見到又會拿彈弓來射她。
只一天的時間,黃粱仙的身體就多了一道爪洞。爪洞的出現讓她非常痛苦,她甚至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撐到去見老朋友……
傅杳在確定黃粱仙已經適應了飛行之後,便放任她自流。
“真正能幫助蛟龍重凝魂魄的,不是長白山天池水,而是神明的信仰之力。”傅杳對竹之道,“蛟龍是她的債,這些苦難她必須自己去承受。”
所以接下來幾乎可以預見,黃粱仙會過得有多辛苦。而且這份辛苦還不是暫時的,少說百年,長的話,幾百年也有可能。
黃粱筆中的竹之沉默了許久,最後長嘆一聲,算是默認了傅杳的做法。
幾百年的苦,誰知道積少成多之後,會不會又是另一種救贖。
十天後,傅侍郎順利到達長安。他到長安之後十分低調的去見了陛下身邊的護衛統領,再之後便被順利地帶入了宮。
聖人在見到傅侍郎拿到的證據後,心情變得非常好。
沒人不喜歡錢入口袋的聲音。
“這一次傅卿你可是給寡人立了大功。”聖人道,“不過寡人現在還不能把你的功勞公之於衆。”
傅侍郎連忙道:“草民能爲君分憂,是草民的榮幸。”
他心裡很清楚,江南的錢在沒要回來之前,這件事就必須得先捂着。
對於傅侍郎的識相,聖人十分滿意。這纔是他想要的臣子,有能力不說,人還聽話,關鍵的時候知道做正確選擇。
“你放心,寡人想來賞罰分明。”聖人給出承諾道,“這件事既然是你查到的證據,那就由你繼續去收尾。”
言外之意,就是把功勞交到他的手裡。
而等他去把江南的案子辦好,到時候會來官復原職不說,加官進爵也大有可能。
傅侍郎當即叩首謝恩,當天晚上,他就令了密旨,帶着聖人的手令,帶着督查院的人再次悄悄離了長安。
在傅侍郎神不知鬼不覺進長安又離開長安的同時,另外一條官道上,祁霜白正帶着他的商隊朝着長安城出發。
等到長安巍峨的城池出現在所有人視線中,最前面的馬車裡,一高鼻深眼帶着異域風情的美人從馬車上探出了腦袋,看着長安城驚歎道:“這就是長安?”比她所想的還要宏偉,不虧是中原皇帝所住的地方。
“你坐回去。”前面祁霜白卻神色不快地看着她道,“我答應帶你來長安的前提是,你不準給我惹出麻煩。長安對你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地方,如果你想被抓的話,儘管大大方方地露出臉。”
美人聽到這話,吐了吐舌頭,又縮回了馬車裡。
祁霜白見她這麼聽話,神色這才緩和了下來。
這個美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她願意出大代價,只爲讓他帶自己來長安一趟。如果是平常的女子,祁霜白自然不會搭理。但是當他在看到女子的配飾上雕刻着的圖騰時,心裡對她的身份生出別樣的猜測,因此纔有這一回的冒險。
只要他這一趟把人平安無事的帶來又帶走,那他的計劃應該就快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