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吟遊詩人再一次嚇得倉皇而逃,逃進了又一個犄角旮旯裡。
“彭!”
落石從天而降,差點沒把他砸死,卻被突如其來一隻溫潤如玉的手給接住了。
“小心。”
這溫暖而充滿磁性的聲音令人心絃一亂。
吟遊詩人擡眸,驚詫瞥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戴着玉冠,身着白袍,作富氣書生打扮的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模樣。
男子有着一張潔白明淨的臉龐,天庭飽滿,眸燦如星,鼻子挺拔,脣珠如玉,丰神俊朗,氣質脫俗。
“多、多些救命之恩。”
吟遊詩人看得呆了,這般賣相不凡的男子,看着絕對是大有來歷。
他無以回報,只能從懷中掏出一個髒兮兮的蘋果,遞了過去。
“吃、吃嗎?”
“這是何物?”書生眸有星光,含笑看來。
“蘋、蘋果,俗世之中才有之物,煉靈界,輕、輕易可吃不到……”吟遊詩人有些結巴。
書生不留痕跡瞥了一眼蘋果上的黑漬,笑着婉拒,望向長街,意有所指道:“你之所言,見識不凡,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蒼天啊!”吟遊詩人扯着頭頂上的菜葉子,感動得痛哭流涕,“終於有人理解我了嗎,你肯相信我說的,全是真的?”
“嗯。”書生微微頷首。
吟遊詩人“哇”一聲又哭出聲來,抱着書生的大腿,醒着鼻涕邊擦邊抱怨,苦水像是完全吐不盡一般傾瀉着:
“我苦啊!
“這麼多年了,總算是遇到了一個知音,‘詩人’這個職業真不是人能幹的。
“再怎麼說,當年我也是創作了‘十尊座’歌謠的老人了,和那個時代的煉靈師,處於同一個舉世聞名的級別。
“沒想到如今時過境遷,我連錢都掙不到,想混口飽的……
吟遊詩人拿起蘋果,夾着一根乾淨點的菜葉,惡狠狠咬了一口,悲悽道:“還得靠這種方式!”
書生:“……”
他好不容易纔從這落魄詩人的懷中抽出腿來,也不去計較身上衣物多了些古怪液體了,蹙眉道:“‘十尊座’那首歌謠,是你所作?”
“是我啊!”吟遊詩人擡起頭,拍拍胸膛,眼中多了些神采,“怎麼樣,朗朗上口吧?”
“是挺郎朗……”書生遲疑了下,再問,“但順序是不是錯了?比如第一爲何不和最後倒個位置,第二又爲何不和倒數第二,挪個順序?”
“啊這?”吟遊詩人嚇了一跳,臉上閃過惶恐。
這麼多年了,他因爲“十尊座”歌謠的順序問題,確實被不少人打過。
比如“魁雷漢,八尊諳,神鬼莫測道穹蒼”這句,在東域劍神天,便有太多人覺得“八尊諳”應該排在最前。
但沒法改啊!
本以爲現在遇到了個知音,可以聊些往昔的風流趣事,不曾想這個書生打扮的看着很好說話的傢伙,也在糾結十尊座的順序位置關係。
“這有什麼問題嗎?”
吟遊詩人強自抻着腦袋,努力不讓自己的氣勢弱下去,辯駁道:“再說了,改是真沒辦法改的,位置一換,我就編不下去了!”
書生一時被噎住。
“能力有限,嘿嘿,見諒見諒……”吟遊詩人見這富氣書生沒有打人的衝動,自嘲一樂,又啃起了蘋果。
“恩人應該是有問題要問,才找到的我?”他很快又擡眸,因爲根本不信有人會憑白無故出手救下自己這個髒兮兮的人。
“嗯。”書生點頭。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吟遊詩人表態。
書生笑着指向長街,道:“你在那裡說的話很有見地,我想問你,是否還知道天空之城的第五門‘麒麟門’,也就是‘虛空門’的下落?”
“呃。”這回吟遊詩人的表情僵住了,“不知……”
“真不知,還是不能說、不敢說?”書生沒有放棄,好奇追問。
他那一臉誠懇的表情,着實是讓人無法撒謊,吟遊詩人咬了咬牙,也認真迴應:
“不瞞恩人,要我知道,哪怕它在桂折聖山上哪個具體位置,我都給您指出來,因爲我不怕死……
“但現在,我是真不知道,我就是個只會誇誇其談的吟遊詩人,否則也不至於混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一臉無奈,眼中寫滿了被生活折磨後的滄桑。
書生微微皺起了眉,臉色秀氣得有些好看,再道:“那你知曉除了這五門,還有什麼方式可以進入虛空島麼?”
虛空島……吟遊詩人品嚼着這詞,詫異地望了面前人一眼,心道你來歷不凡吶。
但他沒有表現出異常,認真答覆:“有,只要恩人找到虛空令,就可以進入天空之城!”
書生無奈:“我就是沒有虛空令……”
“那還有一個辦法!”吟遊詩人絞盡腦汁也要給恩人一個回報,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第六扇門,可以讓恩人不費吹灰之力,進入天空之城,連獻祭儀式都不用做。”
“哦?是什麼?”書生頗感興趣。
“時空之門!”
吟遊詩人重重道完,又長嘆一聲:
“但恩人應該是找不到了,‘時空之門’擁有穿梭一切時空的能力,不出意外的話,此時應該塵封在中域‘負門一族’的禁地之中。
“我空有一身見解,卻沒有半點實際能力,可以幫到恩人的忙,真是抱歉。”
書生聽完,卻陷入了沉思。
“你的話,喚醒了我的一些記憶……
“時空之門,應該不在負門一族了纔對……”
他低喃着。
良久,又垂下腦袋,將脖頸上一塊用黑線穿過的小飾品摘下,遞過來問道:“你可識得此物?”
吟遊詩人接過這小飾品,發現是個倆大拇指指甲蓋大小的小木凋,做工極其粗糙。
門狀。
上面用歪七扭八的文字,刻有“時空”二字。
“……”
看到這,小巷中突然陷入死寂。
許久過後,吟遊詩人捏着這木凋彷製品,擡眸望向書生,想看看對面是不是在開玩笑。
但卻發現,這書生用一種極其認真,充滿求知慾的眼神回望了過來,並且臉上的表情,寫滿了真實的好奇。
什麼意思啊!
吟遊詩人看到這抓狂了,表情都變得不自然,嘴角微抽道:“如果我的見識沒有出現……嗯,紊亂的話,它……應該不是‘時空之門’?而是個像護身符一樣的……贗品?”
書生臉上的希望頓時變成了失望。
吟遊詩人看得心頭震撼。
這是個什麼稀世生物啊?
長這麼大是沒接受過世俗黑暗的薰陶嗎?
怎會如此天真?
摸着塊木凋就敢遞過來,還這麼認真……到底在期望我給出個什麼荒唐的答桉啊!
望着書生意興闌珊地收回那門狀木凋,吟遊詩人心頭陡生一陣無力感。
“對了。”
他像是想到什麼,不再糾結方纔之事,三下五除二將蘋果核也給咬碎給嚥了下去,鄭重道:
“還沒問過恩人的名字呢,別的忙我幫不上,但恩人要是想得些名氣,我倒可以之後幫你編個詩句什麼的,傳播傳播。”
“類似‘狗娃詩’那種?”書生邊系回自己的珍藏吊墜,邊笑着開口。
“呃!”吟遊詩人神色一僵,悖悖然撓起了頭,“那只是我實力的……冰山一角!”
“不必了。”書生擺手拒絕,邁開步伐就要離開。
“恩人總不能讓我連個報恩的名字都沒有吧?”吟遊詩人對着他的背影大喊。
這倒是讓書生腳步停頓了下。
但他頭也不回,語氣稀鬆平常:“想報就報吧,但心裡報恩即可,我不求世俗的名氣……另外,我叫空餘恨。”
空餘恨?
吟遊詩人叼着菜葉,心說這可真是個中二無比的名字。
但他念頭一轉,竟有佳句出現,完全不似平時那般需要冥思苦想。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吟遊詩人也不在意,他時不時就有這種文思泉涌的時候,當即搖頭晃腦吟出了聲:
“恩人覺得這句怎麼樣?定能幫你傳播名氣……
“月醉~酒中~空餘……呃!”
話語聲戛然一停。
吟遊詩人像是想到了什麼,童孔一縮,腿肚子都開始發顫。
再擡眸望去時,前方那富氣逼人,書生打扮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蹤跡。
盯着巷角,再掃向巷口,又擡眸望天,最後看看地……
吟遊詩人哆嗦着脣,瞪着老眼,一臉不可置信。
“空餘恨?”
“他是那個空餘恨?”
……
雲霧繚繞之地。
本來印象中,應該是仙境纔對。
可觀眼下這殘敗的高大石碑,充滿歲月滄桑痕跡的古建築牆板,滿是青苔無人踏足過似的路面……
抱劍客顧青一陷入了沉思。
他呆愣在原地,已經過了足足一刻鐘時間了。
然而腦海裡盤踞着的,依舊是甫一到此地時,泛生的那個疑問。
“這,是個什麼鬼地方?”
從深海推開那扇古門開始,一切就發生了變化。
顧青一被扯入古門之後,像是進入到了一個另外的世界。
他不是不想走,而是有點難,加上腦子有些混沌,不得不停下來思考一些事情。
此地的重力,至少是聖神大陸的上百倍,劍客羸弱之軀,舉步維艱。
深海禁法結界不見了,意味着這裡應該不在深海之中,顧青一也能動用氣海那一丁點靈元了。
但這些,讓他更加不解。
“那是個傳送門?
“我現在應該做點什麼?
“二師弟還在孤音崖上等我,他不會等累了在罵我吧?通訊器也沒法用了,師尊好像也聯繫不到……
“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啊!”
孤獨的感覺,在斑駁的古城街道上瀰漫開來。
顧青一隱隱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熟悉。
他終於一驚。
因爲在東天王城之時,每當擡眸望向那遮蔽了天穹的天空之城時,也有這種怪異感受。
“該不會,這裡就是天空之城?
“虛空島?外島?”
顧青一臉上閃過震撼之色。
他無法想象,深海極深之地的那一扇門,連通的竟然會是天穹極高之處的虛空島。
這二者,兩相極端,似乎永遠都不可能產生交集。
但現下看來……
荒唐,不正是那天空之城出現之後,東天王城發生的一切人事物的真實寫照嗎?
“得動一動了……”
沉重擡起了步伐,顧青一沒有立馬跑向遠方,而是艱難來到十幾步外那一塊模湖的石碑之前。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想要擦去石碑上的青苔和灰塵,卻覺得此舉可能有危險。
“鏗!”
邪劍越蓮被微微拔出,劍身離劍鞘僅僅一指之距,虛空“嗤嗤嗤”的切割聲響起。
而後劍身歸鞘,石碑上的灰塵、青苔,簌簌滾落,露出真容。
“虛空島!”
三個大字,徹底粉碎了顧青一最後的希望。
他有些欣喜,卻也有些焦慮。
喜的是天空之城,人人嚮往之,自己捷足先登,必能尋得更多機緣。
慮的是這個鬼地方自己是進來了,可在沒有歸家之路的前提下,哪怕得到了更多的機緣,萬一機緣跟着自己一同死在虛空島了,如何是好?
艱難邁步的顧青一邊想着,一邊越過了虛空島石碑。
不多時,他一駐足,因爲瞅見了與人登高的石碑背面上,還有潦草無比的許多細碎刻痕。
走近一瞧,上面密密麻麻,分佈着好多個……名字?
一些顧青一不認識的,他就忽略了。
可這麼一眼掃去,除了那些不認識的,他還能瞅見許許多多遠古時期的纔會出現的故事人物。
“花未央、城雪、小黑,風無痕……
“天!這是什麼意思?這些劍道前輩,都來過這裡?”
顧青一面色駭然。
若是外人,可能不識得這些名字。
可他是葬劍冢的下一代接班人,劍道不止有學,劍道的歷史,他也瞭解。
傳聞東域劍神孤樓影,座下有九大劍聖。
其中大劍聖花未央,在幻劍術的造詣極高,甚至推陳出新,幾乎超越了劍神。
而剩下的那幾個……
城雪城雪,慕名城雪。
這也是當時的九大劍聖之一,被其摯友失手錯殺之後,以佩劍爲碑,成了後世的名劍“墓名城雪”。
他的這個摯友就叫“小黑”,走殺道,常年處於走火入魔之態,也是兇劍有四劍的第一任持劍人。
至於這個“風無痕”……
在劍道的歷史上,是唯一一個和劍神孤樓影爭奪過“劍神”之名,最後不敵,卻也落了個“神劍風無痕”美譽的超絕劍客。
當世七劍仙之一的“風聽塵”,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神劍風無痕”這一脈的直系傳承……
顧青一想到這,完全呆滯了。
他以前是把這些劍道歷史當成小說故事在聽的。
可現在觀眼前這塊碑,以前的那些人物、歷史,有可能都真的存在,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