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波紋一漾。
龍字不再,祟陰跟着消失。
“跑,跑了?!”
才堪堪把住有四劍,還想着趁第八劍仙在,多砍祟陰一劍,多偷師一手的徐小受,見狀人都懵了。
千算萬算,他算不到祟陰的後手裡頭,還有“逃”這個選項。
你是祖神!
你的逆禁輪生還沒用。
別人可以逃,你怎麼可以逃?
你的臉面捏,你應該要做的是悍不畏死地將你眼底的螻蟻斬誅殆盡,怎麼會是……當小狗捏?
“祭靈禁走?”
道穹蒼同樣被這一術雷得不輕。
他見識過祭靈禁走,且還不止一次。
最差的祭靈禁走,起步也有天人五衰那種高度,一經使用逃之夭夭,他道穹蒼都追溯不到。
後續騷包老道對此術多去作了一些瞭解、研究,確定了這禁術使用的代價,是獻祭神魂,失去一切。
用了,便死。
可連天人五衰都能以不死之體規避使用禁術的代價,祟陰這位術家鼻祖,怎會沒有法子?
“以本源真碣·龍,護住自我,只定點逃匿,但不會真正死亡?”
“不,天人的術或許是定點,祟陰的真不一定。”
“且……”
道穹蒼沒有時間去心驚,腦海裡閃過了此前祟陰使用此術的畫面。
是的,這一“禁·祭靈禁走”,祟陰用過一次了——就在神之遺蹟中,效果該是等同於天人五衰的進化版。
彼時祂打的還是徐小受,試圖偷一個措手不及。
換做是別人,被禁術級別的遁術去偷襲,不死也得重傷。
結果徐小受一記大遺忘術,反而搞得祟陰失去了目標,還用一顆留音珠將他道穹蒼推了出來,讓別人替他承受因果。
這不重要。
道穹蒼自認爲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不會去刻意記住那些瑣碎的細節。
凡使用,必留下痕跡——這個重要!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他道穹蒼喜歡戲耍別人,絕不喜歡反過來被人玩弄。
所以,當龍字不再,祟陰遁行之事發生。
道穹蒼腦海裡,已及時浮出了“祭靈禁走”,以及“禁·祭靈禁走”兩份預案。
本質上,不止祭靈禁走。
祟陰使用過的所有術法,包括“相眼無根”、“虛實變轉”、“術狗大餐”、“神隱歸墟”……
凡見過,道穹蒼無不分析、準備。
只提防有朝一日受擊對象變成自己,會因無計可施而後悔。
乃至不止祟陰,包括神亦、徐小受、曹一漢,乃至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八尊諳……
凡使用過的古武學、古劍術,他都提防。
太過謹小慎微的人也許外人會覺得他活得很累,道穹蒼享受這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便如當下!
祟陰術法一變,徐小受這種小年輕,八尊諳這等老匹夫,都只能望洋興嘆。
道穹蒼手中印決一掐,玄光已當空印了出去,十分及時。
“天機三十六式,大溯引術!”
……
道也夢中來,青居心上請。
這之後接的是什麼,這一劍威力如何,徐小受已不得而知。
人去劍空。
八尊諳勢都收了。
正當徐小受因此想要放棄祟陰,也打算放棄那塊好似很厲害的本源真碣時。
身側道穹蒼,一訣印出,大溯引術動靜極大。
這個髒人,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你進我退,你退我則窮追猛打、死不放口、咬不碎也要撕下你身上一塊肉的滾刀肉打法。
“嗡!”
虛幻的奧義陣圖展開。
似有似無,如光影泡沫般仿不存在。
“好美!”
這是第一次,徐小受見着騷包老道腳下踩着的,不是他那用來糊弄別人的騷氣無比的“蒼穹繪卷”。
美其名曰:可以媲美奧義。
實際上誰看了都會第一時間想到,只是外形相似,只是媲美,遠遠夠不着真正的奧義程度。
這似乎,也正是騷包老道想要的效果?
但這次不一樣,他腳下踩出來的,絕對是同桑老、水鬼等一樣品質的真實大道奧義陣圖。
“不!”
“猶有過之!”
徐小受只瞥了一眼,瞳孔微顫。
只觀這陣圖的繁複精美程度,怕不是已觸及了自己身靈意三大道盤的高度,也就是……
90%,超道化?
且,陣圖虛幻,不似水火兩道那般真實,分明不是主流煉靈師的五行及五行演化後的屬性大道。
“是,記憶之道?”
腦中靈光一閃,徐小受想起來了這一個小衆到但凡自己沒去深挖大神降術,都不一定知道的特殊大道。
騷包老道,總是在感悟一些騷東西……
不,應該說,主流的屬性,他一旦掌握奧義,五大聖帝世家便知曉他天賦了。
這記憶之道,平日裡用不着,表現出來的全是或被動、或無形的效果。
都修到90%了,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你這麼能忍的嗎?
且這“世人”……
徐小受左右環顧,拋開那些連身體都沒有了的傢伙不談。
真正親眼目睹,且有能力記錄下眼前畫面的人,只自己一個。
但以“聖奴惡受”和“道殿主”截然不同的口碑,便是自己今後去大陸五域傳揚道穹蒼掌握了記憶奧義,後者則去闢謠。
大夥兒會信誰?
“好一個扮豬吃老虎!”徐小受咬牙切齒,掏出留影珠開始錄像。
可以不信,不能不錄。
再不濟我直接寄到五大聖帝世家手裡。
不信也沒關係,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接下來的各種驗證總會讓人活得束手束腳。
徐小受自認爲是個鮮少做這種損人不利己事情的人,但對象若是騷包老道……
抱歉,你過得累了,我就開心。
……
“嗡嗡嗡!”
記憶奧義陣圖一綻,天機玄光蕩掃四方。
整個破敗的神之遺蹟戰場,就如同被灑上了魯米諾試劑,那些隱晦的、不乾不淨的、凡存在必留有痕跡的,全部被點亮了!
石頭上、斷枝上、殘根上……
大山上、涸湖上,斷兵上……
一切或有靈性,或連靈性都無的生物、死物上,密密麻麻亮起了極爲惹眼的天機圖紋。
那圖紋單個去看很小,也沒什麼殺傷力。
但給人的視覺衝擊極大。
——握手圖紋!
“全是‘握手’?”
徐小受放眼一掃,整個第一重天全是這種天機圖紋,全是騷包老道的後手。
他心念牽上天境之核,發現第十八重天亦然,昏暗的第三十三重天,也是一樣。
就連天境之核和核上紮根的,已進入新生的締嬰聖株,上邊都有友好的握手圖紋。
外的不說……
徐小受看向被那天機玄光波及的自己,手上也有圖紋,內視下筋骨脈絡也很友好。
他怔住了。
他以爲他把全身上下所有的大神降術印記都搞定了,原來沒有。
他沉着臉,掏出之前被道穹蒼摸過的聖祖石刻,讓它也“浸泡”在玄光下……
握手!
他翻出碎鈞盾……
握手!
他掏出盾寶世界內的寶貝,重點掏出了那些沒被道穹蒼碰過的……
還是握手!
“你他孃的不用碰,就盯一眼,就能給人看懷孕了?”徐小受繃不住了,一拳毆向道穹蒼。
道穹蒼像十分放心地將後背交給自己的“戰友”了,對徐小受的怒罵置若罔聞,硬抗了對方一拳。
他悶哼一聲,不動聲色將大溯引術所溯引出來的附近“痕跡”,重點是和徐小受有關的,先行按下。
“一個意外。”
訕訕的一句道完。
他纔將此術的影響推向星空。
……
星空之中。
早在道穹蒼有所動作之時,無數天機傀儡同樣施術。
上千萬道大溯引術匯在一起,於星空之間推開了一道幾近光速的巨大光波。
一條蜿蜒、虛幻、玄妙的長河出現,首接無名,末端往祟陰最後所在的方向消逝而去。
像是在補償,道穹蒼主動開口解釋:
“此爲‘記憶長河’。”
“我的大溯引術,將溯引出我記憶長河中見過的,且不小心留下的所有烙印。”
徐小受啪一下又一巴掌抽在他後腦勺:“你這個‘不小心’,是故意的,還是真不小心?”
道穹蒼像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感受到,就硬捱了徐小受一巴掌。
更也不會給徐小受拔劍來一個“我也很不小心”的機會,只繼續他的闡述:
“我的大溯引術,祟陰若狀態全盛,必然有所察覺,會切斷追溯。”
“但你倆劍力至此,已能威脅祖神,簡直恐怖如斯。”
“祟陰忌憚你們的劍,必然不敢有任何停留,只顧亡命天涯,短時間內不會回頭。”
“但祂畢竟是祖神,而我無名小卒也。”
一頓,道穹蒼偏過頭來,危言正色道:“不消須臾時間,此術必當被破……追不追?”
問是問“追不追”。
言外之意,不外乎“本源真碣你要不要”。
不得不說,道殿主轉移話題之道已臻超道化境界,徐小受都扛不住,知曉時間真的不多,腦海裡思緒即刻變轉。
他當然想要!
他如今拿的,只是一丁點的龍祖之力。
若那“龍”字,真有八尊諳說的那般玄奇。
這追一趟的價值,就相當於跟柳扶玉進一趟劍樓,後者會遇到什麼風險尚且不知呢!
祟陰的強度,卻是可以估量的。
祂狀態太弱了,是自己從頭到尾盯過來的。
且“龍”字分明和祂相性不符,只能用來勉強保護魂意,以祭靈禁走跑路。真要給自己整到手了……
天祖傳人,外加龍祖傳人。
再遇祟陰,我直接召喚一顆大眼珠子,再召喚一條祖龍,再防你一手術狗大餐,果斷請來八尊諳……
這從一開始,你就失去與我談判的籌碼了呀!
一息。
兩息。
三息一過。
道穹蒼直接開口:“龍字歸你,當然不可能,我們一併研究,但若有龍祖傳承,歸你。”
你真要直接說給我多好,我就拒絕了……徐小受擡眸瞥了過去,冷冷刺道:“我怕你背刺我。”
“我也怕的,受爺。”道穹蒼搖頭苦笑,“我要的不多,不能再讓步了。”
“好!誰背叛……”
“誰是小狗!”
……
咻!咻!
星空之中,記憶長河涌動。
一道淺淺的銀光,蜿蜒着繞了不知幾十萬裡,從神之遺蹟位面的這頭,去到了不知名的另一頭。
流浪……
無盡地流浪……
沒有人能看得到,順着這條黯淡的銀色的線,還有兩個完全看不見摸不着的身影在快速摸進。
星空死寂,毫無聲響。
仿從亙古之前,一切相安至今,風平浪靜也不會被打破。
不知過了過久。
“斷!”
一處坍塌的星辰黑洞之中,龍字先行幻化,旋即有絲縷紫色霧氣氤出。
祟陰的祭靈禁走,停在了這一方黑洞之中。
祂再耗費了不少氣力,才從不情不願的龍字中,又強借了幾分力量出來。
“滋滋滋……”
紫色霧氣分裂、修復。
祟陰勉強聚出了一道屬於自己的神識來。
四下一掃,星空無垠,卻是一派荒蕪,分明什麼都沒有。
甚至就連自己身下這賴以生存之所,都爲需要藉助龍字去對抗其自我坍塌力量的黑洞。
這代表着,無時無刻不需要損耗。
可也正因爲這是黑洞,如有意外發生,意外都不敢靠來。
“桀呲呲呲……”
祟陰環顧一圈,放聲大笑,笑聲中卻有着幾分慘淡。
祂恨吶!
恨那神亦,恨那道穹蒼,更恨那該死的徐小受!
本來複蘇大計,按部就班進行,吞了那麼多半聖和半聖位格,更奪了染茗傳承之地。
以此爲基,養精蓄銳,再揮師聖神大陸,那不予取予奪?
可現在呢……
就因那三人出現,屢次打斷自己計劃,屢生變數。
最後還惡禍相迭,小傷疤變成大裂口,再也回天乏術,導致自己滿盤皆輸。
祟陰不甘!
祂太不甘了!
祂回過頭重新盤算了一遍。
不論是神亦、道穹蒼,還是徐小受……
無一例外,但凡自己從一開始認真對待一下,一下就好!
一個一個,都可以宰掉,按正常步驟來,皆可殺之、吞下,化作養分滋養自己。
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他們的最強戰力,都沒法贏過自己!
“可意外、變數,便是生了……爲何?又生於何方?”
祟陰覆盤,百思不得其解,祂能回憶起來的,全是些瑣碎的、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
再怎麼拼湊,那些東西,都不足以導致自己眼下慘態吧?
一面是祖神,貨真價實的祖神!
一面是半聖、太虛、斬道。
怎麼就輸了呢?
大好開局,睜眼就是祖神,手下還有祖樹締嬰,更掌握一整個神之遺蹟……
自己,到底輸在哪裡?
祟陰想了又想,還是不大清楚。
這個時候祂便明白了,那幾人絕非常人,個個都有着祖神之姿,打從“自負”之心一起,自己便輸了。
“還有!”
祟陰總覺得不對。
最後那個提劍的小子,那徐小受,給祂的感覺太驚悚了,不是他此前表現出來的強度。
從無慾妄爲劍開始,包括無慾妄爲劍,一劍更比一劍強。
祂就像是被劍祖奪舍了一般,突然的爆發,是如此猝不及防。
祟陰到最後都沒有開“逆禁輪生”,因爲祂知道,打神亦此術可以開,畢竟神亦後續無人跟進。
打徐小受,縱使開了此術,之後呢?
那個道穹蒼還在,神亦的靈魂或許還能捨魂,更別提還有個看不見、摸不着,疑似奪舍了徐小受的“劍祖”!
會是誰?
如徐道神之姿,聖神大陸還有一位?
祟陰長嘆一聲,放棄了思考,復甦大計破滅了沒關係,神之遺蹟大本營丟了也沒關係。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祂翻出了自己最後帶來的本源真碣。
“龍……”
這是此行出乎意料的收穫。
那個妄則聖帝,身上帶着的寶物,超出了原本計劃。
就憑此物,徹底煉化之後,哪怕只能強行掌控,不比一整個神之遺蹟的價值差多少。
這一趟復甦,自己已經得到夠多了,不算虧……
虧了!
還是虧!
越想越虧!
“神亦!道穹蒼!魁雷漢!水鬼!還有你……徐小受!”
祟陰咬牙切齒,記住了三個人,以及許多個名字。
一萬年!
無需多久,只消再沉睡一萬年時間,祂便能恢復出神戰前的狀態一二來。
屆時若這些人還活着,雪恨不晚。
然大世已至,一萬年,那仨傢伙若萬一得了機緣,豈不是兩三百年便可……
“萬年太久,我只爭朝夕!”
思緒正當時,祟陰突然聽到了一聲傳音,祂驚得心念一顫。
徐小受?
他怎麼在這裡?
不可能,自己已經祭靈禁走逃出了這麼遠,根本沒有留下過半點痕跡……
“大神降術?”
腦海裡,第十八重天,那道穹蒼一句道完,便從天上帶着了個古武肉身,化身魁雷漢打來,打得自己躲進塔裡的畫面浮現。
彼時,他動的道,是記憶之道,感悟極深。
祟陰放眼掃去,着重記憶之道,果不其然,在自己身後見到了一道銀色的痕。
一顆心,終於是沉到了屁股裡去。
哦,沒有心,也沒有屁股。
祟陰心如死灰,很快便見着那用以追溯的銀痕之上,浮出了兩個身影。
一道,一徐。
“呵。”
祂輕笑了一聲。
紫氣氤浮,神座便是凝來,三頭六臂的魂體、身體跟着凝出,慵懶小憩其上。
“如餘所料。”
祟陰三顆大眼毫無所謂的瞥向過去、現在、未來三方,伸出一隻手,淺淺攤開,輕笑道:
“道有千萬,爾等卻選擇了,自投羅網。”
……
“噗!”
忍俊不禁的笑聲傳來。
聽那聲音,就知道得噴了不少口水。
祟陰眉眼一凝,盯上了這個毫無尊卑觀的徐小受。
“抱歉,我一般繃得住。”徐小受擦着口水,不好意思地擺手。
祟陰冷漠。
祂沒有從這個凡人眼中,看出對祖神的敬畏,以及對“大局”的恐懼。
偏過頭,祟陰望向道穹蒼。
這個傢伙,死到臨頭還在盤着他手上兩顆大核桃,彷彿自己逃跑之時設下的天羅地網之“大局”,只是臆想。
“呵。”
祟陰一笑,閉上了眼,指尖輕輕搭在了胯上,優雅地宣判了二者的死刑:
“十息。”
“留下遺言罷。”
……
“噗!”
徐小受再一次笑噴出聲。
太搞了!
這個祟陰,簡直是他見過最搞的祖神了。
看着祂,就彷彿是看到了弱小時期的自己,當年面對異、面對黃泉、面對饒妖妖、面對姜布衣……
我特麼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扮老虎吃豬走過來的啊!
你演的太差勁了啊喂,我的祟陰!
笑容頃刻收回,徐小受連遺言都不給祟陰留,瞬息拔出了有四劍。
當時的自己,最怕什麼?
最怕莽夫!
“道!”
這一重喝聲起,神座上的祟陰身子一哆嗦,腳都踩空了一下。
祂幻化的身體啪的粉碎,藉助“龍”字化作流光,頭都不回遁向遠方。
“大拘禁術!”
道穹蒼雙手一揚,兩千多萬天機傀儡同時浮出虛空,各自也高舉雙臂。
陣勢即成。
看得出來,祟陰是真的虛,虛到碰壁後“Duang”一下給彈了回來,暈頭轉向的。
祂頃刻目眥欲裂。
伸指,掐訣,口中高呼:
“禁·逆禁……”
徐小受卻早祂一步,腳下踩出術道盤。
伸指,掐訣,口中高呼:
“術·偷天換日。”
指尖輕輕一搓,祟陰腳下的“龍”不再,變成了內褲;徐小受手上的內褲不再,變成了……
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