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入神之遺蹟以來,除了莽大道盤時有被動坐下來感悟過幾日。
餘下的時間,全是在埋頭苦衝,不曾品悟過「力量」底色的變化。
就連身靈意三盤,數值上去了,運用也只是浮於表層。
但現在!
這一劍斬去!
徐小受深刻感受到的,不止是劍道盤各大第二境界的融匯貫通。
就連思路都被打開,他只覺煉靈、古武、劍術、巨人等力量體系,未必在戰時需要分得那麼開。
它們,似乎也能融合?
「一個開始。」
……
「無慾妄爲劍?」
已落於戰場後方的道穹蒼,眼底光芒出現翕動,仿是看到了十尊座時期的巔峰苟無月。
但很快,他緩緩搖頭。
「不,不像!」
「他用的,也不止是莫劍術……」
這一劍,確實沒有徐小受最常用的般若無、天棄之。
他反而把最熟悉的劍術拿來輔助,把尚有欠缺但正面攻擊號稱爲最的莫劍術凸顯了出來,斬在了祟陰的面前。
隱隱的,卻還有點無劍術無有劍流的味道?
「說好的意念攻擊呢?」
道穹蒼剛想靈犀傳音,可又止了下來。
徐小受,真的沒有在用意念攻擊,去撕祟陰最大的傷疤嗎?
這一劍之複雜,絕非眼下所見那般簡單,更不是古劍術涇渭分明九大劍術的單一呈現。
它是一記「混劍術」,得觀其實時變化!
且自己作爲一個旁觀者,所看到的,和祟陰當局所遭遇到的,必然也不一樣!
……
「他果然在藏!」
三十六刑神柱陣盤上,月宮離陰惻惻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很八尊諳!」
「你醒了?」道穹蒼聖念一垂。
「就衝這一劍,他怕不是各大劍術第二境界都已爐火純青……不,登峰造極!」月宮離難得的沒有插科打諢。
「怎麼說?」道穹蒼當然知曉瞭解八尊諳的人不止月宮奴,他小舅子也算一個。
「那傢伙曾說,不是誰都可以像他一樣的,大部分天才到最後只能是苟無月、饒妖妖、梅巳人之流,第二境界想融合都融合不起來,只能精修其一,它作輔佐。」
「嗯哼?」
「我姐問他,怎麼才行?嗯,徐小受這種,就有點像他說的,‘把底子吃透就行"。」
吃透……
道穹蒼咀嚼着這詞,面無表情。
月宮離是古劍術的井底之蛙否?
不!
他雖然學了不會,但眼光高到離譜。
梅巳人是他的啓蒙老師,饒妖妖、華長燈是他的同學,八尊諳算他姐夫。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他敢說出這句話,代表着徐小受對古劍術九大劍術,掌握了十之七八。
或許嚴謹一點,十分之八,乃至,靠近九!
「可怕的傢伙……」
月宮離感慨了一句,不再多言。
至此,他可以十二分肯定的事是。
當時在締嬰聖株黑暗神庭裡,徐小受的想法,跟自己一個損樣。
藏藏藏!
有什麼用?
到最後,還不是要被我看到,哼哼!
「等等……」
月宮離忽而心頭一顫。
徐小受不蠢,假使這還是他刻意暴露給道穹蒼的表面實力?
……
思緒,終是被這一片填穢視野的黑色驚擾。
「何劍?」
「此爲何劍?」
劍光對面的祟陰,分明見識過古劍術,祂更知曉第二境界各皆爲何。
可月色下少年一劍染穢虛空之時,祂目中魔氣四溢,卻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懂了。
「心劍術!」
此爲心劍術。
他知自己意識有傷,必是先起心劍術,欲窮雪上加霜之舉。
可心劍術目下神佛傷不了自己。
般若無再怎麼因人而異去變化,也不是眼下這般呈現形式。
「幻劍術!」
孤樓爲幻,月色爲幻,劍亦爲幻。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自身當下這般思緒紊亂的狀態……
區區少年,何以困得住自己?
他要逆虛爲實,將自己的意念殺死在這片虛幻的假想之中?
「不!」
「是無劍術!」
此子骨齡不過二十左右,打從孃胎裡修煉,也不足以在這短短時間內,精通多道劍術。
古今忘憂樓中,他既已一劍可傷聖帝,其他劍術,自該次之……
可是!
次?
「嗡——」
當黑色的兇劍劍光攜起劍念,附以諸境之力,瞬息斬上退不欲退去,進不想加防的祟陰身前的滄龍飲月圖上之時。
沒有巨響爆鳴。
盪漾開的,反是一道詭異的力量融合的波動聲。
咔嚓一下,祟陰只覺那困住自己思緒的魔性囚籠破開,眼前臆想出來的虛假畫面也統統粉碎。
祂所見的……
那劍光斬中滄龍飲月圖後,竟激發了後者的風系大道圖紋。
可不曾發生接觸。
劍光隱去,化作空無,如是滲進了滄龍飲月圖中,與其融爲一體。
接着,又從圖後方穿了過來!
百分之百的力量,毫無保留的越過了這一層阻礙,欺近自身!
「果然是無劍術!」
「就是以實轉虛,穿過了滄龍飲月圖的防禦!」
祟陰心下大凜,當注意力全部被劍光奪走之時,駁亂的思緒絲毫不曾思及到:
風,也可以是無形的防禦。
祂毅然決然將手上風釐經甩出掌心,不再大意,多防了一手:
「術·星解虛構!」
身週三丈風界,隨聲也往身前摺疊,化作三層風門。
劍光嗡嗡嗡融入、穿過,視風門如無物。
但在即將斬中妄則聖帝此身之時,高高甩起的風釐經上,有一頁翻開。
一道青光流射過虛空。
這一次,卻不是風系的力量出現,而是在飛躍的途中被風系力量被解構,化作漫天星光灑下。
「引!」
祟陰寸步未動,祂是不可能退的,神不可退。
手中印決一掐,從眉心處拉至胸前。
那星光便從天墜,輕輕灑向這黑色的劍光,以詭異的星點落點佈局作以星辰陣勢。
陣起!
神之遺蹟外星空一亮……不,似有兩亮?
無礙,總之是與劍光上的星辰陣勢交相輝映,借來力量了。
「轟!」
恢弘夜色一劍,硬生生定格在了祟陰的面前。
劍光便是抗拒再劇烈,亦無法撼動星辰陣勢分毫,無法突破這一術法的防禦。
「嗤……」
星光解構
。
那黑色劍光便在祟陰鼻尖之前,如雲雨消弭。
呼!
微風拂面,心絃一鬆。
祟***角掀起,跳到嗓子眼的心也就放回了胸膛裡頭,呵了一聲:
「不過如此。」
……
啪嗒。
徐小受手中劍花一抖,有四劍歸鞘,也笑了。
「僅僅如此的話,這第一劍,你輸了。」
祟陰臉色一僵,凝眸盯着徐小受,不明何意。
「你輸了,我說的。」
這重複的一句,堅決如鐵。
……
轟隆!
神之遺蹟突爾一震。
這震盪之力,不自大地來,不自此間交戰的第十八重天來。
它震盪範圍,太廣了。
從第一重天來,第三十三重天也有……
不止,整個神之遺蹟都被覆蓋,它自遺蹟之外來!
「時空碎流?」
「位面之外?」
祟陰終有所悟,祖神一念,觀遍此間位面。
但見三角天境之外的黯淡星空,有彌世劍影過境的殘痕,那痕分錯碎流,斬斷星河,甚爲駭人。
然欲覓劍光,卻不知所蹤。
「怎會?」
祟陰大驚,祂分明已經擋住了此劍,甚至將之在眼皮子底下生生解構、粉碎。
三顆眼珠子,是擺設嗎?
可事實是星河之外確有痕跡留存,如是劍光如此斬去,自己在攻擊路線上,這會兒當是都被劈成兩半了……
且慢!
祟陰察覺到了什麼,神識一定。
星河外那痕跡,不是從神之遺蹟斬出去的,而是從外邊斬過來的!
祟陰猛然轉身,看向身後。
「窸窣……」
神之遺蹟,身後方紅梅翩落。
不針對人,只針對環境的幻劍術,在祖神真實視線下,如鏡般破碎。
那從神之遺蹟外斬來的劍光,自是不得遮掩,當然此時亦不必再行遮掩。
撕天的青色莫劍!
從祟陰此身,從妄則聖帝的臉上,悍然犁過!
……
「不可能!」
當聖帝之身血肉撕裂,三顆眼珠子六條手臂,跟着從中間斜着給切成兩半之時。
整個神之遺蹟的天與地,都響徹起了這一道失控的嘶鳴。
道穹蒼雞皮疙瘩都給叫立了。
不是般若無、不是天棄之、不是第二世界、不是歸一極劍……
打掉一把正面的劍,還有一柄莫劍藏在後面……
「莫劍術·無慾妄爲劍!」
「沒錯,我還以爲我這個局外人,方纔都看錯、聽錯了,原來真的還有一把莫劍!」
……
我爲祖神!
我怎麼可能沒意識到!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只是個廢物,我不服,本祖不服……
徐小受笑意淺淺望去時,幾乎能想象到祟陰此刻腦中癲亂之想。
他所料不差。
但卻是小覷了祟陰。
外人若真被斬,高呼不可能後是不理解,祟陰痛過之後,全然理解了:
莫劍術,古又稱真劍術。
既指它可以造成真實傷害,又是對真劍、莫劍雙劍並存的兩種稱呼。
無慾妄爲劍的劍,有兩把。
上爲真劍,乃此前解構過了的有四劍那黑色劍光。
下位莫劍,莫劍顏色除了以幻劍術等遮掩,必爲青色難改。
可怪就怪在徐小受一劍當中,蘊含的意境,太多了!
它多到那一柄真劍劍光,從開始到最後,沒露出過半點莫劍術的味道,藏得完美。
真劍劍光是以無有劍流的方式穿過攻擊的,有古今忘憂樓天棄之的珠玉在前,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徐小受專修無劍術。
最後劍光又被祟陰親手締造的一術解構——我這麼努力擋下的東西,我不信別人就算了,我還能不信我?
可它又真真實實只是一把真劍!
誠然,其中蘊含了各大劍境之力,這卻不代表,不能再攜一柄莫劍。
可問題又來了。
莫劍,如何能脫離真劍之下,在一劍斬出之時,從天外而來?
「無慾妄爲……」
無需解釋,祟陰自己有了答案。
祂心意跟着崩潰的同時,已回憶起了塵封記憶中,莫劍術第二境界的特性。
不受規矩束縛,不受大道制約;
不被主觀侷限,不被外物影響。
簡而言之,天馬行空!
越是天馬行空之人,越能超脫自我,行天馬行空之一劍!
……
「所有的劍術,都必須在劍術中走,獨獨無慾妄爲劍,就不能在規矩中走!」
劍光,就不能從劍上出發;
劍意,就不是越烈者越強;
劍勢,就得於無聲處驚雷!
「它就該從心上來,處天外至,於外我發,沒有固定形式,走出思維慣性,從任何人包括自我在出劍前都無法考慮到的一個角度,斬出來——這就是無慾妄爲劍。」
道穹蒼略有失神地望着分成兩半的妄則祟陰,腦海裡回憶出苟無月的話。
彼時,那傢伙還沒有猖狂到想在劍神的無慾妄爲劍上,越過「無慾妄爲」這一層「規矩」,達到他想要的返璞歸真的想法:
「就從劍上來,就從自我發,就以驚雷勢,作一鳴驚人舉!」
很偉大的想法,不是嗎?
跳過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來到了第三層……
墜崖·苟無月,於是誕生。
三十年了,還在墜,還在狂飆。
苦海里的獨臂苟無月,是否在聖神殿堂的束縛中,找到了他的第三境無慾妄爲劍,撞到了墜崖中途那棵阻勢的樹,迄今道穹蒼無法作出十二分的肯定判斷。
但當年十尊座、七劍仙時代按部就班修劍的苟無月,他的天資、他的話,道穹蒼深信不疑。
就單論莫劍術的造詣……
從昔日最喜以彼之法斷彼兵、以爾之道折爾劍的八尊諳,都不純以莫劍術跟苟無月拼莫劍術這點上看,可見一斑。
「不像八尊諳了,說實話。」
神刑柱陣盤中,月宮離低低地說道:「他的劍,有點……婉轉。」
……
「鐺——」
大乖鐘鼓在滌人心魂的鐘聲中出現。
什麼只用兩物防禦,多出一術都是給了徐小受面子。
這種會讓自我受限的自己給自己訂下的規矩,在此刻連妄則聖帝此身都給斬成兩半了的祟陰看來……
該死!
徐小受,不止你該死!
方纔之我,也都萬惡不赦!
這是最後一具肉身了,且還是風系聖帝肉身,方纔大戰時其他的沒顧,就肉身寶貝得緊。
哪曾想……
一個大意,兩半聖帝。
祟陰裂
開了。
祂喚出大乖鐘鼓,想要直接鎮下此劍餘勢。
可劍光犁過,莫劍無視大乖鐘鼓的防禦,力量以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形態滲進內裡,帶着祂的兩半殘軀,生生將大乖鐘鼓也拖向了徐小受所在的方位。
停下!
我!快給本祖停下!
徐小受持劍佇立半空,並沒有如祟陰所料般落井下石,再出兩劍。
事實是這一劍幾乎將他全部力量都掏空,連一身被動技加吞噬之力及龍珠內天祖之力的轉化,都需要時間。
這不妨礙他冷冷地看:
「怕了?」
祟陰炸了,心態炸了。
祂在拖行拖中,兩個字點來,如魔咒一般,直接將祂兩半殘軀炸開了濃烈的魔氣。
可那少年的譏諷聲還在:
「這只是開始,不是結束,既無法反抗,便好好享受此劍。」
……
何意?
此話何意?
道穹蒼、月宮離都爲之色變,再行卻步,挪出戰場外的戰場。
祟陰更不必說。
可沒等祂反應過來,轟的一聲,那莫劍斬完,全部力量在拖行途中化作劍念炸開。
有如跗骨之蛆的劍念,黏在一身的傷口之上,像撕開了人的疤痕後再給灑上岩漿。
陡然那岩漿又一震,每一粒原子都開始碰撞,繼而每一滴岩漿,再行火山爆發。
「嗤嗤嗤嗤嗤……」
劍念炸射,無慾妄爲劍附帶的莫劍之力,以青河劍界的方式,在妄則聖帝兩半殘軀間不留情面的穿梭。
「不——」
祟陰連魂音都在撕裂。
魂音?
祂一怔。
不錯,以靈魂姿態視下,所見只剩妄則聖帝那具「脆弱」的肉身,在劍念下給斬成了碎肉末,化作齏粉隨風而揚。
挫骨揚灰。
祂剛奪舍的寶貝,給毀了?
「術·逆式翻轉!」
「術·百越仙巫!」
「術·常青之悔!」
「……」
祟陰之魂瘋了似的掐動印決,絲毫忘了掩藏祂的靈魂體,忘了眼下瘋魔的自身之意,更忘了維持自己神座之上邪神之高的偉大姿態。
祂想讓那妄則聖帝的肉身回來。
劍念之力毀體,祟陰千術難回。
徐小受一眼望去,瞅着魔祖之力對祟陰的入侵愈漸加深,不由微微皺眉。
魔祖……
這麼恐怖?
傲慢虛的作用,有點超乎此前想象了。
祟陰終末無果,祂固然可以喚回妄則聖帝的殘軀來,也能拼湊成一個具體的形狀。
但那是玩偶。
它已被毀,短時間內真難凝聚回來,除非……
滅了徐小受!
祟陰三顆紅眼珠子,灼灼盯向了徐小受,目中兇光畢露,三條魂體之手高揚。
那提劍的少年置若罔聞,連避都不想避,似乎放棄了掙扎,只不鹹不淡開口道:
「祟陰,因由你的大意,你失去了身體。」
「而現下之你,餘下魂體與意,不配與我過招交手,我徐小受也不欺負神,給你一個面子。」
「你可以收回方纔的話,不是‘退一步輸",也不是‘被傷了輸",更不再有‘三劍之約"。」他在某些地方,加重了語氣,末了又放輕回來:
「因爲你和我所想一般,直接被我斬了。」
祟陰
靈魂體腦袋肉眼可見的漲大了,連三顆眼珠子都像是要迸出來一樣。
可祂的動作,卻停在了半空,只剩化作三丈青煙的怒火,在頭頂騰騰而蒸。
徐小受將有四劍別到了腰後,悍然赴死態,再道:
「祟陰,你大可對我隨意出手,這不算毀諾,也不算以大欺小,我更不會反抗。」
「但殺完我,你要記住,你後半輩子一萬年,一千萬年,都不要忘了這件事。」
「我,徐小受,今年剛滿二十歲。」
嘭!
祟陰目中魔氣爆涌,整個靈魂體都被覆蓋,可祂眼中此刻除了那少年,再無他物。
無天。
無地。
更無自我。
一頓,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氣,居然還有話說:
「虛歲。」
「實歲十九。」
……
「來!!!」
「戰!!!」
望着天邊退到原地去的靈魂體。
望着那對着徐小受,憋盡了萬般火氣,喊出了「尚有兩劍」的祟陰。
整個世界,都沉默了……
「我收回方纔的話。」
「一點都不像八尊諳。」
神刑柱陣盤中,月宮離都已是咬牙切齒地說話:「他的劍,不是婉轉,太髒了!」
髒?
不不不!
這哪裡是髒?
若問天驕何爲最?少年二十斬祟陰!
瞅着肉身被毀的祟陰……
瞅着神之遺蹟外封鎖之力都被破了,卻無有察覺的祟陰……
道穹蒼是英雄惜英雄,無意識地搖頭感嘆着,最後給出了一個極爲中肯的評價:
「環環相扣。」
「是個女幹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