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受!」
灰霧人臉色直接綠了,如果他有臉色的話。
早在那酆都之劍馳援之時,他便已知曉徐小受關注了此間戰場。
但有何用?
藏頭露尾的,有何作用?
那小子在失去虛空島上的四神柱助力之後,別說饒妖妖了,連個小姑娘北北都解決不了,需要自己出手。
方纔一劍,已是他的極限,他哪裡敢真身過來介入半聖與聖帝之間的真實戰場啊!
哪曾想,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在莫沫對自己都近乎失望了的時候……
他來了一個英雄救場!
「這算什麼?」
封於謹餘光瞥向莫沫。
早前她的眼神無比灰暗,無比失望——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來。
這一刻,也就莫沫生性含蓄,但她望向那踏棺而立的少年身影時,亦是眼含淺笑,滿臉驚喜。
她從未用這般眼神正視過自己……
封於謹的腦袋就像是在爆沸時被黃毛小子一腳踢翻的大燉鍋,肉糊、醬汁、配菜什麼歪七扭八的玩意兒都迸了出來。
是的,他此刻情緒就是這麼亂。
他已無法用言語表達自我當下那極其複雜的思想感情,對着那個黃……黑毛小子崩潰大吼道:
「徐小受,你過來作甚?」
徐小受輕輕彈劍,藏苦「嗡」的像條蛆一樣扭了起來,在聖帝和半聖的視線注視下,毫無尊卑與廉恥地扭動起它的妖嬈肢體,襯得它主人的聲音是如此的高風亮節:
「救你。」
救……
救什麼?我?
灰霧人形態的封於謹砰一下就炸了,旋即莫沫身上便傳出了一道癲公的聲音:
「你救我?哇嘎嘎嘎,本帝需要你救?」
「徐小受你在開什麼玩笑啊,你當真看清楚當下局勢了麼,是本帝佔據上風,是本帝選擇給他月宮離一個面……」
「封於謹,你好吵。」莫沫面露嫌棄。
「嘎?」
一切,戛然而止。
封神棺上的黑衣青年指尖拂過藏苦,試圖將這丟人的玩意捋直,無果後盯着劍一嘆:
「騙騙兄弟們沒事,別把你自己也騙進去吧……你就是很軟,真的。」
藏苦僵住,旋即一硬,劍身繃得筆直髮顫。
莫沫愣了下後,撲哧一聲掩嘴笑了。
封於謹直接火冒三丈,咆哮道:
「徐小受,就屬你硬是吧?」
「從頭到尾本帝護了你一路,但所有人都軟,周圍人中就你一個最硬,嘴最硬!」
「可你嘴硬能頂屁用?這是邪神之力,這是聖帝傳人,他一個姓華,一個姓月,你能幹嘛?你能做到什麼?」
「就連對付個小姑娘,你都……」
「住嘴。」莫沫夾縫中出聲。
「哦。」
啊?對付小姑娘怎麼了嗎……月宮離饒有興致盯着這聖奴內訌,目中有熊熊火焰燃燒。
繼續說啊!
你們還有什麼故事,都爆出來呀!
小姑娘……徐小受對一個小姑娘做了什麼,還是說他什麼都做不到……哦?哦哦?
還有,這聖帝怎麼會被他的寄體給操縱住,還令行禁止的……北槐的新研究?
月宮離摸着下巴,眼珠子愈漸發亮。
「有內情!」此時場外越聚越多的好事者也窸窸窣窣起來,一個個盯着莫沫和徐小受,議論聲在「聖帝」、「鬼獸」和「受爺」之間來回往復。
沒辦法,到了這時候,「遺蹟已封,諸人將隕」之說甚囂塵上。
在朝不保夕的情況下,於生死和好奇當前,大家不約而同選擇了湊完熱鬧再死。
這似是天性使然。
然徐小受一張嘴,便把現場湊熱鬧的騷亂給鎮壓了下去:
「你怎知我渾身上下只嘴最硬,別無其他?」
徐小受當然知曉封於謹對自己的印象還停留在哪一步,不外乎四象秘境別離前的那一刻。
而試圖以這般言論達到損人利己目的的手段,而今看來只能說着實拙劣,更掀不得自我情緒的半分波瀾。
徐小受只好笑地再說道:
「你又怎麼知道,我現在,只有一個人?」
啊對對對,你一人衍子千千萬,就憑你這張嘴,一下子擬化出來一萬個人都可以,但能作何用,能扭轉乾坤,在聖帝傳人面前討到好?
封於謹也就這個時候不想操縱莫沫的臉把嘴給撇歪到天上去了。
但他是真想再譏諷一句朝菌哪知晦朔,蟪蛄怎識春秋,井底之蛙又何以想象得了「聖帝傳人」這四個字背後所蘊含的災難!
然還不待出聲……
立於棺巔上的黑衣青年在萬衆矚目下徐徐揚手,袖袍滑落間,他那指節分明,微氤霞光的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
這一聲,清脆到了現場所有人的心坎上。
嗡!
下一瞬,淅淅瀝瀝的雨點打下,璀璨的奧義陣圖直從天降。
不得不說,當上了天上第一樓大長老的水鬼,此時太有屬於大長老的自覺和風範了。
而作爲比十尊座還早一步出名的上上代靈部大魔王,水鬼可太懂如何華麗登場與渲染氣氛了。
他深諳「高手無言,世界自會喧囂」之道,踩着奧義陣圖落下,扶着臉上那半張黃金獸面,着地後只靜靜立於封神棺之後,半句話沒說。
圍觀人羣愣了半晌,直接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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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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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上主宰了一整局,坑死了聖神殿堂好多半聖的水鬼!」
「這張黃金獸面……我知道他,老子當時也在天空之城上,他戴上這玩意後從宇靈滴變成宇墨,一戟把顏無色給捅死了!」
「……」
現場情緒頃刻點上高潮。
某一刻封於謹還真以爲是來了哪位大人物,聽了半天、瞧了半天后,發現只是個區區半聖。
哪怕他是一個奧義半聖——無濟於事好嗎!
「哈哈,徐小……」
還不待開口嘲諷,天邊又展露出奧義陣圖。
這次是一位頭戴草笠,身着破爛囚服的老頭進場,他渾身焦黑枯槁,形同一具被焚燒後的焦屍,可軀幹臂膀間蘊含的恐怖力量,讓人觸目驚心。
「無袖!」
「這草笠,這赤焦手……他定是聖奴二把手,不,前二把手無袖無疑!」
「他也封聖了,還是奧義半聖?」
「不對,他不是普通太虛嗎,怎麼封聖後還能領悟奧義?他……」
現場煉靈師思緒驚駭,陷入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驚歎環節,紛紛從對局之勢轉移到對煉靈一道的思考上去,完全跑偏。
封於謹儼然說不出話了。
較之於水鬼在聖奴九座中的低調,聖奴二把手無袖,哪怕此前只是一介太虛,在虛空島內島也有赫赫威名。
水鬼他還敢嘲諷兩句,畢竟這位封於謹不大認識,無袖聽說是敢跟八尊諳叫板的人,還是算了罷。
羣情沸議間,白胄、岑喬夫等也跟着進場。
相對而言,這兩位就顯得平平無奇,其實他倆也不知道天上第一樓的大長老和樓主的師父平白無故在爭什麼風吃什麼醋。
奧義陣圖,又有什麼可亮的?
現場不就有倆嗎?
……
「就這?」
封於謹沉默無言,月宮離卻在心下看樂了。
如果只是這幾位的話,他在第十八重天的時候就已做好心理準備了。
徐小受雷聲大,雨點小,到最後也只能爲他自己喚來這點於大局而言徒勞無用的幫手了。
衆人於是帶着類似思考回眸,望向受爺。
封神棺上的黑衣青年在諸聖入場後還等了十餘息,不知在等候什麼。
就在所有人翹首以盼,徐小受自己也等急了,連月宮離都覺得你的人既然進場結束,那我也該叫叫人手,搬出我道大爹來壓壓場子,跟着便想拿出一枚傳訊玉簡時。
「呼……」
現場飛沙走石,所有人心頭微凜,隱有所察,遙遙望向西邊。
「我自~西邊來~~」
遠方響起一道縹緲的吟哦聲,抑揚頓挫,情緒飽滿。
沒有如奧義半聖般的華麗登場,但也不似岑喬夫白胄那樣低調樸實。
那道長髮飄揚的身影在黃沙中自成一派,簡易的白袍極盡灑脫,縮地成寸踏步而來時,一手持盅,一手搖扇,邊唱邊飲,好不自在:
「我自西邊來~順流蹣東下~」
「白日觀芻生~晚與鬼作榻~」
耳聞此聲,封神棺上徐小受腳一踉蹌險些跌倒,張了張嘴強忍了沒有發作。
你好癲!
你沒有自己的臺詞嗎?
回首望去時,但見飛揚的塵沙中那飲酒歌行的白衣男子身形隨着愈近不見清晰,反更模糊。
他緩步而來,道則演化,便在其身後具現出了大河向東,流水潺潺,光陰似箭,人鬼皆客之意象。
陡然那意象又一變,變得陰森,有涼風襲來,將畫面吹碎拂進了昏暗的斷柳之下,搖曳了方桌上的燭臺。
「嗤……」
燭火一熄,柳下佝僂之影跟着破碎。
月宮離心頭便是一跳,他竟看到了屏風燭地裡頭的畫面!
這可是桂折聖山上的禁地,徐小受那一方的哪一位,得以進過屏風燭地?
不待多思,吟哦聲起:
「蜉蝣揣我意~涼風熄燭蠟~」
「醉飲人間水~醒同仙恰恰~」
伴隨那飽富深情之音終末落定,飲酒歌行的白衣男子也終於走進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他彎下腰撈了一把水中月,起身時將頭髮捋至腰後,衆人便得以瞧見了他的真容。
「第八劍仙!」
場外登時有驚聲尖叫而起。
不論是從前面,還是後面,左邊,還是右邊,衆人擡眸望去,那張臉都是八尊諳。
其實早在那一聲「我自西邊來」響起時,就有人觸及記憶,遙想起了彼時第八劍仙於雲侖垂釣,將世人釣進虛空島上後功成身退的幾聲慶祝。
可當來人真正擡起頭來時,四下之人彼時心頭之震撼,遠不如此時肉眼所見後帶來的衝擊大!
「啊——」
莫沫身體裡響起一聲怪叫。
她手腳極不協調地左右甩了幾下,好不滑稽。
接着便昂着脖子表情漲得難受,像給鬼勒住喉嚨再往後扯一般,開始「倒着跑」……
「八尊諳怎麼來了?」
月宮離同樣心頭彌生大恐,眼珠子都險些給
他瞪了出來。
他看到的不止是八尊諳,這個傢伙幾十年沒見後,竟變得如此病態——他咧開嘴在笑!
你是八尊諳啊,你有形象的,你笑什麼笑?
你笑就罷了,你這嘴咧到腦殼上去,是要把我姐姐都嚇死才樂意嗎?
「姐夫~~」
月宮離想都沒想,一把就從祟陰邪神掌上跳了下來,發出了一聲貓要貼貼纔有的夾子音,衝上去尋求擁抱。
才衝一半,便見八尊諳手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揚,把其腦袋自顧自掀翻上去。
「咯?」
月宮離打了個雞叫嗝,突突的小心臟在這一剎停止了跳動。
場外衆人亦然。
所有人又趕忙揉了一下眼睛,這從鬆氣。
原來八尊諳不是掀掉了他的腦袋,只是撕掉了這個屬於八尊諳的「笑臉頭套」,露出了裡頭的那一張……
月宮離眯着眼。
月宮離瞪大眼。
月宮離眼珠子直接離家出走!
「道穹蒼???」
他尖叫出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道全不費功夫。
我還沒叫你,你就已經算到我要叫你,你如此聰明,竟還如此自覺,自個兒來找上我了?月宮離狂喜!
——是的,這張臉,不是騷包老道,還能是誰?
圍在四下的,此時已有不下數百號人。
其中隸屬於聖奴的、聖神殿堂的不說大半,七八成在該是有,一個個第一時間認出了來人:
「道殿主?」
餘下的再沒有見識,耳聞周遭的驚異聲,忙不迭掏出多金商行發行的靈晶卡,在對照了卡上那一個簡筆畫頭像後,個個也是抱起了腦袋:
「真是他!」
「怎麼回事,道殿主怎麼也進來遺蹟了?」
「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我現在才知……哦,我不知道,這很正常~」
「道殿主不拿神之命星,一直隱藏了起來?」
「說不定他已經湊齊了十八顆神之命星,但有手段避開斬神官遺址的鎖定。」
「不,說不定他已經得到了祖神位格,順帶着將斬神官傳承全部拿下,如此才肯浮出水面。」
「定然如……不,不止如此!他會露面,絕對是有十成十二的把握,今日不僅神之遺蹟道殿主會是最大贏家,聖奴這二三四……五六七八把手,總之就是再多來幾個人,通通都得被捉拿歸案!」
「可道穹蒼已經不是道殿主了啊,璇璣殿主才……」
「放肆,你怎敢直呼我道殿主聖名!」
「閉嘴,我們聖神殿堂沒有道璇璣這號妹妹……呸,殿主!」
「……」
封神棺上,徐小受聽着周遭王座、斬道等的議論聲,簡直頭皮發麻。
從來沒有一個的風評是這樣的!
哪怕道穹蒼用了這般極致騷包的出場,大家驚過之後,就過去了?
所有人討論的,全是他的計劃、他的想法、他的……神鬼莫測!
包括都不知道是不是背刺了他,還是被設計背刺了他的妹妹,也被迫陷入惡評。
道穹蒼,他光是人站在那裡,都彷彿設計好了無數個局。
他抽兩口西北風,所有人就要絞盡腦汁去想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他蹲下放個屁,會不會衆人都覺得是香的,吸了能突破桎梏,從太虛封聖?
徐小受簡直無大語,這騷包傢伙究竟對大陸的煉靈師完成一場怎樣宏大而無聲的洗腦啊?
……
莫沫……不,封於謹去而復返,愣在不遠之處氣得發抖,死死盯着那個假八真道,一身滿滿的盡是怨氣。
月宮離本來是真給嚇到要出手打人的,聽見周湊議論聲想起了自己有求於道,且他也還是道穹蒼,自己還是軟些好,免得今後被穿小鞋。
八尊諳我能套近乎。
道穹蒼更是我好兄弟呢!
這般思忖時,月宮離腳步再啓,諂媚地衝到了道穹蒼的身邊就要拉起他的手:
「騷老道,你沒有自己的設計嗎,爲什麼要用那八指廢人的聲音和他的詞,差點嚇洗我……」
道穹蒼後撤半步,笑意淺淺道:
「懶得想。」
月宮離手撈了個空,望着和自己多了幾步之距,笑容也顯得有些陌生的道穹蒼,神情微愣,旋即釋然笑出聲來,「哈,哈哈。」
這我兄弟!
兄弟懂嗎?
不說一個褲衩,那也是穿同條褲子長大,知根知底的好兄弟!
他退半步,那是拒絕親熱嗎?
不是,他那是有深意的好嗎,他這人就這樣的:髒!
最基礎的理解,就是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敗壞他的騷包但直的名聲。
我兄弟耶,他還能害我麼?
月宮離熱臉貼了一次冷屁股後沒貼上,選擇繼續貼貼:
「穹蒼兄,實不相瞞,方纔徐小受這邊來了四大半聖,還兩個帶奧義的,可給我嚇壞了。」
「還好、還好,你及時趕到,可解我燃眉之急,你是不知道,華淵這傢伙,好久不見菜到見面被一個小姑娘給封了……」
他伸出手就要再攬住道穹蒼的肩膀。
此舉既可向世人表明我與穹蒼兄的親密關係又不至於引發誤會,可謂是兄弟之間關係最鐵的不二證明。
可月宮離前進了兩步,手一攬,沒攬到。
因爲道穹蒼後撤了三步。
「咯!」
萬衆矚目,月宮離又打了個雞叫嗝,英俊的臉上多了幾分尷尬。
他呵呵一笑,屁股一噘,上身一傾,順勢想用手背撣去道穹蒼大臂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髒了,哈哈。」
撣了個寂寞,道穹蒼再撤半步。
這下,月宮離手終於凝固在半空,身子也徹底僵在原地沒法緩解了。
「老兄何故……」
他話還沒完,遠處封神棺上傳來一聲輕喝:
「道穹蒼!」
所有人齊齊轉眸,望向受爺。
但見那黑衣青年嗤鼻冷笑着盯着道殿主,盯了好一陣後,邊搖頭邊道:
「我的道,你是要叛變嗎?怎麼離我這麼遠,離那月狐狸那麼近?」
月宮離側着身子,耳朵一動後,噗一下就笑了出來:
「我的……道?」
他掩住嘴庫庫竊笑兩聲,指向徐小受拍腿大樂:「你稱呼他什麼?」
他又轉頭指向道穹蒼:「哈哈哈,道老兄,他叫你什麼,你可聽見了?」
「聽見了。」
道穹蒼點頭從他身邊越過,將那指向自己的手指頭撞斷,恬然之聲在萬籟俱寂間輕輕傳向四方:
「我的徐,不要急嘛。」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而我,終將來到你的身邊,爲你……出謀劃策。」
全場死寂!
只有徐小受臉上露出舒爽的表情。
月宮離捂着流血的斷指,擡着左腳膝蓋,蜷着上半身來回彈跳,活像一隻受傷的小狐狸。
他不住
哆嗦着,哆嗦着,那在腦海裡不盡迴盪的「我的道」、「我的徐」、「我的道呀我的徐」,奏響了魔性的旋律,化作一把把利劍將他一遍遍殺死又捅活。
他的世界終於破碎,他的眼睛終於瞪裂,他捂着腦袋不住嘶着涼氣,最後對着那個遠去的騷氣背影甩頭狂吼了起來:
「道逆天,你個逆子,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