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受,你已忘卻上次杏界被入侵之事?”
杏界一派生機勃勃之景,祖樹龍杏卻是不免有些擔憂。
那個叫道穹蒼的,甚至能早在幾十年前的神農藥園上留下伏筆,於多年後登陸杏界。
玉京城此前歸他管轄,怎麼可能沒留點手腳?
這整座城池搬進杏界,之後道穹蒼豈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刷。”
原玉京城舊址上。
徐小受結束極限巨人姿態,迴歸人類之身,竟有些大汗淋漓。
舉城而搬,意味着要一瞬架構出玉京城大小的空間通道,還要維持穩定,不能出一絲一毫的紕漏。
那一瞬消耗的量,險些將他都掏空。
值得慶幸的是,空間道盤已經升級到了奧義層次,萬事大吉,沒出現意外。
至於消耗……
斬道之後,他已能從天道中抽調部分力量。
藉助空間奧義,大量消耗由道則之力承擔,少部分自己來受。
這倒不至於將人虧空,造成上次那般虛弱慘態。
“你多慮了,杏寶。”
望着四下因由重城不翼而飛而顯荒蕪的環境,徐小受成就感滿滿,於腦海裡迴應起了龍杏的意志傳音:
“上一次最嚴峻的事態,不是道穹蒼入侵了杏界,而是他卡在我最虛弱的時候登陸了。”
“最嚴重的事情,也不是他讓貪神飲血,破壞了杏界,而是他在青原山便斷了我的後手,令得我本尊在昏迷狀態下,只剩‘金蟬脫殼’逃命這一條路。”
“什麼是主,什麼是次,我們要拎清啊杏寶,你是給那騷包老道嚇破膽了嗎?”
龍杏一時沉默,不知道該反抗一下“杏寶”這個稱呼,還是要反駁一下徐小受的嘲諷。
較之於這惜命無比,倒顯得畏畏縮縮的祖樹,徐小受卻太冷靜、太清醒了。
他固然忌憚道穹蒼,絕不至於杯弓蛇影。
他清楚知道……
道穹蒼強的不是登陸杏界的那一刻——這只是結果。
他強在從四象秘境就開始佈局,用北槐和聖帝麒麟使自己本尊力竭,再把被困染茗遺址的第二真身也算上,最後千方百計把自己趕到了“杏界”這麼一個死衚衕裡——他強在這個過程。
即便如此,徐小受依舊能跑,從死衚衕裡跳出去了,哪怕其中有賭的成分在。
可正如他沒把握能百分百躲過道穹蒼的抓捕計劃一樣,騷包老道就百分百篤定能抓住自己嗎?
非也。
他亦失敗了。
從四象秘境到常德鎮到青原山,這局耗時耗力耗人,跟虛空島八尊諳謀劃聖神殿堂的半聖位格一樣,不止戰線拉得很長、時間拖得久,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可或缺。
二者唯一的區別,或只剩下水鬼沒有背叛老八,而道穹蒼則被自己人偷家這一點了。
若再來一次,道穹蒼能復刻,乃至完善此局麼?
不……知道。
好吧,就算他能!
徐小受還會如願上套,去救現已知根本解救不出來的香姨麼?
大家都成熟了……
再來一次,徐小受只可能在更早的節點上脫局——他不會選擇和北槐死磕。
他跑也得跑到南域去找八尊諳,把聖帝麒麟和十尊座通通交給八尊諳解決。
這樣,就沒有後續一連串的事了。
所以搬空玉京城,哪怕在杏界會烙下了許多道穹蒼的錨點,徐小受不懼那傢伙過來。
一,騷包老道現已成聖神殿堂叛徒,身份比聖奴還慘,不大可能幫助背刺他的妹妹。
二,來又如何?全盛狀態下的徐小受,有第二真身保命,有空間奧義可跑,何懼之有?
龍杏顯然沒想得這麼細,更不知曉徐小受在搬城時就想好了所有的後路,再出聲道:
“如若再一次,在你力竭之時,他的‘烙印’於杏界又出現了呢?”
徐小受搖頭一笑:“不會有下一次。”
他很少給自己立旗,因爲害怕被打臉。
但這一回,他以立旗的方式提醒自己,不論如何,再不能陷入到“極致虛弱”的狀態。
把命交給別人去掌控的感覺,嘗一次,就夠了。
龍杏還不死心,總覺得這玉京城是個燙手山芋,搬進來很容易砸自己的腳:
“那道璇璣爲道穹蒼之妹,想來也會‘大神降術’,如若她也登臨杏界呢?”
徐小受一愕,險些笑出聲來:
“放心,我不殺她。”
龍杏給這個回答衝擊到了,不知如何啓齒,感覺二人似乎不在同一個思維頻道上?
徐小受接着回道:
“說實話,我已經後悔當時殺掉饒可愛了。”
“那時太年輕,不知道殺掉饒,還有月——快意恩仇固然很爽,卻忽略了要養寇自重。”
“折磨人的方式有很多種,現在除非道璇璣餘下兩身的脖子全伸我劍下給我砍,或者給我師妹砍,否則在我徹底強大之前,我不會完全除淨她。”
“爲何?”龍杏還沒反應過來。
徐小受幽幽一嘆:“我不希望道穹蒼回到桂折聖山啊……”
龍杏猛地醒悟。
較之於道穹蒼,道璇璣在它的這位杏界之主心裡,甚至沒有半點重量?
這樣的人,司居桂折聖山最高位,不是壞事,反是好事?
“人類……”
龍杏突然感到難受,爲自己此前擔心杏界、擔心徐小受之想而慚愧,選擇匿了。
人類之心,深似大海,奸毒無比,不可細究之。
……
玉京城舊址。
虛空中,方問心低頭看着身下空蕩蕩的一片盆地,悲從心來,喝道:
“徐小受,你把玉京城搬何處了!”
搬何處其實大家都有了答案。
只是,誰曾想過,這傢伙能絕到這個地步?
纔剛辯駁完玉京城的歸屬權是他的,轉眼就連城帶人直接提走……
這節奏不對啊!
不應該是談判、獅子大開口、壓價、擡價……最後雙方共贏嗎?
釜底抽薪是怎麼一回事,還讓不讓人玩了!
“就……”徐小受一聳肩,一攤手,“您看到的那樣啊。”
方問心剛想再開口。
徐小受搖着手打斷,顯然不欲多聊此事,他不喜歡走回頭路:
“我之前的提議依舊有效,可以以人換城。”
“但之後的情況是,玉京城就算能出來、想出來,裡頭的人若是不願意出來,我是不會勉強的,你們考慮清楚。”
一頓,徐小受看回此戰正主柳扶玉,“我很有魅力的,有很多人追我。”
柳扶玉無動於衷。
方問心頭都大了,不知曉接下來該如何回去交差,哪怕此事同他關係不大,但有牽連啊!
仲元子見徐小受從方纔搬城過後,包括現在說的“以人換城”,都不帶看他一眼了。
他有一種被人單方面拋棄了的割裂感——看似還可以挽回,但好像再拖延下去,真挽回不了了?
仲老狠狠抓了兩下爆炸頭,下定了決心,看向方問心:“其實吧,我真可以去……”
“住嘴!”方問心毫不猶豫打斷,“你不可以!”
那還有什麼好談的?
徐小受往後一招手,示意風中醉傳道鏡靠近一些,“諸位半聖,接下來是七劍仙之戰,無關人等退後一些吧!”
方問心哪裡肯退,剛一擡步……
徐小受臉色冷了下來,“北北已敗,戰前賭約中有句半聖不得干預接下來戰場,方老忘了?”
唉……
誤事,誤事了啊!
方問心沉沉閉眼退去。
徐小受冷然目光一挪,挪向那個爆炸頭。
仲元子感覺心口又一疼,伸手虛抓,欲言又止——卻是什麼都抓不住,什麼話都出不了口,也是隻能潸然退去。
不!
某一刻,仲老想起了什麼,緊了緊手掌心。
他眸底多了一縷光,因爲看似他只能被動選擇,看似和天上第一樓有緣無分了。
但於搬城之前,徐小受已偷偷塞了一枚杏界玉符給自己……
主動權,其實一直就攥在手心裡!
“還有機會!”
……
“來了!來了!”
“玉京城什麼的,我們古劍修並不關心,這只是一個賭注。”
“接下來,是劍仙之戰第二戰,讓我們忘記方纔發生的一切詭異,重新回到酣暢淋漓的戰鬥本身來吧!”
風中醉抓着傳道鏡,來回在受爺和柳扶玉身上轉動,給足了戰前的預測和各自實力、佩劍介紹。
這一戰給耽擱了些時候,中間插曲也很多……
很意外,之前沒事的時候,璇璣殿主多次冒泡,耀武揚威。
現在城都給人搬走了,她卻愣是一聲不吭。
風中醉有些害怕,總感覺會不會播着播着,突起變故,自己直接嘎了。
可最頂上的人不願意露面,所有人都改變不了局勢,七劍仙之戰得以繼續。
來都來了……
風中醉瞄了眼身後的老家主,微微有了些安全感。
五域衆人也稍稍收了心,從玉京城的變故上,回到了風中醉激情澎湃的戰前介紹裡。
直至介紹聲愈發變弱,戰場中的氣息一點點凝實,衆人也就跟着變得無比專注。
“久等了。”
傳道鏡正對着的徐小受,從上到下再一次打量完這個風姿綽約,卻只喜着一樸素青色劍袍的女子。
略一沉頓後,他開口道:“其實我很好奇,你一直追着我要打,甚至不惜被聖神殿堂利用,目的是什麼?”
柳扶玉持着純白的劍,緩緩道:
“我要你。”
一句話,戰場氣氛突然變得無比古怪。
淚雙行頭一偏。
一個瞎子!眼睛還蒙着黑布!
這一剎,五域衆人透過風中醉搞事的傳道鏡,仿能清晰看到淚雙行眼睛位置燃燒起了八卦般的熊熊火焰,直勾勾“盯”着他妹妹。
淚汐兒倒是毫無波瀾。
她身體裡卻好似有一個尖叫的聲音響起,但只是一剎就給扼住了。
“受到詛咒,被動值,+1,+1,+1……”
徐小受是很反感像北北那樣自戀的人的,這一刻也忍不住手指指向了自己,驚訝道:“你喜歡我?”
柳扶玉神色如常:“跟我回劍樓。”
五域觀戰者翻出了無數白眼,徐小受腳下也一踉蹌。
誰教你這麼斷句的?
倒是古劍修的心思們一個個都轉動了起來。
劍樓太縹緲了,尋無可尋,比虛空島還神秘。
只傳聞其中有什麼劍神傳承,但真不真、虛不虛不知。
還有的說,劍樓鎮壓着魔頭,然亦不知真假。
而今劍樓守劍人柳扶玉現世,唯一所想,是要帶徐小受回去……
他們,想幹嘛?
“回劍樓?跟你回劍樓做什麼?”徐小受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
柳扶玉不再言語,輕提了提手上劍,示意不要廢話,打過便知。
“不不不……”
徐小受換了個說法,指着腳下空蕩蕩的盆地道:“北北跟我打,賭了一座城,你跟我打,拿什麼做賭注?”
柳扶玉搖頭:“不賭。”
哇,你可真是個三好學生哦!
但這是賭不賭的問題嗎,這是公不公平的問題!
徐小受給氣樂了,“你的意思是,我輸了跟你回劍樓,我贏了則什麼都沒有?”
柳扶玉紅脣一張,似乎這才意識到有不公平,旋即嘴巴閉上。
“啊?”徐小受愣了一下。
所以呢?
所以你就不說話了?
這可真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呢!
場面忽地就陷入了僵持……
說回犟驢,徐小受其實才是那個最大的犟驢,你不說話,那我也不說話,看看誰尷尬。
於是十餘息過後,柳扶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不適感”。
徐小受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
周圍古劍修、半聖也盯着自己。
傳道鏡前的五域衆人估計也在盯着自己。
她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個閉口不言就能搪塞過去的問題,頗具成熟風韻的臉蛋微一紅,有些難以啓齒道:
“我,沒有……嗯,賭注。”
徐小受目光刷地往下,瞥到了她手上的劍,“你有!”
劍樓十二劍之七,護。
風中醉剛剛介紹過了,徐小受惦記得老緊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覺醒了“集郵”的癖好,想湊齊各大名劍——但僅限於“想”,除非順手,懶得去做。
柳扶玉臉色迴歸冷豔,果斷地搖頭拒絕道:“這個不行。”
“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這個你要,那個你也要,柳姑娘,你跟仲老一個樣,貪得無厭。”徐小受指向了不遠處的爆炸頭。
仲元子一臉羞愧地低下了頭。
柳扶玉偏過頭思考了下,道:“你贏了,劍樓借你觀一日,自由活動,大有裨益。”
這話一出,各大古劍修心思再動。
柳扶玉定然是有法子回劍樓、且能帶人、還知曉劍樓大部分乃至所有秘密的!
否則,她不會出此言——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劍樓主人般的視角下。
是啊……
總說“劍樓守劍人”。
但具體他們的職責,除了外部人的揣測,本質是什麼呢?
這個思考從諸多有心人腦海裡一溜而過,很快就忘記了。
徐小受也忘記了。
但得失他忘不掉,聞聲後大笑道:“你贏了我去劍樓,你輸了我也去劍樓,合着都是你好,我不好唄?”
“不是,你可以自由活動。”柳扶玉正色道,“一日。”
“哦,那就是你要抓我去關禁閉,和我自由活動一日後再關禁閉的區別?”
“不是關禁閉……”
“那是什麼?”
“……”
柳扶玉抿了抿脣,垂頭看胸,不說話了。
她說不過徐小受。
衆人跟着啞然,忽而又反應了過來,或許對付徐小受最好的方式,就是當啞巴?
至少這樣,他能抓住的破綻就很少,也不會極端地去攻擊人……
不過徐小受哪是善茬?
也就頭疼了一小會,他再開口了:
“這樣,我也不要你的‘護’,我們來一場更加對等,絕對公平的比賽。”
“賭注你也說了,你贏了,我歸你。”
“既如此,我贏了,你歸我,如何?”